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傷賠付后，勞動者能否主張續醫費

文◎石 娟

工傷賠付后，勞動者能否主張續醫費

文◎石 娟*

一、基本案情

案例一：續醫費主張未得到法院支持的判決。1994年起李某在家具公司工作，2004年8月被診斷為苯觀察對象并住院治療，2005年1月被認定為工傷，2007年2月被鑒定為傷殘7級，無護理依賴。2007年6月，原所簽的勞動合同到期，家具公司向李某發出《終止勞動合同通知》，并要求李某在7天內到公司領取一次性醫療補助金、一次性傷殘補助金及一次性就業補助金。李某對公司的賠償決定不服，起訴至法院，在一審審理過程中，李某向法院申請就是否需要繼續治療及所需要費用進行司法鑒定。根據委托，鑒定機關出具《關于李某住院治療費測算》，載明：該病人根據現有病情，原則上需1年住院一次，住院時間每次按3個月計，住院總費用在1萬9千元左右；其余時間需門診治療，費用大約在9000元左右，合計每年醫藥費28000元左右。一、二審法院對續醫費的訴請不予支持。

案例二：續醫費主張得到法院支持的判決。鄭某是建筑勞務公司的職工。2007年鄭某在工地摔傷，被認定為工傷并鑒定為傷殘八級。鄭某在訴前對工傷續醫費申請評估，司法鑒定所作出鑒定意見，結論為，鄭某取除體內固定器需續醫費1萬元。后鄭某起訴勞務公司支付一次性醫療補助金、續醫費等費用7萬余元，全部得到了法院的支持。

二、分歧意見

從上述兩案的裁判結果可見，在我國無直接規定工傷之續醫費的法律條文的情形下，司法實踐中對工傷中續醫費認定及判決較為混亂，存在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主張，不應支持工傷勞動者的續醫費主張。其理由在于：（1）法無明文規定。按照《工傷保險條例》第36、37條并無應支付續醫費的規定。（2）工傷保險基金已在勞動合同解除或終止時支付了一次性工傷醫療補助金。5級至10級傷殘，勞動、聘用合同期滿終止，或者職工本人提出解除勞動、聘用合同的，由工傷保險基金支付一次性工傷醫療補助金。工傷勞動者的后續治療已被一次性工傷醫療補助金所涵蓋，不應單獨得到主張。部分地方政策支持這種觀點。重慶市勞社局 《關于工傷類勞動爭議案件若干問題的處理意見的通知》第8條規定：“工傷職工在要求一次性享受工傷待遇時又要求續醫費的，仲裁委可以酌情予以支持。一次性享受了工傷待遇，用人單位支付了一次性工傷醫療補助金的，工傷職工再行要求續醫費的，不予支持。”因為該條規定，重慶市關于續醫費是否應當得到支持的上訴案件數量很大，判決也極不統一。

第二種意見主張，勞動關系解除和終止時，工傷職工自愿不領取一次性工傷醫療補助金的，續醫費由工傷保險基金按規定支付。支持續醫費主張的理由在于：一次性工傷醫療補助金與續醫費性質相同，工傷勞動者只能擇一享有，如果沒有選擇一次性工傷醫療補助金的，可以主張續醫費。青島市人社局頒布的《關于工傷保險有關問題的處理意見》第8條規定：“五級至十級工傷職工與用人單位的勞動關系依法解除或終止的，由用人單位支付一次性傷殘就業補助金，由工傷保險基金支付一次性醫療補助金，終止工傷保險關系。工傷職工本人也可以支援書面申請不領取一次性工傷醫療補助金，之后治療該工傷不為的工傷醫療費用，住院伙食補助費、到本市以外就醫所需的交通和食宿費用、輔助器具配置費用由工傷保險基金按規定支付。”

第三種意見主張，續醫費應當得到支持。續醫費是因工傷產生的費用，工傷賠付的內容應當涵蓋此內容。司法實踐中，這種全面支持判決一般發生在用人單位未購買工傷保險，勞動者直接起訴用人單位而非要求社保基金支付續醫費的案件中，多作為人民法院酌情裁量的事項。

第四種意見主張，工傷職工能得到主張的后續醫療費用以超出一次性醫療補助費用為限。為了填補工傷職工的損失，當工傷職工領取的一次性工傷醫療補助金不足以支付后續醫療費用的，超出部分的續醫費應當得到支持。

三、評析意見

筆者支持第四種意見。勞動者因工負傷，不應因工傷承擔經濟損失，當部分勞動者，特別是如職業病等類型的工傷的續醫費成為必然發生的項目時，第一種意見對勞動者極不公平。而第二種意見要求勞動者具有極高的判斷能力，一旦勞動者選擇不當，可能承擔遠超自身承受能力和一次性醫療補助金的后續醫療損失時，亦有失公允。第三種意見將一次性醫療補助金和續醫費作疊加處理。未注意到一次性醫療補助并不只是工傷職工的一項福利，其目標在于對于職工后續醫療的一次性補償。如果對所有發生了續醫費的工傷都進行這種疊加處理，在大量僅產生小額續醫費的工傷中，將導致一次性醫療補助金失去其存在的價值、目標，也可能造成社保部門無力面對的局面。筆者支持第四種意見，其理由在于：

第一，工傷是勞動者因為工作所受到的傷害，這種傷害應當由雇主或工傷保險基金無條件地承擔全部賠償責任，而“全部賠償責任”在勞動關系意義上如同民事法律中的“恢復原狀”一樣，應當讓勞動者的勞動狀況恢復到受到工傷前，當生理上不能恢復時，經濟上的補齊就既有了必要也有了標準。換言之，工傷職工不因工傷受到損害，當續醫費產生后，獲取相應的補償就成為必然。

第二，在一般人身損害賠償等領域，受害人的續醫費主張能夠得到支持。（1）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關于后續治療費的規定。該司法解釋第17條第2款規定，受害人因傷致殘的，其因增加生活上需要所支出的必要費用以及因喪失勞動能力導致的收入損失，包括殘疾賠償金、殘疾輔助器具費、被扶養人生活費，以及因康復護理、繼續治療實際發生的必要的康復費、護理費、后續治療費，賠償義務人也應當予以賠償。（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觸電人身損害賠償案件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對繼續治療費進行了規定。該司法解釋第4條第1款第1項規定，醫療費還應當包括繼續治療費和其他器官功能訓練費以及適當的整容費。繼續治療費既可根據案情一次性判決，也可根據治療需要確定賠償標準。（3）《醫療事故處理條例》關于繼續治療費的規定。該條例第50條第1項規定：結案后確實需要繼續治療的，按照基本醫療費用支付。

第三，存在其他國家的工傷職工可獲得續醫費的立法例。英國的社會保障制度中，《1985年社會保障（工傷）（指定疾病）條例》規定了因職業病受到的傷害的職工領取包括續醫費在內的傷殘補助；德國工傷制度規定了包括續醫費在內的治療與康復待遇。上述國家的立法都貫徹了工傷職工不因工傷受到損害的原則，給予了工傷職工全面補償。

在《工傷保險條例》無明文規定的情況下，司法人員認可續醫費之主張的法律根據，只能依照該條例第五章工傷保險待遇第38條之規定：工傷職工工傷復發，確認需要治療的，享受本條例第30條，第32條和第33條規定的工傷待遇，將需要繼續治療之費用視為工傷復發費用。然而，繼續治療不等同于工傷復發，兩種不同的情形所產生的費用應當有不同的規定。故筆者建議在《工傷保險條例》的工傷保險待遇中增加專門的續醫費賠償項目。對于職工因工致殘被鑒定為一級至四級傷殘的，明確規定工傷保險基金給付續醫費的方式、程序；對于職工因工致殘被鑒定為五級至十級傷殘、終止勞動關系并退出工傷保險的，明確規定續醫費在超出一次性醫療補助金的范圍內施行年度實報實銷制度。

*重慶市人民檢察院民事行政檢察處檢察員，西南政法大學與重慶市人民檢察院博士后研究員［4011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