試論中共早期農民運動對民團的爭取與改造
——四川早期黨團組織改造民團的歷史考察

簡奕

試論中共早期農民運動對民團的爭取與改造
——四川早期黨團組織改造民團的歷史考察

簡奕

對民團的爭取和改造，本是中共早期農民運動的重要形式和客觀事實。但是長期以來，史學界通常只關注以蕭山、海陸豐等地為代表，以發動農民、組織農民協會為主要形式的早期農民運動，而忽略了幾乎同一時期，四川、廣東一些地區以改造民團武裝為主要形式的農民運動。本文以四川早期黨團組織改造民團為革命武裝的探索過程為研究對象，對這段歷史進行全面梳理和系統考察，旨在對這一被低估、忽略的歷史事實，作出更為接近真實的解讀。

早期農民運動;四川民團;改造

民團，又稱為團練、鄉團、自衛團等等，是近代中國農村社會特有的武裝自衛力量。因其在地方政治生活中不可小覷的話語權與影響力，成為各方政治力量紛紛爭取的對象。根據近年發現的共產國際檔案，早在1923年5月，青年團中央就收到中共黨員、社會主義青年團成都地方團(簡稱“成都地方團”)實際領導人王右木所提出的爭取和改造民團的方案，團中央非常重視，不僅中央執委會第37次會議專項討論①《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執行委員會會議記錄》，《黨的文獻》2012年第1期。該文收有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屆團中央執委會第1次至第41次會議紀錄，出自俄羅斯國家社會政治歷史檔案館保存的共產國際檔案，由中國社科院李玉貞研究員發現并發表。，而且青年團二大肯定和吸收王右木方案，首次提出了“創辦或改造民團”②《農民運動決議案》，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915—1924)》，1981年，第368頁。的策略，并由此引發和推動了四川、廣東部分地區爭取和改造民團武裝的實踐。

因此，對民團的爭取和改造，是中共早期農民運動的重要形式和客觀存在的事實。但長期以來，史學界述及早期農民運動時，通常只關注浙江蕭山、廣東海陸豐和湖南衡山等地以發動農民、組織農民協會為主要形式的農民運動，而忽略了幾乎同一時間，四川、廣東一些地區以改造民團武裝為主要形式的農民運動①這方面的權威闡述及綜述，參見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歷史(1921－1949)》第1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11年，第94—97頁;申曉若、鄧鴻麗《黨建時期黨史研究述評》，《江西科技師范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一書一文所闡述的中共早期農民運動，都僅限于浙江蕭山、廣東海陸豐和湖南衡山等地。劉永生《20世紀90年代以來大革命時期湖南農運研究述評》(《商丘師范學院學報》2007年第11期)也指出，研究者對大革命時期中共地方領導人動員組織農民的具體實踐以及基層社會對中共農運政策的實際反響研究得很少，且對農運與傳統社會中的宗族、會匪、團防的關系的研究被忽略。。對于四川早期黨團組織改造民團武裝為革命武裝的實踐，雖已有一些文章有所述及②這方面較為重要的文章，參見于建章:《大革命時期四川農民運動概述》(《四川文物》1984年第1期);田若川:《大革命時期四川農民運動的特點探析》(《天府新論》1999年第4期);鐘小敏:《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的四川農民運動》(《中共黨史研究》2006年第2期)。，但都限于局部，既未就民團改造工作的歷史、成效進行系統梳理和專題研究，更未站在全局高度，聯系黨團中央決策，以中央與地方的互動為基礎，將其作為中共早期農民運動的重要形式進行考察。本文全面系統地梳理、考察四川早期黨團組織爭取、掌握和改造民團武裝的探索過程，以及黨團中央對民團改造問題態度變化的過程，旨在對這一顯然被低估、忽略的中共早期農民運動的重要形式，作出更為接近真實的解讀。

一、四川黨團員改造民團、掌握武裝的方案

四川是民團開辦較早的區域。原因是辛亥革命后經歷了討袁之戰、護國戰爭的四川，非但社會太平未至，反成了川、滇、黔各路軍閥的逐鹿之地。特別是1919年以后，四川各路軍閥在其防區內擁兵自重、劃餉征稅，控制軍、政、財大權，形成了具有軍閥割據性質的“防區制”，使地方政府形同虛設，無法行使有效管理，社會秩序混亂不堪。

正是在此背景下，“四川各地方大勢，皆愿有良好團練以自衛或清匪息民”③《王右木給施存統的信》(1923年5月5日)，中央檔案館、四川省檔案館編:《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1986年，第79頁。，鼓勵鄉村組建民團以實行自衛自保，就成為四川地方政府的必然選擇。1919年3月和1926年12月，四川省政府兩次頒布《四川通省團練章程》，章程“以劃一各縣團練辦法，籌重抽練門戶壯丁，俾能實行守望救助保衛地方公安為宗旨”，規定了“無論城鄉場市凡編聯民團花戶應按戶抽丁一人”原則，從而形成了按戶抽丁的民團制度④王明前:《南京政府時期西南地區的團閥政治——以四川重慶地區團閥為個案的考察》，《重慶教育學院學報》2012年第4期。。

組建民團，是亂世之際中國鄉村基層社會自衛自保的無奈之舉。然而，因軍閥勢力的強大和社會秩序的崩壞，民團所起的正面作用漸弱，負面作用卻日顯。一些民團“武斷鄉曲，私濫逮捕，擅殺苛罰，借端撞搕”⑤《四川善后會議代表李世祚等整理團練建議案》(1925年12月)，四川省文史研究館:《四川軍閥史料》第4輯，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461頁。，讓民眾新添一重災禍，大有演變為“團閥”之勢。這不僅引起社會各界的擔憂，同樣受到正處于幼年時期的四川中共黨團組織的關注，并由此提出掌控民團、形成武裝力量的方案。

1923年5月5日，中共黨員、成都地方團負責人王右木在致青年團中央信中對四川民團亂相進行了透徹的分析，他談到，“每一縣全縣團練局長之權太大，往時捧軍官捧知事，以魚肉鄉民”，“職業團丁，每是游手好閑”。然而“時局常有變遷，斷無十年不調遣的官吏與軍官”，因此“團首懼失其地位，轉而接納土匪，此為彼通聲氣，彼為此壓服私仇，并互保永久實力以分肥”，而“本地方公正紳士已被這多年壓服或剪除殘害，早已不存”，其結果必然是“各縣軍匪縱橫”。⑥《王右木給施存統的信》(1923年5月5日)，《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79頁。從王右木的敘述中，可見當時民團組織的混亂狀況以及與地方軍閥、官吏、土匪之間的復雜關系。

那么，如何利用和改造民團這支力量呢?王右木的方案是:在成都開辦“團務人員講習班”或“地方法政學校”，招中學同等或中學畢業生入校學習。而此校“名為地方法政，實則C．P．或S．Y．之養成所”。學生畢業后的去向“由校長與政府當局接洽”，確定學生畢業回家鄉后“盡先委團務局長”，以便借此“團結各地方之青年工人農人，使自能可用為主，使青年工人農人，暗自握得兵器，組成有槍階級”。他還為此樂觀預言，若這一方案得以實現，“四川豈不要先天下而憂樂耶”。①《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79—80頁。

上述方案，絕非王右木個人設想，也代表了當時成都部分中共黨團員的意見，其中康明惠、鄒進賢為主要擁護者。1923年初，青年團員康明惠回老家四川溫江縣做農村社會調查時，就針對當地災民遍野、匪患嚴重的現實，向成都地方團提出了招募工農辦民團、借此將“各外州、縣無產階級之農工青年立刻化為有槍階級”的主張。他慨然宣稱:“勞工專政，必自握軍權始，此為最可信賴者。”王右木十分贊成康明惠的觀點，認為“與右木回鄉調查者，多有較甚之處”，并在給團中央信中作了詳細的闡述。②《王右木給施存統的信》(1923年5月18日)，《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84—85頁。同為青年團員的鄒進賢對辦民團也十分執著，他不僅決心“以百折不回的精神去鼓吹辦團”③中共重慶市委黨史研究室編:《鄒進賢日記》，重慶出版社，1997年，第122—123頁。，還多次給家鄉四川綦江縣的民團頭領寫信，提出辦民團的建議。正是在王右木、康明惠、鄒進賢等人的鼓動下，積極主張辦民團以掌控武裝者在成都地方團內蔚然成風，不少人不僅提出主張，而且親自實踐。1924年，時任成都地方團書記的張霽帆在給團中央的報告中指出:“近年同志注意兵［民］團者甚多，投身入內以謀活動者亦不少。在川辦團，既可以御兵匪左右政治教育，復可以藉此機會辦工農運動。”④《張霽帆給團中央的信》(1924年)，《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179頁。

應該講，王右木等人辦民團方案的提出是有深刻時代背景的。那時，作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中國，近代工業和產業工人主要集中于上海等少數地區，深處西南的四川仍十分封閉落后，民眾覺悟尚未開啟。中共成立不久，王右木于1922年10月在成都籌建青年團地方組織時，對如何發動民眾還毫無把握，他向青年團中央寫信道:“成都巨大的工廠少，有反抗性之團體尤少。”“而散居之農民，既占成都之重要位置，究應如何下手，現尚無把握。有賜教處，請詳以告我!”⑤《王右木致團中央負責人的信》(1922年10月11日)，《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11—12頁。不過，隨著王右木逐步深入社會底層了解勞苦大眾的生存狀況，讓他越來越確認四川革命的途徑“路子也甚多，恐怕比外省多得狠(即“很”——引者注)。因為四川不少天然的可覺悟的礦苗，只在吾人慎切的向下層方面、各地的下層方面去接觸，接觸愈慎切，揮手可珠金，更且可說遍地皆是”⑥《王右木給施存統的信》(1923年2月29日)，《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55—56頁。。換言之，社會現實使王右木懂得了結合當地實際發動群眾的方式，就是要抓住民眾渴望依靠民團以自衛的期待，利用民團組織的特點，逐步把中共黨員、團員安插入民團，并加以改造，進而武裝工農，將工人農人變為“有槍階級”，從而響亮地提出了“勞工專政，必自握軍權始”的主張。

二、青年團中央肯定和推廣王右木方案

根據現有史料判斷，王右木關于利用民團發展革命武裝的方案，應該是早期中共黨團史上的第一次，而青年團中央對此的回應非常有趣，值得玩味。

1923年6月27日，社會主義青年團在京召開第37次中央執行委員會時研究了王右木的來信:“成都同志王右木來信，言武裝民眾之重要，主張利用民團的組織作我們革命的準備;其入手方法，系請求官廳辦一法政講習所(實際上欲成為本團之預備學校)，吸收青年入學(以農民子弟為宜)，畢業后即分發各縣去辦民團，將民團之實權漸漸握在我們手中。”對此，會議議決“若形勢可能，不妨試行;但不宜徒選出一班為官害民的人，并須將詳情再行呈報中央”。①《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執行委員會會議記錄》，《黨的文獻》2012年1期。

可見，對于四川同志改造民團的方案，青年團中央的態度是積極而謹慎的。其積極方面在于，不僅收信次月即在中執委會上予以專項討論，并議決“若形勢可能，不妨試行”。其謹慎方面在于，為防“徒選出一班為官害民的人，須將詳情再行呈報中央”。實際上，青年團中央的擔心不無道理:改造民團包含了兩個目的，一是掌握民團武裝，二是推動農民運動，而王右木等人提出的僅是一個初步方案，且缺乏成功實踐的驗證。因此，青年團中央對此方案采取謹慎又支持的態度不僅完全正確，也從一個側面折射出當時中共中央與青年團中央應對新事物時敏銳性和側重點上的區別。

中共在創建初期，受俄國革命影響其工作重心在城市，是以發動工人運動、推動國民革命為軸心，而對中國農村和農民運動的重要性還缺乏認識。1923年7月，中共三大才通過第一個《農民問題決議案》，強調在即將到來的國民革命中“有結合小農佃戶及雇工以反抗牽［宰］制中國的帝國主義者，打倒軍閥及貪官污吏，反抗地痞劣紳，以保護農民之利益而促進國民革命運動之必要”②《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151頁。。陳獨秀在同一時期撰寫的《中國農民問題》也指出:“這種農民的大群眾，在目前已是國民革命之一種偉大的潛勢力，所以在中國目前需要的而且是可能的國民運動中，不可漠視農民問題。”③陳獨秀:《中國農民問題》，《前鋒》創刊號，1923年7月1日。中共三大《農民問題決議案》和陳獨秀的觀點表明，中共中央對農民問題和農民運動的認識雖然有所深化，但還遠遠達不到切合中國社會實際的程度。

青年團對農民運動的認識剛開始也非常淺顯。1923年2月，青年團中央要求團員們利用寒假赴農村調查農民狀況，以接洽農民、宣傳軍閥與帝國主義的橫暴、引導農民限制租額④《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執行委員會通告第三十三號——調查農民狀況》，《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915—1924)》，第229頁。。3月20日，旅俄青年團支部提出“到農村去組織與訓練青年農民”的具體意見，“第一步須注重教育，灌輸一些政治常識，使之覺悟其自身地位的價值，然后沖進于經濟奮斗和政治奮斗”⑤《旅俄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支部對于第二次全國大會的意見》，《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915—1924)》，第240頁。。同年6月，青年團中央負責人鄧中夏、施存統在商議青年團工作時，甚至沒有討論農民運動⑥參見鄧中夏、施存統:《討論本團此后進行的方針》，《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915—1924)》，第256—259頁。兩人在討論青年團中央工作時，只集中討論與共產黨的關系、青年工人運動、教育與訓練、體育與娛樂以及組織中央執行委員會等事宜，并沒有涉及農民問題。。事實上，在此時的施存統看來，“農民的經濟地位以屬于小資產階級的為多，則青年農人當然也大半屬于小資產階級”⑦施存統:《本團的問題》，《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915—1924)》，第276頁。，青年團最急迫的工作重心仍是青年工人⑧參見施存統:《中國的青年運動究竟應該怎樣?本團在最近期間應該做些什么?》，《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915—1924)》，第321—322頁。。可見在當時的青年團負責人看來，農民運動的核心就是宣傳和教育，通過對農民進行社會啟蒙，達到動員農民投身經濟和政治斗爭的目標。

但是，即使在這樣的認識基礎上，當青年團中央于6月27日討論王右木方案時，并沒有以既有策略否定王右木方案，反而報以積極而謹慎的態度。事實上，僅兩個月后，王右木方案就被正式納入青年團二大通過的《農民運動決議案》。青年團二大在中共三大結束后召開，會議通過的《農民運動決議案》，與中共三大通過《農民問題決議案》一詞之差，內容卻大有不同。中共三大決議案很短，僅229字，都是對農民問題的宏觀認識，只字未提如何發動農民運動。而青年團決議案卻有千言，不僅首次強調“中國的國民革命，若不得占人口之大多數的農民積極的參加，決不能成功”，并具體提出了開展農民運動的九點意見，是早期黨團歷史上第一個專門針對農民運動的決議案①《農民運動決議案》，《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915—1924)》，第366—368頁。。可見，對農民問題的認識，青年團二大比中共三大更為深入，而且內容更加豐富，已經具體到如何發展農民運動的實踐操作層面。

正是在這個決議案中，青年團中央明確提出了“創辦或改造民團”的策略。團中央此舉，不僅肯定和吸收了王右木方案，更是將其作為開展農民運動的重要方法以二大決議的形式予以明確和推廣。到1925年1月，青年團三大通過《一般被壓迫青年運動的決議案》，在農民運動的政治方面更提出了“相機排斥惡劣官紳教士，組織保護農民的農團，設法參與自治機關”②《一般被壓迫青年運動的決議案》，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925)》，1981年，第47頁。的要求，可以說是對改造、利用民團實踐的進一步細化。

三、四川改造民團、掌握武裝的實踐

雖然團中央接受了王右木改造民團、掌握武裝的方案并以二大決議的形式加以確定，但早期中國共產黨人和青年團員開展民團工作的仍不多見，且主要在四川和廣東部分區域。因為，要達到控制民團、為我所用并不容易。

以四川來說，民國以來長期處在軍閥割據之下，劉湘、王陵基、楊森、劉文輝、劉成勛等各路軍閥對民團的重視程度與年輕的共產黨人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通過開辦團務干部學校，輪訓民團首領等手段，勾結地方團練局長，加強自身的統治地位，以至于民團變身為“團閥”。在軍閥同意、授意或要求的情況下，團閥們還相互聯合，形成聯團組織。這些聯團，操縱鄉間一切行政司法實權，權力很大，組織龐雜，有的人槍數千以上，勢力所及，跨鄉聯縣，儼然成為獨霸一方的土皇帝。以李重光聯團為例，覆蓋十三縣，設司令部、參謀處等部門，設置相當于軍隊的一個師的編制。③四川軍閥對團閥的控制與勾結的情況，參見於笙陔:《四川軍閥混戰中的團閥》，《四川軍閥史料》第4輯，第190—193頁。團閥與軍閥相互勾結，對農民的盤剝甚至比軍閥更勝一籌。總之，軍閥視民團武裝為鞏固統治、操縱民眾的手段，對之高度重視;而團閥力量更將其既得利益視為禁臠，不容他人染指。這種環境下，中共產黨人、青年團員要掌控民團，無異于虎口奪食。但是不管怎樣，四川黨團員爭取和利用民團工作還是艱難地展開了。

就目前史料所及，做四川民團工作最早的是內江地方青年團組織。他們自1923年8月起，先后在內江縣城和白鶴場辦“團務講習所”，然后又在榮昌縣吳家鎮辦“民團傳習所”④《黎冠英給團中央的信》(1924年)，《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207—208頁。。“大眾商議僉以從團務入手，改良教育，繼之不帶采色(即彩色——引者注)，著著實行”，“阻礙之人極多，附合(和)之人亦不少”⑤《黎冠英給鄧中夏的信》(1923年10月31日)，《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132頁。。這三個團練學校的效果顯然是不錯的，因為內江青年團組織還從白鶴場所辦“團務講習所”的學生中吸收了若干新人加入到青年團的隊伍。

1924年3月，王右木受軍閥之迫離開四川，當年9月被軍閥殺害于貴州。王右木犧牲后，四川黨團員堅韌而頑強地在基層堅持斗爭，延續掌控民團、武裝工農的思想。1926年2月，中共在四川的首個統一領導組織——中共重慶地方執行委員會(簡稱“中共重慶地委”)成立，領導成員包括楊闇公、吳玉章等從舊陣營里沖殺出來的革命家，他們通過國共合作的四川國民黨左派省黨部，徹底掌握了四川大革命的領導權。因此，在中共重慶地委的堅強領導和國共合作的國民黨左派省黨部的公開旗幟下，隨著北伐戰爭凱歌高進的勝利戰鼓，四川民團改造工作更上一層樓。其中尤以川東的綦江、南川、涪陵，川南的內江、富順等縣工作為搶眼。

在川東綦江，有一個成立于1919年的進步青年組織“綦江青年砥礪會”，青年團員鄒進賢就是其中的核心人物，成員們很早就在綦江從事民團活動，如周紹溪在陸家坪督辦民團、張敬先任綦江團練局城區督練長、陳治鈞在綦江團練局任參事等。綦江青年團組織和中共組織成立后，他們更是同聲共氣，互為呼應，使黨團組織控制的民團力量日益壯大。1926年，他們發動了轟動綦江的“倒夏運動”，將“倒行逆施，壓迫民眾，鏟除異己辦團人員”①《綦江縣黨部黨務報告》，《中國國民黨四川第一次全省代表大會日刊》(1926年12月)，中共四川黨史研究室編:《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四川大學出版社，1996年，第231頁。的綦江縣團練局長夏奠言拉下臺，由共產黨員陳治鈞接任該職，并將各區團總和督練長多數掌握在共產黨員和國民黨左派手中，使綦江縣民團武裝基本為共產黨所掌握和控制。鄒進賢、陳治鈞等人因此被稱作綦江“八大首領”。

中共在南川縣的民團改造工作也是成績斐然。南川民團分東、南、西、北、中五路，南川黨團組織先是在1925年爭取了南川北路傾向進步的石牛溪團總王懋遷，進而將西路、北路10多個民團聯合組成西北民團聯合會，吸收王懋遷、張簡行、馮誠齋等團總為黨員，在此基礎上又派汪興武去元合鄉爭取韋光偉的東路民團，于1926年8月，實現了東路民團與西北民團的大聯合，成立南川縣東西北民團聯合會，共推共產黨員王懋遷為聯團主任，從而使黨組織控制了石牛溪、福壽、河圖、木涼、大觀、元合等東西北路的民團武裝。

而與綦江、南川相鄰的川東重鎮涪陵，改造團練武裝工作更為深入，被譽為“川東革命堡壘”。這主要應歸功于李蔚如這位川軍名將。李蔚如早年追隨孫中山，曾任四川督軍署參謀長兼四川陸軍講武堂堂長等職。1924年他不滿川軍腐敗辭職還鄉后，應家鄉人懇請為保護鄉梓再度出山，出面組訓涪陵四鎮鄉團練。四鎮鄉是君子鎮、同樂鎮、新盛鎮、龍潭鄉的簡稱，歷來為涪陵米糧倉，掌握四鎮鄉團練，幾乎就掌握了涪陵地方武裝。李蔚如就任后，懾于他在川軍中的聲望，潰軍過境不敢騷擾，涪陵駐軍郭汝棟也不敢肆虐，境內大小匪首紛紛歸降。一時之間，四鎮鄉團練聲威大振。四川黨團高層非常重視對李蔚如的爭取工作。經過多方爭取，將李蔚如發展成為中共黨員，涪陵革命力量由此大增。

此外，在川南的內江、富順等地，共產黨人對民團的改造工作進展也非常順利，到1926年7月，內江及其附近的富順縣，團防工作已完全被共產黨員和國民黨左派所掌握，“做農民運動及改良農民自衛軍均屬可能”②《國民黨四川臨時省黨部工作月報(丙種)》(1926年7月2日)，《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64頁。。

分析這些改造民團成績突出的地區，會發現他們都具備兩個特點:

一是重視創辦團練學校，視之為改造民團、提高政治覺悟和軍事技能的不二法門。這些團練學校都本著“團務入手，改良教育”③《黎冠英給鄧中夏的信》(1923年10月31日)，《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132頁。的理念，并仿照黃埔軍校和廣州、武漢農民運動講習所的模式，既注重政治學習又注重軍事技能，從校長到政治主任、軍事主任以及政治教官、軍事教官，幾乎都由共產黨員、青年團員擔任。如李蔚如在四鎮鄉舉辦的團練傳習所，受訓人員一律按正規軍要求，成建制訓練，著清一色的國民革命軍服裝。訓練內容以軍事技能為主，穿插學習政治，學習孫中山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結業頒發畢業證書。④參見中共涪陵區委黨史研究室:《中國共產黨重慶歷史涪陵區卷》，重慶出版社，2011年，第10頁。

二是重視擴大隊伍，使黨組織掌握的民團隊伍人數顯著增多，武器質量和數量大大提高。在共產黨的努力下，南川縣的東西北聯團由原來的千余人迅速增至3000余人。到1927年初，綦江縣黨組織掌握的民團共有人槍約1000余支。涪陵四鎮鄉團練到1927年上半年，隊伍發展到近萬人，擁有槍支7000余支。1927年3月孫中山逝世兩周年紀念時，李蔚如帶領農民自衛軍三個連到涪陵參加游行，隊伍整齊，武裝優良，訓練有素，令涪陵駐軍郭汝棟忌憚。①參見蒲國樹:《李蔚如烈士傳略》，《重慶黨史人物》(一)，重慶出版社，1987年，第176頁。這些民團武裝的武器裝備，雖然尚有一部分大刀、長矛、火槍和土炮等落后武器，但從掌握槍支的總體數量看，較之農民運動高度發達的湖南等地，已相當不錯②據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的統計，“湖南地主階級的武裝……平均每縣以六百枝步槍計，七十五縣共有步槍四萬五千枝，事實上或者還要多”，而農民武裝在事實上差于地主武裝。《毛澤東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8—29頁。。

繼改造民團之后，隨著全國農民運動的開展，四川各級黨團組織也清醒地認識到發動基層農民的重要性，開始一手抓民團武裝，一手抓農民協會，兩者齊頭并進，成為早期四川農民運動的一大特點。四川農民協會從1925年秋開始宣傳并成立組織，經過中共重慶地委和國民黨左派臨時省黨部的精心組織，從1926年初開始，全川有巴縣、南川、高縣、涪陵、奉節、長壽、合川、安岳、江北、隆昌、豐都、綦江、墊江、石柱、大足、營山、宜賓、南充、射洪、蓬安、豐都等地開展了建立農民協會的工作，到1926年11月，全省已有縣農會2個，區農會32個，鄉農會153個，會員人數1．8萬余人。③根據楊闇公《農民運動報告》中列出的數據匯總，載《中國國民黨四川第一次全省代表大會刊》。隨著農民協會的成立，這些地區的農民運動得以普遍開展起來。

四、黨團中央態度的變化和四川的反應

在四川民團改造工作曲折展開的同時，黨團中央對民團的看法卻正在走向負面。這一轉變應該是源于廣東民團的反動。

1923年，孫中山討伐桂軍時，多次嘉獎民團的支持，進而采取措施鼓勵廣東大辦民團。青年團廣東地方團書記阮嘯仙對改造民團工作十分積極，起初頗有成績。1923年9月27日，阮嘯仙致信團中央:“本區西、北兩江的農民運動，現正和西校合作，從民團方面著手。北江如花縣、高塘等民團，已由我們同志在中指導;西江如鶴山、廣寧等處民團，已由我們同志跑進去做教練，成績亦不錯。”④《致鄧中夏、卜世畸的三封信》，《阮嘯仙文集》，廣東人民出版社，1984年，第77頁。

然而，當廣東民團大發展之后，卻迅速成為農民運動的對立面。1924年6月，廣寧民團第一個制造摧殘農會案件;11月，為反對減租，廣寧地主出動民團與農會作戰。此類事件，在廣州商團叛亂中走向高潮。究其原因，雖然民團名為自衛力量，實為地主豪紳控制農村的武裝力量，而共產黨組織下的農民協會的斗爭矛頭直指地主豪紳，民團自然與農民協會對立。

阮嘯仙對此感受非常深刻。1925年10月26日，他在《關于農民運動之報告及提案》中指出，“農民運動之最大障礙的，就是民團”，他強烈主張廣東國民政府“取消民團”，“組織農民自衛軍”⑤《關于農民運動之報告及提案》(1926年10月26日)，《阮嘯仙文集》，第156—158頁。。可見此時阮嘯仙對民團工作的態度已有180度大轉變。

阮嘯仙的態度正是黨團中央內的主流看法。1925年1月，中共四大通過《對于農民運動之議決案》，對民團的反動性作了深入的分析，認為民團“已成為地主階級壓迫農民的反革命武力”，從而主張一面“反抗地主抽捐辦民團”而由“農民收回自辦”，一面“宣傳并擴大農民自衛軍的組織，并鼓動充當民團鄉團之農民脫離土豪地主之關系，加入農民自衛軍，這種農民自衛軍，應在我們的政治指導之下”⑥《對于農民運動之議決案》，《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363頁。。這表明，中共中央并沒有將改造民團為革命武裝納入視野。

事實上，早期中共并不重視掌握革命武裝。1923年11月，中國共產黨在三屆一次中央執行委員會《中局報告》中，討論了在廣東惠州和湖南衡山的農民運動，基本模式都是在農民中進行廣泛的馬克思主義啟蒙和階級教育，從而組織廣大的農民成立農民協會，為維護農民的利益而斗爭。當這兩次農民運動在封建土豪地主和軍閥的打壓下失敗后，針對這兩地農民運動的挫折，中共中央總結兩點原因:一是共產黨在農村中缺乏根基，受到“中農多數的反抗，勾結軍閥官僚，加以武力的壓迫”，二是惠州、衡山兩地分別是在陳炯明、趙恒惕軍閥隊伍控制之下，政治上與廣東革命勢力是敵對的。①《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冊，第188頁。陳獨秀總結為:“我們應該澈底覺悟:一切工人運動農民運動學生運動，都不能離開政治運動，因為政治上的自由，是一切運動所必需的。例如曹吳的勢力不倒，民主政治不能確定，鐵路工會和全國學生總會除廣州外何處可以存在?”②《廣東農民與湖南農民》，《向導》第48期，1923年12月12日。也就是說，挫折之后中共中央并沒有認識到掌握革命武裝的重要性，只是進一步強調要開展廣泛的政治運動，推動民主政治。

因此北伐戰爭啟動之后，雖然農民運動在各地不斷迅猛發展，但中共不僅沒有更多地建立直接掌握的正規武裝，而且也沒有鞏固和發展已有相當數量的工農武裝，這最終導致大革命的失敗③參見金沖及:《從迅猛興起到跌入低谷——大革命時期湖南農民運動的前前后后》，《近代史研究》2004年第6期，該文指出，大革命失敗的原因是沒有處理好軍事運動和民眾運動的關系。。這些年來的史料發掘進一步說明，這一時期共產國際對中國共產黨革命策略的一個極為重要的影響，就是1925年8月以后，共產國際要求中共放棄革命領導權，具體體現在對農民運動、武裝斗爭的不重視等問題上④參見鄭國瑞:《十年來大革命失敗原因研究述評》，《黨的文獻》2012年第3期，該文指出學界對共產國際的指導失誤是造成大革命失敗原因的分析是符合歷史事實的。。正如毛澤東事后所總結:“在北伐過程中，忽視了軍隊的爭取，片面著重于民眾運動，其結果，國民黨一旦反動，一切民眾運動都塌臺了。”⑤《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544頁。

黨團中央對民團態度的變化也傳遞到了四川。1925年7月，鄒進賢為書記的青年團綦江特支向青年團中央報告準備謀取綦江團練局長等工作安排時，團中央就在批文中全面表達了自己的觀點，“此種運動極易使同學有機會主義化的危險”，“如你們所謀成功，須將團體之紀律更加嚴格，且更注意分配人力，利用機會為之作下層活動。至要!至要!”⑥《團綦江特支向團中央的報告》，《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297—298頁。團中央此語，顯然并不看好民團工作的前景，并突出強調民團工作易使人發生蛻變的危險。

四川黨團員對團中央所指出的風險并非沒有警覺，1924年下半年，成都地方團書記張霽帆給團中央的信中就報告道，“歸鄉辦團者有兩處已成功”，但是“對于主義無切實研究，脫離團體，單身入可危的環境，深恐將來成為軍閥，為本團反動”⑦《張霽帆給團中央的信》，《四川革命歷史文件匯集(1922—1925)》甲1，第175頁。。涪陵農軍首領李蔚如對教育改造民團的重要性更深有體會，“團務武力寄于民眾，力避團閥控制”，“對民團宜取革命教育方式”⑧《韋奚成丙寅第七日記》(1926年10月23日)。原件存重慶南川區檔案館。。因此，相關各地都以很大精力開辦了團練學校，探索以教育和培訓等方式將團練武裝改造成革命武裝，取得了很好的成效。

事實上，對于團閥的反動性，四川共產黨人的認識和體會不亞于國內其他地方。中共重慶地委書記楊闇公就曾在國民黨四川第一次全省代表大會上痛陳:“一般劣紳土豪自來稱霸鄉間，于是握得辦團之權，以團練為工具，轉而壓迫農民。他們……形成現在之團閥……此種團閥壓迫農民，較軍閥尤甚，而為農民運動之阻礙甚大。一年來農民運動之歷史，幾乎完全是與團閥爭斗的歷史”⑨《農民運動報告》，《第一次國共合作在四川》，第175—176頁。。為此，中共重慶地委通過四川國民黨左派省黨部公布了《農民自衛軍組織大綱》⑩參見《農民自衛軍組織大綱》，《民國日報》1927年3月6日。，根據此大綱，黨團組織控制的民團武裝紛紛改建為農民自衛軍，將自己與反動團閥徹底劃清界線。

不過，根據四川革命斗爭的實踐，四川黨團員對青年團中央的態度實際頗不以為然，“中局頗反對川中同志作民團運動，然而刻下之團閥四處橫行，倘此時再不設法參入，一面作農民運動，則反動勢力日益增大，更難于著手矣。軍閥與團閥勾結，社會各階級全為武力所鎮壓，危險萬分”①《裴紫琚致信余澤鴻談重慶美仁輪案和四川青年工作》，中共四川省委黨史研究室編:《中國共產黨地方組織在四川的建立》，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156頁。。

因此，基于四川黨團組織改造民團收效甚好的現實，中共重慶地委不僅沒有放棄爭取民團工作，反而更加重視。1927年1月，地委書記楊闇公通過四川國民黨左派省黨部專門制定了對民團工作的《國民黨四川省執行委員會對團務工作決議案》。《決議案》明確指出:“民團為四川特殊環境之產物，實具有革命性質與能力，既形成社會上一種力量，又極得一般民眾信賴，本黨各級黨部對于此項運動應特別注意。”因此，改造現有民團，將其訓練成黨指揮的革命武裝不僅可能，而且非常必要。為加強民團工作，從組織上予以保障，《決議案》專門要求在省黨部成立民團運動委員會“指導此項工作計劃”，并計劃“組織一統一全川之團務聯合機關，以集中民團力量而打破反動之聯合戰線”。②《國民黨四川省執行委員會對團務工作決議案》，《新新日報》1927年1月18日。如此雄心，足見其對民團工作的信心。那么，怎樣進一步改造和爭取民團呢?

《決議案》的想法是通過向廣大農民揭露團閥剝削、壓迫農民的實質，以剝奪地方豪紳對地方民團的控制力，把民團武裝掌握在“國民革命戰線上”。由此，《決議案》提出了針鋒相對于團閥的12個宣傳口號，包括反對預征籌墊、反對勒籌餉款、反對濫用刑權、團總民選、團練經費公開等。

為了改造舊有民團制度，以新的制度取而代之，《決議案》還提出了一系列新構想，包括實行門戶壯丁制、廢除非法團款、辦團丁夜校、地方辦團人員應由壯丁參與選舉，編輯印發民團訓練的政治教材，等等。這些構想雖然多數因為革命形勢的急劇變化而來不及實施，但已體現出共產黨人改造團練武裝為革命武裝的積極探索和思考。

五、成效——大革命后期此起彼伏的農民武裝斗爭

1927年初開始，隨著革命形勢的深入發展，四川農民運動洪流在巴蜀大地不可阻止地奔涌流瀉，進入到以武裝斗爭為主的新階段。四川黨團組織長久以來進行民團改造的效果在農民武裝斗爭的高潮得到了驗證。

首先爆發的，是被稱作“川東春雷”的南涪農民自衛軍圍攻南川縣城的武裝暴動。綦江、南川、涪陵三縣共產黨人掌控的團練武裝，經數年來的成功經營和改造，已互相響應，互為犄角，結成聯盟，有聯成一片之勢。1927年1月1日，南川團練局長張茂春率兵企圖吞并南川共產黨員王懋遷領導的團練武裝，共產黨人決定趁機舉事。1月3日，南涪農民自衛軍在石牛溪成立，5日，李蔚如率農軍6000余人包圍南川縣城，準備向盤踞縣城的反動團閥張茂春發起進攻。大量農軍云集南川縣城四周，此情此景震動蜀中。中共重慶地委推動各地革命力量、進步團體競相致電聲援。巴縣、江津團閥申文英、曹燮陽、周化成在軍閥劉湘、王陵基調遣下，分三路增援張茂春。張茂春、李暄榮迫于壓力，不得不交出南川縣團練局長、教育局長大印，農民自衛軍亦相機撤走。

繼川東農民自衛軍武裝首義之后，川南、川西等地也相繼爆發農民自衛軍的武裝斗爭。川南榮縣是四川軍閥劉文輝二十四軍的防區，旅長張志芳率部駐扎于此，與榮縣知事鄧幫植勾結，不僅在此地課以重稅，實施“一歲兩征田賦稅”，又追繳欠款，籌借軍費。1927年2月，中共榮縣特支和國民黨左派縣黨部組織“榮縣抗捐運動委員會”，以農民協會為主，并與黨組織掌握的部分民團武裝合并，以五寶鎮為中心實施武裝抗捐，中共宜賓黨組織負責人鄭佑之親率農民武裝2000余人前去支援。宜賓、自貢、威遠、仁壽等鄰近縣的援軍及榮縣各路武裝約1萬人在蒙子巖召開誓師大會，正式成立川南農民自衛軍指揮部。中共組織把這次武裝抗捐斗爭的輿論口徑統一為“軍團沖突”，對二十四軍又拉又打。迫于農軍聲威，劉文輝派人與農軍談判，答應駐軍調防，撤換縣長，停一歲兩征田賦和停收軍款等三項條件。①田若川:《大革命時期四川農民運動的特點探析》，《天府新論》1999年第4期。川南農民自衛軍武裝抗捐斗爭取得勝利。

3月，川西郫縣爆發了農民自衛軍武裝圍城抗捐事件。郫縣是四川軍閥鄧錫侯二十八軍的防區。防區內捐稅之重即使在四川也是少有，如1926年田賦預征就達到12年之多，引起農民強烈反對，農民追打、擊斃催款委員和催款軍事件不斷發生。1927年春，二十八軍旅長、郫縣新任城防司令龔渭清為強征20萬元軍費，實行“收不齊就割人肉補足”的武裝收款，由此激發了民變。郫縣新場農協和各鄉團防武裝組成了約4000人槍的郫縣農民自衛軍，以國民黨左派張云卿為總指揮，從3月6日起將郫縣團團圍住，并砍倒電桿，挖毀公路，截斷縣城與外界聯系，圍城48天。附近的崇寧、灌縣、溫江、成都、雙流、新繁、金堂等地民團紛紛響應，各路援軍達1萬人。成都三軍聯合司令部見農軍勢大，出面調停，經過30余天的談判，達成了撤銷軍費、撫恤死難農軍、五年不征田賦、駐軍換防等協議。②參見于建章:《大革命時期四川農民運動概述》，《四川文物》1984年第1期。

正當郫縣圍城如火如荼之際，川西蒲江縣高橋農民也掀起了武裝斗爭。由返川的廣州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學員石兆祥領導成立蒲江縣高橋農民協會和農民自衛武裝，附近眉山、彭山、邛崍、名山等縣32個鄉鎮近萬人參加到高橋農會，開展了聲勢浩大的打土豪和抗捐抗糧斗爭，嚇得土豪劣紳、收稅委員與團丁不敢露面，官府束手，蒲江縣知事甚至攜印逃跑。③參見于建章:《大革命時期四川農民運動概述》，《四川文物》1984年第1期。

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時期四川農民武裝斗爭的高潮并非一枝獨秀，而是與中共重慶地委領導的工人運動、學生運動、軍事運動以及反帝反封建群眾運動齊頭并進，特別在1926年底，為聲援北伐，策動四川軍閥易幟，掌握自己的武裝，中共重慶地委根據國共兩黨中央指示，通過四川國民黨左派省黨部，由楊闇公、朱德、劉伯承、陳毅、吳玉章等共產黨員領導發動的瀘順起義，更是中共早期“力圖掌握武裝的一次勇敢嘗試”和“牽制敵人配合北伐的重大軍事行動”④《中國共產黨歷史(1921—1949)》第1卷，第178頁。，起義堅持了半年多，從川軍中拉出6支正規部隊共1萬多人槍，起義部隊與各地農民自衛軍相互聲援，極大地激勵四川農民的武裝斗爭。

總體說來，1927年春四川農民武裝斗爭已經形成較大規模，革命形勢呈燎原之勢。但是由于敵強我弱，當革命形勢大好，北伐勢如破竹之時，四川軍閥、團閥心有顧忌，不得不相對忍讓農民武裝斗爭，一旦蔣介石分裂國民黨之勢已成，以劉湘為代表的四川軍閥隨即投靠蔣介石，他們以巴縣團閥為先鋒，組織討赤軍，并在1927年3月31日揮起屠刀制造了“三三一”慘案，楊闇公等大批共產黨人和國民黨左派人士遭到絞殺，中共在重慶、成都等重要城市的革命據點被摧毀，各地農民武裝斗爭也因此遭受重創。

在四川革命總體陷入低潮之際，李蔚如領導的農民自衛軍在涪陵卻仍然較為穩固，呈現出不小的亮點。“雖劉、楊反動勢力彌漫川東，而涪陵一隅，黨務活動仍照常進行，且為川東黨務之重心”，李蔚如“實力之強大，應付之有方，各反動派終無如之何”⑤《郭汝棟背叛詐擒李蔚如同志》，《國民公報》1927年7月25日。。在此情形下，涪陵作為“三三一”慘案后四川革命力量集結的最后一個陣地，本有條件堅持下去，繼續發展壯大。可惜李蔚如卻在這時犯了策略上的錯誤，輕信涪陵駐軍師長郭汝棟投靠革命的詭言，7月3日被誘捕，次日壯烈犧牲，涪陵農民自衛軍隨之解體。李蔚如的犧牲和涪陵農民自衛軍的瓦解，是四川農民運動不可彌補的損失。

結語

1923年5月5日和5月18日，王右木致信團中央提出掌控民團、武裝工農的方案和“勞工專政，必自握軍權始”的主張，是至今為止共產黨和青年團內最早提出改造民團、掌握革命武裝的文獻。事實證明，這是一個將馬克思主義與四川具體實際相結合的可行性方案。在這一方案指引下，王右木去世之后，鄒進賢、楊闇公、李蔚如等四川黨團員前仆后繼，深耕基層，把掌握民團，深入開展農民運動放在革命工作的重要位置，從改造民團到成立農民協會、發展農民自衛軍，革命者們在封建軍閥、團閥勢力強大的四川農村，始終為建立農民革命武裝而努力，成效斐然，體現出四川農民運動的鮮明特色，與廣東、湖南農民運動的成功經驗相互呼應，在大革命運動中煥發異彩。

如前所述，長期以來，一說到早期農民運動，一般人提起的都是浙江蕭山、廣東海陸豐和湖南衡山等地以組織農民協會為主要形式的農民運動。然而，我們通過對四川改造團練運動的深入分析，可以發現早期農民運動實際存在著兩種主要形式:一種是發動農民，組織農協為主，以海陸豐地區和湖南衡山為代表;另一種是改造民團，掌握武裝，這就是以四川和阮嘯仙領導下的廣東部分區域為代表。這兩種形式源于各地社會的不同形態而發生，相互并不矛盾，而是各有側重，隨著農民運動的日益深入，后期都殊途同歸，即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所歸納的把農民組織起來，從政治上打擊地主，摧毀地主階級的政權和武裝，建立農民協會和農民武裝，由農民協會掌握農民一切權力，然后進行減租減息、分配土地等斗爭。

中國革命的實踐證明，掌控民團、武裝工農的方案雖然有效，卻也有限。不經過土地改革，單純改造民團是行不通的。在封建勢力濃厚的中國大地，革命者們固然可以在封建勢力較為薄弱、群眾基礎較好的部分區域實現對民團的控制，然而，一旦他們亮出革命旗幟，地主豪紳為代表的團閥勢力就會迅速集合起來，對革命武裝進行瘋狂的進攻，成為其第一個兇惡的敵人。民團，始終是建立在封建經濟基礎上，是由地主士紳掌握的武裝力量，而共產黨、青年團的目的是打破這個舊世界，在農村實現“打倒土豪劣紳，一切權力歸農會”①《毛澤東選集》第1卷，第14頁。，因此，掌控民團武裝只能是第一步，通過掌握革命武裝建立起鞏固的紅色政權，依靠農民，從減租減息走向土地革命才是農民運動的根本方向，只有這樣才能徹底改變社會的階級基礎，打破封建軍閥統治。

但是，四川革命者探索的價值并不因此而減損。無論是改造民團、武裝工農的方案，還是“勞工專政必自握軍權始”的主張;無論是改造民團為革命武裝的努力，還是四川農民武裝斗爭的成就，無不凝聚著早期共產黨人探索中國革命道路的理論勇氣和實踐創新。特別是在大革命高潮中，中共重慶地委一邊舉行爭取舊軍隊的武裝起義——瀘順起義，一邊大力改造團練，發展農民革命武裝，這在全黨都是獨樹一幟的。這正如周恩來在延安反思大革命失敗時所總結的軍隊工作中的教訓:“(1)放棄樹立黨的基礎;(2)回避自己建立軍隊的企圖; (3)缺乏武裝工農的信心和決心，結果因反革命軍事力量大過我們而失敗。”②周恩來:《十六周年的中國共產黨》，中國延安干部學院編:《延安時期資料選編》，2013年5月，第120—121頁。相比之下，四川的探索何其珍貴!

歷經風雨，方有彩虹。中國共產黨正是因為有著成百千個如王右木、鄒進賢、李蔚如般的革命戰士的不懈奮斗，努力探索，積累了一個又一個經驗教訓，證明了毛澤東“槍桿子里出政權”論斷的正確性，在毛澤東的領導下，探索出“農村包圍城市”的革命道路，也映襯出四川黨團組織改造民團實踐的價值和意義。因此，我們提出中共早期農民運動對民團的爭取和改造問題的研究，希望引起學界重視，讓更多人參與到研究、挖掘這段歷史中來。

(本文作者中共重慶市委黨史研究室調研員重慶400015)

(責任編輯 薛承)

The Struggle and Transformation of the Militia by the Early Peasant Movements of the CPC:A Historical Investigation into the Reform of the Militia by Early Party Organizations in Sichuan

Jian Yi

The struggle and transformation of the militia was an important episode and objective fact in the early peasant movement of the CPC．But for a long time historians have generally focused only on the early peasant movement in Xiaoshan，Hai Lufeng，and other representative places，and on mobilizing farmers and organizing farmer associations，while ignoring the peasant movement that reformed the militia in Sichuan，Guangdong，and other areas．This article studies the process of the reform of the militia in Sichuan by early Party and League organizations．This comprehensive review and systematic investigation provides a more realistic interpretation of the facts during this period of history that until now have clearly either been undervalued or ignored．

D231;K26

A

1003－3815(2017)－01－01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