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明 廣東省社科院國際經(jīng)濟所
勞動新義
李永明 廣東省社科院國際經(jīng)濟所
根據(jù)人的目的、動機來定義人的行為,是有關人的行為之定義的要點。勞動,是人類為了獲取基本生存資料而付出的生命耗費。它是人追求生命意義的前提。人們一直在努力減少勞動時間,為的是更好地實現(xiàn)人生的意義。勞動的目的不同于人生的目的。勞動的目的是為了給人生的目的準備條件。勞動具有非常的復雜性和多變性,因而它是不可計量的。
人的行為 勞動 意義 定義 特性 自然強制性 社會強制性 計量
世界萬物,唯有人是最復雜、最奧秘,最難認識的,所以給與人、社會相關的現(xiàn)象、概念下定義,比給純粹自然物下定義難得多。
因為人是一個意義的存在,精神性的存在,每一個人為了其認定的意義而活著。人的實質不在物質形態(tài)或面貌上,而在其意義、精神的事物上。有關人的現(xiàn)象、概念,不單單是一種物質現(xiàn)象或自然現(xiàn)象,而一定包含唯有人才具有的精神意義。所有有關人的概念,都不能僅僅從可見的物質(所謂純粹客觀外形、構造、過程、結果等)層面去定義,而當有精神性的內涵。
勞動,作為人的行為之一種,不僅具有可觀察的確定的外形、過程、結果,其在人的所有行為圖譜中占有一個確定的位置,可能更重要的是其所具有某種確定的意義,在人的精神世界中處于某個確定的位置、扮演著一個重要角色。
人還有一個非常寶貴而重要的特質:理性,或認知、覺悟能力。人們之間能夠通過語言、概念、邏輯規(guī)則等認知工具進行溝通交流、傳遞信息、探求奧秘。概念的明晰、準確、合理,是我們思考、探索、表達以及與人交流討論的基礎。
然而,人們的認知并非都是準確無誤的,常常受者各種各樣來自自身與外界的制約、干擾甚至誤導,而陷于模糊、錯謬之中。對于勞動這一常用語、學科中的重要詞匯,人們的認知并未完全、終結,社會的共識更顯撕裂、凌亂,一度如哈耶克所言被嚴重毒化,訛義流廣,泛濫成災,至今仍貽害不已,有必要正本清源、端正視聽。本文試圖探求一個既客觀的、切合事實的,又合乎理性邏輯、認識規(guī)律的,從而具有強勁的解釋力和說服力的勞動概念。
勞動,是人們?yōu)榱私鉀Q自身生存問題(或為獲取基本的生存資料)而付出的生命耗費。
說白了,就是人的謀生行為。僅僅涉及滿足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中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的行為。這些生存需求涉及:食物、衣物、房屋、交通工具、清潔、醫(yī)療保健等。
人的豐富、復雜的行為需要從人的動機、目的(從其出發(fā)點)上進行理解、界定、區(qū)分,才更為合理、準確和有意義。過程、結果相同的行為,由于動機(目的)不同,可能得做不同的行為歸類。同樣是上班工作賺錢,有人是為了謀生、糊口,有人則是為了追求事業(yè)成功、社會聲譽或自我實現(xiàn)。同樣是人口運輸行為,將猶太人運往集中營,是不能跟公交運輸行為等同歸類的。
一旦人的行為超出了滿足生理需求及安全需求(即謀生)的范疇,不論其行為結果是否形成了物質財富,也不論其創(chuàng)造(獲得)了多少價值,都不屬于勞動,而屬于別的行為,或屬于滿足馬斯洛的人的需要層次理論中第三層次之上的需求的行為,如得到社會尊重,得到愛,自我實現(xiàn),或超越的精神需求(宗教需求)等。所以,創(chuàng)造或占有物質財富的行為,并非都屬于勞動。
經(jīng)濟行為即獲取物質財富(價值)的行為與勞動不能劃等號。勞動僅僅構成經(jīng)濟行為中最基礎的部分,經(jīng)濟(賺錢)行為包括勞動在內的多種人類行為,經(jīng)濟的動力也不單單來自人們的生存需求,或單單來自勞動,也來自,或者更多的來自人們除生存需求之外的需求、欲望(動機),來自勞動之外的其他人類行為。經(jīng)濟成果,也不可以直接等同于勞動成果,而更為準確的說屬于人類經(jīng)濟行為的結果。經(jīng)濟(價值)總量,也就不等于勞動總量(社會必要勞動量)。
勞動可以采取諸多不同的形式,或者有很多不同的結果,可以是物質產(chǎn)品生產(chǎn),服務的提供,或精神性(知識)產(chǎn)品生產(chǎn)等。為了獲取生存資料而從事的某些精神性活動,如讀書學習、培訓交流、研究發(fā)明、信息(知識)生產(chǎn)等,屬于勞動,或者說所謂的腦力勞動。但從事這些行業(yè)(事業(yè))的行為并非都屬于勞動。
為了更清楚認識勞動概念,我們進一步考察勞動的幾個特性:
1.目的性
目的性:為了生存。衍生理解:吃穿住行、保健的滿足。只是滿足生存,即維持物質生命所需的活動:吃穿住行,睡眠,清潔,保健,醫(yī)療……,而不涉及(包含)人為了實現(xiàn)其意義(如享樂、追求名利、超越性目的等)而做出的行為。勞動的目的(意義),與人生的目的(意義),是兩個層面的事物。勞動的目的就是為了生存,是人所共同的,而生存(人生)的目的,是超越性的,是因人而異,千姿百態(tài)。二者決不能等同。
勞動這種行為,可視為是實現(xiàn)人生意義的行為的基礎、前提。一般來說,它本身不是人生的意義或目的。人的生活意義,具有主觀性、個性、差異性、多樣性,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的生命可以有各種各樣不同的目的:肉體的享樂、刺激,社會地位、名聲,追求真理與永恒等超越的(宗教信仰等)的追求等。為了達到這些因人而異的意義,人的行為也姿態(tài)紛呈、變幻多端。人為了實現(xiàn)其多姿多彩的目的、意義而發(fā)出的千姿百態(tài)的行為,必建基于人的自然身體的存活之上。人在追求其人生目的、意義之先,得照顧好自身的自然生命或物質生命,讓自己的肉身得到最基本的物質供養(yǎng)。所以說,勞動的目的在于為人生的目的開路,或者說為人生的目的(意義)提供最起碼的條件。我們把人類行為中旨在維護其自然生命(使其得到最基本的物質供養(yǎng))的行為,稱為“勞動”。我們把超出旨在滿足生存需求的行為,列在勞動之外的人類行為,或可稱為追求意義的行為。
故此,那種并非為了生存、而屬于追求意義的行為,不論其結果跟物質成果的聯(lián)系如何,都不屬于勞動。如那種發(fā)財致富、炫富的行為,科學家發(fā)明家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企業(yè)家的追求財富的行為,管理者的革新創(chuàng)新等等,則多不屬于勞動,而屬于滿足馬斯洛表述的在生理、安全需求之上的第三層次以上的需求的行為,即前文所說的追求意義的行為。
2.勞動的自然強制性
從一個側面來說,人是一個物質自然體,伏在超乎人的意志之上的自然物質的必然性之下,如不吃喝不睡覺就不得活。因此,勞動這種可謂人類最基礎(最低層次)的行為也具有自然強制性:不勞動不得食,不勞動不得活。這一自然強制性,來自生理性的自然需求,對生命的本能需要,或者說來自人對饑餓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勞動對于人的自然強制性,猶如體重對于人的自由行走,是必然的、普適的,無人幸免。
勞動,是人對自身的自然義務、必須的責任。它是個人幸福(自由)的減損(人在勞動中,是不自由的),人人都希望減輕甚至擺脫勞動的自然強制性,早日得到“財務自由”。故此,勞動的目的很明確,盡可能獲取更多的物質資料(財富、價值)。但是,能夠幸運地獲得足夠的財富(價值)而達到“財務自由”狀態(tài)者畢竟是人類中的少數(shù)。
那種“勞動是幸福、自由、快樂”,“勞動光榮”,“勞動是人的第一需要”等口號、說辭,是對勞動的誤解,或是政治的欺騙、精神的麻醉。人們要追求的,不是周身戴上“勞動”的“勛章”,而是設法使人類擺脫勞動的重負(從勞動的自然必然性的強制下解放出來),比如更高效率的耕種方式、生產(chǎn)方式、管理方式,新產(chǎn)品新材料的發(fā)明等。與其說“勞動是人的第一需要”,毋寧說吃飯睡覺是人的第一需要、勞動是人的第一義務(包袱、負軛)更真實。
十八世紀哲學家斯賓諾莎靠磨鏡片謀生,因此患上肺病而早逝。斯賓諾莎的例子,是勞動作為人的幸福的減損的典型例子。勞動本身,不僅不是某些派別的理論家或政治投機者鼓噪的是人類走向完美、幸福、自由的必由之路,相反是這路上必須清除的一個主要、重要障礙。勞動本身,就是人的異化的一個基本現(xiàn)象。人的完全自由、幸福之時,必然是徹底擺脫了勞動的那天。
勞動時間與非勞動時間的比率,是衡量一個社會以及個人的自由(幸福)度的指標。
從整體人類看,勞動,一定的勞動量,對于全體人類來說,是必定的、注定的,從這個意義上去理解“社會必要勞動量”(指為了維持整體人類的生存需求而必須付出的勞動總和),是成立的,合理的,且是有意義的。科技的進步,可能會有助于這一“社會必要勞動量”的減少,整體性減輕人類的勞動壓力,增進人類的福祉。
從個人角度看,由于每個人的生存必須的物質資料大致相同,故此我們還可以設想一個普適的“個人必要勞動量”,所謂每個人的“本分”。但是具體到現(xiàn)實中的個人、個體,各人的“個人必要勞動量”則因人而異。因它受到個人具體生存環(huán)境的影響很大,如繼承權,自然稟賦,族群歸屬,社會地位,等因素,都會對“個人必要勞動量”產(chǎn)生影響。就比如個人天賦的卓異,使得科技的好處優(yōu)先落在少數(shù)幸運者身上,讓他們率先得到“財務自由”,擺脫勞動壓力,然后科技的好處才會惠及社會和他人,使得“社會必要勞動量”及眾人分攤的“個人必要勞動量”下降。有人陷在不利的勞動分工之中掙扎,感覺謀生壓力百上加斤不堪負累,有人有幸早早享有“財務自由”,感覺不到勞動的壓力,仿佛身輕如燕。
3.勞動的社會強制性
人都屬于社會的人,即受制于制度、道德、傳統(tǒng)的制約,受制于文明形態(tài)的人。
分工,是最基礎的制度文明,是對勞動影響最大的因素。分工,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自然分工”,即那種自發(fā)形成的各行業(yè)、各工種之間的分工,如農、工、商、教、研等,一類是社會分工,主要是指社會管理階層(政府)與被管理階層(如民間社會,市場經(jīng)濟民生各業(yè))之間的分工。自然與社會兩類分工類別里面,各自有復雜的分工體系,比如水平分工、垂直分工。
自然分工也可以稱為自發(fā)分工,它影響的只是“個人必要勞動量”外在形式,一般來說并不影響“社會必要勞動量”在個體上的分配額,即“個人必要勞動量”的大小,其受自然法原則支配最深切、直接,分工的結果比較公正、平等,其強制性最弱;而社會分工,關乎“社會必要勞動量”在社會階層之間的分配,它將整個社會分為管理階層(統(tǒng)治階層,或公務員階層)和所謂“勞動階層”(納稅人階層,被管理階層),其受人的意志、理性干預最強。它直接影響“社會必要勞動量”在社會群體、成員間的分配(即具體的“個人必要勞動量”大小),這種影響,我們稱之為勞動的“社會強制性”。
因為社會管理自身不出產(chǎn)任何物質財富,它是一個純粹的物質資料消耗的領域,故此,社會管理階層規(guī)模越龐大,或者說供養(yǎng)社會管理階層的成本越大,被管理階層的勞動負擔就越重。如果說社會管理是人類社會生存所必須,那么如何使得這一社會管理領域保持在一個合理規(guī)模,就是關乎人類社會福祉的重大課題,也是衡量勞動的社會強制性的決定性的因素。
所謂“苛政猛于虎”。在不受制約的專制暴政下,勞動的社會強制性自然很高,其中奴隸制下是最高的。在奴隸制或封建制下,或獨裁專制制度下,社會分工是固化的,剛性的,從事社會管理的階層跟從事經(jīng)濟的階層之間,相應兩類勞動分工之間,是對立的。所謂“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的二元對立社會。社會必要勞動量過多地分攤在后者身上,形成強制勞動、異化勞動。這種社會分工模式下,所謂財務自由是屬于占據(jù)社會管理分工地位的統(tǒng)治階層的,而不屬于那個從事經(jīng)濟活動的階層。
可慶幸的是,人類社會誕生出一種受制于憲法的“有限政府”的社會管理模式,使得這一社會分工擺脫了過去那種野蠻的社會強制性,而取得相對合理、公正的形式。在法治、自由憲政下,社會分工突破了社會階層的固化壁壘,所有分工不再被壟斷、封閉,不同分工之間也沒有等級、特權之分,人們依據(jù)比較公正、有效的自然法則在各類分工之中進行自由競爭、依規(guī)選擇,社會必要勞動量能在社會成員之間達成比較公平的分配,勞動的社會強制性的濃厚色彩淡化了,而獲得了自由的形式。
4.主觀性
對自身的經(jīng)濟安全,或稱“財務自由”的不同理解與對待,更本質上說由于各人對人生意義(目標)、生活方式的理解、選擇不同,各人對勞動(或其“個人必要勞動量”)的認識、態(tài)度、處理方式是不一樣的。有的人滿足于最簡單的物質生活,從而能夠擺脫勞動的強制性,有人則以豐裕的物質財富為驕傲、為目標,從而投入了大大多于他人的“個人必要勞動量”;有人滿足于做“月光族”,活到老做到老,或者只做最必要的儲蓄以防老病,有人則認為必須盡早達到某個數(shù)額的存款,提前獲得“經(jīng)濟安全”或“財務自由”,讓人生有盡可能長的時間處在這種完全擺脫勞動強制性的“財務自由”中,并視之為成功。
“個人必要勞動量”在一定意義上,存在一個客觀的一般的量的規(guī)定,但同時,它又是一個主觀的“量”,每個人對落實在自己頭上的這個“個人必要勞動量”有一定的自主認定(裁量)權,沒有人能將自己對“個人必要勞動量”認定的標準強加在他人頭上。對于勞動的自然強制性的理解也因人而異。有人對于別人視為負累、視為畏途的“勞動”, 當成樂在其中、不計回報的享受;不知“勞動的自然強制性”為何物,盡管這是人類中鮮有的特例。
5.復雜性、多變性,差異性,不可計量性
勞動極其復雜。其形式、(分工)種類繁多,腦力勞動,體力勞動,簡單勞動,復雜勞動,顯性勞動,隱性勞動,自主勞動,雇傭勞動……。勞動又是多變的,隨著科技、管理方式的進步,勞動的形式與強度隨之發(fā)生變化,對于個人來說,隨著個人生理、精神的狀態(tài)的改變,其勞動的質與量也發(fā)生改變。
勞動在各人之間差異性巨大。人與人之間有怎樣的差異性,勞動在各人之間的差異性就有多大。影響人的狀態(tài)的幾乎所有因素都影響勞動的表現(xiàn),人的生理、精神素質,文化教育背景,人群組織的約束,社會制度的影響……等等,各人勞動的形式、效果千差萬別,這種復雜的差異性,是影響人們進行勞動合作的重要因素。
由于勞動的復雜性,多變性,差異性,使得勞動無法被標準化,無法進行直接、準確的計量。用所謂“勞動時間”來計量,是一種不負責任的偷懶行為,甚至是愚蠢而有害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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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明,廣東省社科院國際經(jīng)濟所助理研究員,研究生學歷,研究方向:理論經(jīng)濟學、國際經(jīng)濟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