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蛋的人生軌跡

何榮芳

黃家嶺的坡頂山，垮塌了一面坡，一截馬路被埋得嚴嚴實實，一只板車的車屁股高高地翹起來。

老吳騎了輛哐當作響的自行車，碾過鋪滿黃葉的人行道，朝操場駛來。老吳臉上溢滿了笑，他不知道這一天會有危險在等著他。

學生剛剛散了操，他的幾個同事還抱臂站在草地上閑聊。老吳搖了一串車鈴聲，大家一起轉了身，微笑著看老吳撩起一條長腿下了車，打起車支架，勾著背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從兜里掏煙。

“吳主任，是來視察還是來故地重游？”

“不能叫吳主任了，要叫吳書記。”

同事在開他的玩笑。

“想你們這幫臭犢子，就過來看看。”老吳給大家散煙，也開著玩笑。

老吳確實是想學校和同事了。老吳本來是這所鄉村學校的教導主任。老吳當主任當得很認真，常常突發奇想。比如，開教師會時他說過：應該增加生物和地理課的課時，減少歷史和英語課老師的工作量。立馬就有不少人嚷嚷：老吳，你扯什么鳥淡？

比如，老吳跟在校長屁股后面嘟嘟囔囔：升學考評的獎金怎么能動用工會的錢呢？這不是拿教師自己的福利來獎勵教師嗎？校長加快腳步，根本就不理他。

比如，他有感于中考考得好的大多是女生，就建議教體局讓男生入學的年齡比女生推遲一年……教體局的領導用手指敲著桌面，說：老吳啊，老吳，你腦子進水啦？

后來上面要從教師隊伍中抽人去村里支農，老吳第一個就被抽出去了，當了全縣最偏遠最貧困村的代理書記。

老吳今天就是要去那個山村走訪貧困戶去，順道過來看看老同事。

“老吳，當了一年多村干部，這肚子還沒有被腐敗大嘛。”有同事拍拍老吳的肚子。老吳擂了那人一拳，笑罵道：“那里的老百姓窮得連豬油都不舍得吃，我去鷺鷥腿上劈精肉？你以為我屙屎把心屙掉啦？”

開過玩笑，老吳有正經話要說。老吳說，想在山村搞個板栗園，路要修，宣傳也要跟上，希望大家有錢的出錢，有能的出能。幾個同事都笑嘻嘻地說：吳書記發話了，小的們敢不聽從？

老吳的破自行車，一路嘎啦嘎啦，走得很歡暢。連續下了幾天大雨，整個山區都顯得濕漉漉的，空氣卻格外清新。

路邊草頭上的露珠被太陽收完的時候，老吳來到了黃家嶺。仄仄的馬路太陡，車騎不上去，老吳只得推著車走。前面一個矮壯壯的老頭，勾頭拖著一輛空板車。老吳緊趕幾步攆上他：“老盛，又賣菜去了啊？”

“哦，是吳書記啊，俺賣豬仔回來了。”

倆人一路說著話，一路上坡，危險正在逼近。

“啊！啊！啊……”

剛走幾步，路邊的山凹里就傳來了瘆人的尖叫聲。老吳停了腳扭頭去看，密密匝匝的樹木擋住了視線，什么也看不見。

“走吧走吧，莫惹事。”老盛勸道。老吳突然想起山凹里還有一戶養蜂人。他扔下自行車拔腿就跑。老盛搖搖頭，拖了板車繼續趕路。

老吳遠遠地看見養蜂人黃翠琴雙手抱著腦袋，在她的蜂箱邊跳著叫著，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她一定是遭到野黑蜂的襲擊了。野黑蜂喜歡偷蜜，還會把蜜蜂咬死。老吳知道野黑蜂極毒，毒針蜇入人體內會隨著血液游走。老吳來不及多想，立即在路邊折了一把木槿條，奔了過去，朝著幾只黑蜂猛烈撲打，幾只黑蜂很快就被打死在地上。黃翠琴的手指腫得像一截紫蘿卜，眼睛也只剩下了一條縫。老吳扶著黃翠琴要下山，卻發現地上還有一只被打落的黑蜂在爬動，就一腳朝它踏過去，它卻跳起來，在老吳的腳背上扎了一口。一股脹麻的感覺像蛇一樣從老吳的腳背上游上來，一條腿立即不由自主地抖起來。

老吳抖著一條傷腿，心里想著怎么這么倒霉呢？一邊掏出手機打120。

老吳扶著黃翠琴跛到路邊的時候，赫然發現：黃家嶺的坡頂山，垮塌了一面坡，一截馬路被埋得嚴嚴實實，一只板車的車屁股高高地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