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立憲 習 麗 (南昌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 330031)
淺析西方古典建筑的空間與場所
——基于內在“差異性”的比較
傅立憲 習 麗 (南昌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 330031)
古希臘和古羅馬建筑統稱為古典建筑,“古典”一詞著重突出兩個時代建筑的共性和建筑文脈的關聯性。然而,由于對生存環境、大地景觀及自然力量的理解不同,再加上不同體系的神話的推動,二者對空間和場所的理解存在著巨大的差異性。相比較而言,希臘建筑的空間是開放的,與周圍的環境結合在一起;古羅馬建筑的空間則是封閉的,強調一個中心的存在,漠視外部環境,從而產生了一種完全不同于希臘建筑的場所精神。
西方古典建筑; 空間; 場所; 差異性
本文系江西省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西方傳統環境藝術中空間與場所的特性研究”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12YS32
西方古典建筑在建筑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它作為西方建筑文化的起點,是任何建筑理論家和建筑師都無法回避的。西方古典建筑包含了古希臘和古羅馬這兩個時期的建筑,如此的歸類,很容易讓人認為這兩個時代具有文化上的邏輯關系,例如很多歷史資料記載,在古羅馬侵占希臘之后,其文化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希臘的痕跡,體現在建筑上則是大量采用了希臘文明的符號和式樣。有學者認為,古希臘文明代表著西方傳統文化的最高成就,相比之下,古羅馬的文化相形見絀,他們認為羅馬繼承了希臘的文化特性,但卻走向了衰落。還有些學者認為,盡管古羅馬處處向古希臘文化學習,但是這種泛希臘化只是一種表象,古羅馬文化有其自身的特點,即便是學習也不是照搬照抄。筆者則更傾向于后者的觀點,盡管在古羅馬建筑上存在著希臘建筑的柱式紋樣等符號和元素,但是當我們進一步深入研究古希臘、古羅馬建筑時,我們會發現二者在很多方面有著很大的不同,特別是在對建筑空間和場所的理解上存在著的巨大的差異性。
丹納在其《藝術哲學》里明確的指出地理環境會影響到居住于其中人們的民族性格,觀點雖然有些爭議,但從空間的角度去分析卻不無道理。地理環境包括很多的因素,但與西方建筑理論聯系最為密切的則是地景(landscape)。今天人們在探討西方古典時期的地景(landscape)時,更多是指自然的景觀和和自然的地貌特征,恰恰是它們塑造了人們最原初的空間觀念。
從地圖上看,古希臘地區是由一系列半島及島嶼構成,主要分布于愛琴海之中。丹納將其地理特征主要分成兩類:“首先,希臘是個山嶺縱橫的地帶……另外,希臘既是丘陵地帶,又是海濱地帶,面積小于葡萄牙,海岸線超過西班牙,大海憑借無數的港灣、巖縫、谷穴侵入陸地。”1通過丹納的描述,我們知道古希臘的大地景觀是豐富的、多樣化的,但是古希臘人并沒有因此產生混亂的感覺而被吞沒于其中。其不同的地貌界限分明,高低錯落而有序的延展開來,明確的說,就是不同的地貌特征將一個巨大廣袤的空間分解成一系列易于識別和理解的小空間,對于古希臘人來講也就沒有必要通過其它方法來規范和限定自己所處的空間。另外,再加上宜人的海洋性氣候,戶外活動也不會受到太多的限制。于是,古希臘人跟周圍的地景達成了某種諒解與和諧,人與環境為友,因此他們的建筑空間對周圍的環境是開放的,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忽視了內部空間。
相比之下,古羅馬對于地景的理解及在其中的空間體驗則是完全不同的。古羅馬最初是意大利半島中部的一個城邦,處于異族的包圍之中,這使得古羅馬人一開始就十分重視邊界,于是很自然的形成了一種封閉的空間,古羅馬人便因此獲得了某種安全感,這種封閉式的空間便成為古羅馬人理解空間的原型。我們知道,一個陌生的環境總是充滿了未知和不確定性,甚至是不安全的因素,無論是人還是動物在進入其中之后,其行為總是表現小心謹慎,并對這種環境進行有意無意的熟悉和界定。古羅馬人在完成對周邊異族的統治之后,對于這些陌生的地景空間的界定和控制就顯得十分必要,而實施的手段和方法便是作為原型的封閉空間。由此,我們可以發現古希臘人面對的地景是大而有序的,并自然而然包含了很多界限分明的開放式小空間,而古羅馬人則是通過一個個小的封閉空間,逐步遞增使其成為一個更大的有序空間,由此可見,二者的對于地景空間的理解是不同的,甚至是完全相反的。
對于古代人來說,神話并非僅僅是人們的幻想和傳奇故事,在更深層的意義上,它塑造了當時人們生存的世界及生活的方式。按照卡斯滕?哈里斯的說法,人是被拋到這個充滿偶然性、不確定性的冷漠世界中,最初它并非是人的家園,正是這種家園闕如的狀態驅使人們“創造神話重新演繹這個世界,使其不再漠視我們的需求,不再任意武斷,不再具有偶然性,從而能夠成為人們生活的家園。”2在此過程中,神話還滲透著人們對時空的認識和理解,并推動著空間概念的發展。
古希臘神話中的空間概念不只是存在于敘事空間中,它常常和具體的地景結合在一起,甚至通過建筑將希臘神話所涉及的人物、英雄及神的活動場所以具象的空間形式表現出來。在古希臘神話中,不同的地景有著不同的神靈,每一座山、每一條河流,甚至每一個泉水都有一個神靈。這些神靈跟人一樣有著血肉之軀和不同的性格,這些性格特質也是由地景的特點引申出來的,像宜人的地景常常會出現溫柔善良的仙女,而陰暗危險的地景則是不友善的,甚至受到邪惡的怪物的控制,并且這些神靈只是在自己的領地活動,事實上,他們就是特定地景的化身。于是從神話的視角來看,希臘的地景之間有著明顯的區分,地景之內有著自己的秩序,所呈現出來的空間都是豐富、明晰且有序的。
具史料記載,最初古羅馬并未具有像希臘神話那樣的規模和體系,只是后來受到古希臘神話的影響,并借鑒了后者一些內容而豐富起來。這種借鑒和模仿是非常明顯的,例如二者的神的譜系基本是一一對應的關系:羅馬的主神朱庇特對應希臘的宙斯,羅馬的神后朱諾則對應希臘的赫拉。但是兩種神話體系在根本上卻有著很大的不同,即“羅馬的神開始并不是從自然和人格化的特征中抽象出來的,而是被設想成為歷史進程的代言人,并象征著它的各個方面。”3值得一提的是古羅馬神話中的重要神袛伊阿努斯(Janus),它掌握著所有門戶,兩副面孔分別朝向門的內與外。門則是連接建筑內部空間與外部空間的關節點,對于門戶的強調,也就加強了內部與外部空間的區分。這表明神話素中,古羅馬人的空間觀念不像古希臘人那樣來自自然界或具體的地景,而是更多的源自于由自身神話衍生出來的力量和秩序。古羅馬人將這種力量和秩序應用到了建筑之中,而建筑則又反過來強化了古羅人的空間觀念。
“場所精神”這一概念是由現代的建筑理論家諾伯格——舒爾茨提出來的,而提出的依據則源自古羅馬人的空間觀念,并且舒爾茨使用此概念來描述各個時期不同類型的建筑。概括的講,場所精神就是場所具有像人一樣的精神特性和氣質,它隨著場所的不同而不同。場所則是由建筑和其周圍的各種自然要素及事物構成的具體的空間環境,因此,場所精神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被理解為建筑的空間特性。
“場所精神”在拉丁語中為“genius loci”,它的本意是指一個場所的守護神。在古羅馬人模糊的思維中,人們所居住的場所往往是由神靈庇佑的,憑借于此人們才能夠獲得居住的安全感和歸屬感。然而,古羅馬人的場所守護神靈并非像古希臘那樣源自于自然,更多的表現為一種抽象的力量和秩序,常常通過一定的儀式或祭祀手段來獲得神靈的庇護。“當一個地點被認為是神圣的,預言家(auqur)拿著手杖或曲棍(lituus)坐在場地中央,由他確定兩條穿過中心的主軸,將場地分為四個領域:左和右、前和后……任何一個羅馬空間都是這種宇宙基本秩序的表現。”4由此可見,古羅馬人的場所是圍繞著一個中心而展開的,而這個中心的存在則是古羅馬人獲得安全感的根本,如何去強化和突出這個中心便成為了古羅馬建筑的一個十分重要的目的和任務。強調這個中心的方法主要有兩種:一是利用嚴格的界限進行內與外的區分。我們知道在一個無邊界的廣袤空間中,是很難找到一個中心的,而越是封閉的空間,這種中心感就越強;二是通過特定幾何形式來界定空間。像圓形、矩形空間在古羅馬建筑中被大量的使用,它們的圓心或是對角線的交點就是場所的中心,這是非常容易識別的。古羅馬的萬神廟代表著當時建筑的最高成就,便是使用這兩種方法來規范空間,并且達到了極致。
相對于古羅馬,古希臘的場所特性則是更加開放的。這并不意味著古希臘建筑沒有中心,而是古希臘人不會強調一個建筑內部中心的存在,以此來獲得安全感。例如,在絕大多數古希臘的神廟中,沒有作為中心的巨大內部空間,人與神廟的關聯更多的發生在神廟之外。通透的柱廊也不可能像古羅馬建筑那樣圍合一個封閉的空間,這樣可以讓古希臘人在神廟之外也能看到內部的神龕。有理論家指出,希臘建筑是一種“非建筑”,它更應該被看成一座大型的雕塑。筆者認為這種評論還是有些片面的,根本原因是他們將注意力集中在建筑的造型、比例、尺度等審美要素上,這些要素同樣也可以用來評價雕塑,卻忽視了希臘建筑自身的場所特性。然而要想充分理解古希臘建筑,關鍵在于理解神廟與其環境的整體意義。如若以圍合和限定某個空間為標準,希臘建筑可能表現的并不那么盡如人意,但就對周圍自然景觀和環境的強調而言,卻是非常成功的。在西方建筑史上,很少有哪個時代的建筑能像古希臘建筑這樣與自然很好的契合在一起,在某種意義上,建筑的存在乃是突出整體環境的場所特性。像古希臘著名的雅典衛城,“建筑布局的開敞,使人感到山與海的自然場所的圍合,在祭祀活動的位置轉換中,人、建筑、神、自然天地始終融為一體。”5
古希臘和古羅馬建筑的空間及場所特性是完全不同的。前者與周圍的環境相結合,從而具有整體的意義,建筑的目的不完全在于自身,而是突出已有空間及場所的特性;后者則是強調建筑的內部空間及中心的存在,甚至不惜忽視周圍自然的環境和場所特性。實際上,這兩個時期的建筑代表了西方建筑開端的兩個發展方向,而建筑歷史的主流則選擇了后者,以至于到了現代,建筑的主題與古希臘時期的空間和場所概念相去甚遠,不再尊重已有的場所和環境的意義。甚至著名的現代設計先驅柯布西埃在設計中也常常忽視已有的場所,他曾經提到,如果要對巴黎進行城市規劃,首先要做的就是將整個巴黎炸毀,將其夷為平地。這不僅讓我們聯想到國內的一些破壞性拆遷,甚至一些具有歷史和考古意義的建筑遺跡也未能幸免,因此,對于空間和場所的理解是十分必要的,這迫切的需要我們向傳統建筑和西方建筑去學習,去汲取營養。
注釋:
1.[法]H·丹納.張偉譯.藝術哲學[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4(8):132
2.Karsten Harries:The Ethical Function of Architecture. First MIT Press,1998:136
3.[挪]克里斯蒂安·諾伯格-舒爾茨.李路珂,歐陽恬之譯.西方建筑的意義[M]. 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 2005(9):58.
4. 同上, P44.
5.王蔚.不同自然觀下的建筑場所藝術-中西傳統建筑文化比較[M].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 2004(5):20.
傅立憲(1978-),男,博士,南昌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造型藝術與美學理論研究。
習 麗(1977-),女,碩士,南昌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藝術設計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