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夫

文 廣豪

卷首絮語

功夫

文 廣豪

中國人玩拳腳不叫打架，叫功夫，更有意思的是，中國傳統(tǒng)的藝道，深切淺入都可以用功夫相稱。功夫不是功能，也不是功利。時間久了我琢磨著，功夫，和花在某件事上的心力和實踐成正比，花功夫的，都是美好的事。

中國的很多好東西是相通的，東西街，南北路，只要上路，都走得通。比如，寫字不單是技巧，羊毫所鋪展的除了筆力，還有反作用力，這力量收回來可以整理自己的內(nèi)心。昆曲也是一樣，咿咿呀呀卻不單是聲腔，清歌冷唱著是利用四聲五音四呼的安排，給自己一個尋道知法，體驗機趣的天地。功夫的意思，如果要做個定義的話，我想是需要用功，才能成為擎天承地之丈夫，此謂功夫。

遇事用功夫是難事，但遵循此道的好處是能淘汰一些心志不堅者。傳統(tǒng)時空中，掌握了功夫密碼的人，以建立準則為第一要務，這個準則日積月累，基本接近于一個肌肉或者骨骼，乃至思想的慣性，不用再經(jīng)過腦子的思考，然后才進入可以心無旁騖的境界。不像當代人，也不用腦子，但以放棄準則當做自己的個性的體現(xiàn)，原點既然不再，本體自然難尋。

紙面上、丹田里、拳腳中的功夫，不是為了吃吃喝喝，打打殺殺，而是以修身為主要目的。單單說古人的拳腳，傳統(tǒng)武術的精華對于身體方面的深度無可比擬，并能通過中醫(yī)對人體筋骨經(jīng)脈的研究，成為可以口授心傳的遺產(chǎn)。誠然，武術在建國后，沉潛磨洗，傳承乏力，這是事實。尤其現(xiàn)代醫(yī)學的興起，讓傳武有些“跟不上趟”。功夫比不過搏擊、國畫不及油畫、民族唱法遜色詠嘆調(diào)、古琴不及鋼琴、中國的月亮不如西方的圓。西風東漸，不見泰山，太陽底下自然沒有新鮮事。但是就像中醫(yī)無法用現(xiàn)代科學完全解釋一樣，傳統(tǒng)武術也沒辦法用現(xiàn)代科技的方式去完全理解。

中國人的功夫是內(nèi)動不令人知，人心隔肚皮。但功夫是要傳下去的，那么弟子們要有功夫的長進，就必須要知道功夫的理想是什么。中國人寫字有寫字的理想，度曲有度曲的理想，拳腳有拳腳的理想，只有知曉了它們的理想，弟子才能無限逼近，否則就算形肖十分，也會離題萬里，只能叫做學上了一門手藝。

功夫之理想，首先是天地文化。它重整合，重大概念，重萬事萬物間的關聯(lián)，重身體與萬事萬物的統(tǒng)一。它不是著力于塑造工匠性文人，也不是肌肉型戰(zhàn)士，而是主張克制無限競爭與不斷膨脹的欲望，強調(diào)敬天與天人合一。這雖然有它的不足，但同時，它的優(yōu)點在太多人的身體和生命中得到了驗證。好的功夫，必然是有效的，我所說的有效性，其含義首先是，它能提供越來越好的生活質(zhì)量與生活樂趣，提供受這種文化熏陶的人眾幸福、滿足、欣悅與尊嚴，簡單地說，它是以人為本的文化而不是以人為敵為奴的文化。再次，它要有足夠的凝聚力與親和力，能夠使受這種文化的覆蓋與影響的人和善起來、聚攏起來，而不是惡斗不已，招招致命。還有，它能堅持自身的特色、自己的性格，獨樹一幟而又友好立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還之于人。

世上的功夫原沒有高低之分, 只有操練技巧的人才有強弱之別；拿中國之“武”字來講，早就透露功夫里的密碼，止戈為武。否定一種功夫，也不能只看它實戰(zhàn)勝負這一個功利指標。每一門學問自然都有它的精髓，而有價值的東西永遠不會完全消失。

說到底，功夫兩字給我們的最大福養(yǎng)是，為人在世，一定要有一門不是為了功利的藝道，能夠讓你投入時間和心力，這樣你才能夠有一個精神心靈的安放地。功夫是一個入口，能讓人游于藝，進入到時間背后的空間，所謂安放地，我想一定是一個三維時空中看不見的地方，一定是在同樣的時間里有不一樣的空間。

每一分鐘對不一樣的人是有不一樣的意義的，所以下了功夫的人，這輩子才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