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鵬程 (廣西大學文學院 530004)
超越女權,以人性為旗幟
——以《一把青》為例
吳鵬程 (廣西大學文學院 530004)
白先勇的小說向來以立意豐富,內涵深刻著名。在其短篇小說集《臺北人》中多以女性為主角,其創造的女性形象也被賦予不同的內涵。本文希望從其中一篇《一把青》入手探析,論證作家極具同情的人道主義關懷的同時又是超越傳統女權主義站在更高的人性角度的創作。
白先勇;女性;人性
白先勇的《臺北人》被譽為一部民國史。對于白先勇的這部小說集的研究大多是從其主題命意,如歐陽子“今昔之比”,“靈肉之爭”與“生死之謎”的立論,以及站在家國的高度去談作家的作品,或者從作家自身的經歷和內心來進行論述。白先勇曾在采訪中自稱文學教人悲憫同情,他寫的是人性、人情,我認為正是這樣的態度讓他在創作中超越了性別意識,站到了人性的高度。這里就以收錄在《臺北人》中的《一把青》一文進行分析論證。
《一把青》的故事大體是說一位名叫朱青的女人,從單純靦腆的少女與飛行員郭軫戀愛結婚,婚后就因為內戰而分居,并且郭軫在戰場墜機喪命。無法接受事實的朱青終日以淚洗面,最后被親人接走,杳無音訊。幾十年后,當師娘與朱青重逢時,朱青一改樸實面貌,好似玩世女子一般的形象示人。
《一把青》中的朱青,是一位暗含傳統舊式中國女性氣質的形象。從朱青初次登場的著裝和儀態就讓見證者“我”,也就是見慣了“瀟瀟灑灑,搖曳而過”的俊男靚女們的師娘“大大的出了意料之外。”在“我”看來,風光無限的空軍俊哥兒竟會戀上“單瘦的黃花閨女”是不可思議。畢竟“我”眼中的郭軫已不是那個“舉止雖然處處露著聰明,可是口角到底嫩稚,還是個未經世的后生娃仔。”而是“全身都是美式凡立丁的空軍制服出挑得英氣勃勃了。”在當時的社會,現代觀念的洗禮讓人們覺得新的西化的東西就是好的,所以在“我”看來郭軫理應找一位更西化、思想更開放的女性為伴侶,但郭軫的選擇卻是一位看起來十分傳統的女孩。郭軫的選擇與傳統觀念的影響不無關系。郭軫是空軍遺族,父親也是空軍但是早早就墜機身亡,母親也病歿了。年幼便失去至親的郭軫對于婚姻和婚后組建家庭的看重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他才會對師娘說要選中一個稱心如意的女孩兒,才肯結婚。此時的朱青,打扮氣質與入時不搭邊,就她的思想帶著幾分天真氣質。傳統孝悌觀念是要守節,改嫁是違背貞潔的觀念的。因此當聽師娘告訴她周太太和徐太太改嫁和收繼婚的情況時,朱青的反應是驚異和疑惑:“可是她們看著還有說有笑的。”在此時的朱青看來,愛情和婚姻是一體的。她對改嫁女人的幸福的懷疑根源于她對夫妻關系建立在愛情之上的憧憬。這份憧憬又以依靠丈夫,維系家庭為形式展現出來,郭軫和與之組成的家庭是朱青的后盾,因為這個原因,也讓朱青敢于跟父母鬧掰,就好像傳統女性不顧一切選擇與情郎私奔,兩者暗含著同樣的心理依賴——即愛情和愛情的依托丈夫。這個時候的朱青不獨立的,無論是經濟還是心理,她都得依賴于丈夫郭軫。這種依賴無形中增加了郭軫的安全感。除此之外,郭軫還有幾年留洋美國的經歷,對于《了不起的蓋茨比》里所展現的幻滅的美國夢是有其切身感受的,因而縱使身邊摩登女郎不斷,但始終不是理想的婚姻伴侶。從傳統女性獲得的安全感和家庭幸福的追求以及留洋美國的經歷使郭軫選擇與朱青成婚。
波伏娃認為:“她是附屬的人,是同主要者(theessential)相對立的(theinessential)。他是主體(theSubject),是絕對(theAbsolute),而她是他者(theOther)。”既然朱青的愛情和家庭的建立都依附于自己所愛的男人郭軫身上的,那么等到郭軫離世,朱青就會陷入困頓之中。郭軫的去世讓朱青喪失了自我存在的價值。因此多年后,當“我”與朱青重逢時,朱青的變化也就不可避免了。
文章后半部寫去到臺灣之后的故事,作者著重寫了朱青的變化,無論是儀表還是性情,都讓師娘“我”感到驚訝。曾經樸實無華,羞于見人的朱青,現在卻成了“一個衣著分外妖燒的女人”。朱青不僅毫不掩飾地與男人們打情罵俏,而且在聽聞與自己有不尋常的關系的小顧的噩耗時能坦然面對像沒有什么事一樣,繼續玩麻將。倘若簡單地將朱青歸類為冷血自私的浪蕩兒似乎有違作者的深意。波伏娃認為:“經濟獨立是女人尋求解放的前提條件。”魯迅在《娜娜走后怎樣》一文中對娜娜出走后命運的預測:不是墮落,就是回來。就如他在《傷逝》中所描寫的那樣,子君和涓生的愛情悲劇一“傷”一“逝”。倘若沒有經濟獨立和自給自足的能力,婚姻生活終將不得善終。郭軫的離世讓朱青對此有了更切身的體會,因此她要別人依附于自己。所以她可以年輕的同空軍們打情罵俏,她明白在這種關系中自己的身體優勢。她以大姐自居,處事干練,小顧是依附于她的,受他照顧的,她此時呈現出的是一種男女性別混淆的特征。這也是白先勇創造的朱青形象更深層的蘊含——曾經充滿“人性”的朱青異質成了雌體雄質的冷酷的“自私者”。這種異化起于朱青對郭軫的依賴,她放棄所有只為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是最后換來的是卻不是心安理得的幸福,終日提心吊膽,最后郭軫飛機失事,世界崩塌。所以文本中“我”勸朱青為了郭軫,你就不該這般作踐自己。而朱青卻冷笑道:“他知道什么?他跌得粉身碎骨哪里還有知覺?他倒好,轟地一下便沒了——我也死了,可是我卻還有知覺呢。”朱青說著,面上似哭似笑的扭曲起來,非常難看。如前所述,異化起于朱青對郭軫的依賴,但是又不止于簡單的經濟獨立。如前所述,經濟獨立只是前提條件。倘若一個女人獲得了經濟獨立,卻失去了精神的歸宿,那么她也會變成和朱青一樣,成為雌體雄質的異人。現代社會女權運動高漲,解放婦女的呼喊響徹云霄,但是我們的社會卻有越來越多人異化。我們當然不能否認女權給女性更多的權利和自由,這也使得前文所述的那樣讓朱青們敢于向父權說不,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當女人為了生活變成男人,男人又因嬌生慣養失去“男子漢氣概”。這樣的錯位使“男女差異”的問題無限放大,尤其是在女權運動并未真正動搖傳統男權主義的社會里,這樣的社會用“男女平等”來替代“男女差異”的概念,從根本上說還是一種男權主義思維,這樣的思維下忽視忽視男女的個體生命差異而只講同質性。因而才會有男不陽剛,女不陰柔的怪相出現。白先勇通過朱青的故事為我們揭示了女權真正的內涵:即女權首先是要符合人性的。
歐陽子女士在《白先勇文集》序里寫道,“身為一個男人,白先勇對一般女人心理,具有深切了解。他寫女人,遠比寫男人,更細膩,更生動。”白先勇不僅對女性表現出超凡的理解和同情心,同時超越女權主義的范疇從更高層次的人性角度去探求人生的真諦,恰是這種探索,賦予了白先勇洞穿世俗的光芒。
[1]夏志清.《白先勇論》.臺北:《現代文學》,1969
[2]歐陽子.《王謝堂前的燕子》.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
[3]波伏娃.陶鐵柱譯.《第二性》.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4]波伏娃.陶鐵柱譯.《第二性》.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
[5]歐陽子.《白先勇文集.寂寞的十七歲》.華城出版社,20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