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累

崔立，《讀者》雜志簽約作者，小說、散文150萬字散見于《小說選刊》《讀者》《青年文摘》《青年博覽》《意林》《格言》《特別關注》等400多家報刊。出版有小說集《那年夏天的知了》《大嘴王大元》《策劃時代》《風雨后的陽光》《春水淌心間》《一棵茁壯成長的樹》等。

下午，母親打來電話，說，我累了。

我愣了一下，想，這是母親說的話嗎？是不是聽錯了？母親可是從來不說累的啊。

我在農村長大。農村一年有兩個忙季：夏季和秋季。夏季收割稻子，秋季收割油菜籽。父親的單位，時常很忙。那主要的收割人，自然就是母親了。

記得有一年，母親收割稻子，從早到晚不知疲倦地連著割了一個星期。早上，我起床的時候，桌上已經放好了早飯，我知道，母親一定是去田里了。晚上八九點，我要睡了，母親還沒回，在我快要睡著時，聽到母親回來的聲音。我喊了聲，媽——我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

當我們院子里堆滿了軋過的稻草垛，脫粒下的稻子都裝進了袋子里，母親終于算是松了一口大氣。

我問母親，為什么一定要這么著急地干完呢？

母親看了看天，說，要是不抓緊割，萬一下雨，就割不成了。

我問母親，累嗎？

母親笑笑，說，不累不累。

我學校畢業，從農村到城市里上班。

母親準備來看我，問我要帶什么吃的？我說，你幫我帶點豬頭肉吧，其他不用帶了。家鄉的豬頭肉是我的最愛，那味道真的很嶄。母親說，好。

從車站到我住的地方，要走10分鐘的路。我本來是要去車站接母親的。老板臨時打來一個電話，讓我不得不留在家里抓緊改一個方案。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看了看時間，按理，母親該到了啊，怎么還沒到呢？在我疑惑的時候，門被敲響了。

我去開門。門外，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母親，母親的身旁，放著兩個沉重的蛇皮袋。母親說，一袋米，一袋菜，我和你爸合計了下，你在這里啥都要買，我多帶點過來，幫你省點錢。

我趕緊把那兩袋東西扛進屋，然后拿著毛巾給母親擦汗。

我問母親，這么長的路，你怎么拿過來的啊？你應該給我打個電話。

母親說，沒事沒事。

我問母親，累嗎？

母親笑笑，說，不累不累。

有過一段時間，母親要干兩份活。每天早晚騎電瓶車去縣城的浴室里幫他們洗毛巾燒飯，中午回家幫村里一個老板打掃衛生。從家里到縣城單程1個小時，這等于母親每天要走4個小時，再加上洗衣服燒飯打掃衛生的時間。

電話里，母親和我說起這事。我當即就說不要干。母親說，這兩份活兒，都不累的。我說，不累也不能干哪，你一個人干兩份活兒，還有路上的時間，怎么干得了啊。好說歹說的，母親終于答應我，就干浴室里的一份活兒，中午在浴室里休息，不回家。

誰知，這是瞞著我的。

這也是后來父親告訴我的。母親讓父親不要告訴我，她還是去干了兩份活兒。母親說，兒子將來要買房要娶媳婦，我們能賺就多賺一點。我能想象到母親從早到晚忙碌的畫面。騎著電瓶車快速行走在馬路上，搓洗一堆堆的毛巾，燒幾十個人的飯菜，還有樓上樓下、前院后院打掃衛生……

電話里，我問母親，這兩份活兒，你怎么干得下來呢？

母親說，可以呀。

我問母親，累嗎？

母親又是笑笑，說，不累不累。

母親就是這樣永遠不喊累的人。

所以這次，母親喊累了，這很讓我感覺緊張。

周六一早，我開著車，帶著老婆女兒，一起往家趕。村口，遠遠地我看到一個人站在那里，像是母親。直至近了，還真是母親。

我問母親，你怎么在這里？

母親說，剛好路過。

到了家。父親說了實話，父親說，你媽呀，是想你們了，所以說累，就盼著你們回家呢。她呀，是知道你一準聽到這個會回來，所以早早就等在村口了。

我一想，母親呢？我趕緊去找母親，就看到后院低下頭忙著給我挑菜的母親。

母親說，你難得回來，吃吃咱農村綠色無污染的菜。

我說，媽，你累嗎？

母親笑笑，說，累什么呀，不累不累。

7歲的女兒一蹦一跳地跑過去，甜甜地叫著奶奶，母親臉上馬上綻滿了笑。

我看到了母親發絲間的白發，好久沒這么看過母親了，母親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我的眼前，瞬時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