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磊
即興訓練在本文中不僅僅是欲建構一門訓練的實體形式,而且是將即興置于傳統文化關照下進行的思考。本文既證明形成即興訓練本土化的可能性,同時還通過論述傳統文化道之自然觀、禪之性靈觀與現代人本觀之間的不謀而合,揭示不同文化思維下的共同理念賦予即興的本質價值。
舞蹈即興訓練作為舞蹈新興的訓練形式,不僅因為它是一種外來形式,對于傳承中國傳統舞蹈的學科具有拓展視野和維度的作用,同時因為它的本質屬性與傳統藝術形式間有著不謀而合的關聯。因此,在這樣的意義下關注即興訓練,既適應現代化舞蹈教學的新思路,同時又以文化交叉中的共通性來進行中西舞蹈文化的嫁接,最終形成具有本土傳統舞蹈審美特色的即興訓練形式,進而達到繼承與創新的辯證發展之目標。即興訓練雖然在中國舞蹈傳統中并沒有系統的訓練樣式,但它在中國舞蹈發展的歷史長河以及姊妹藝術中,始終有著類屬相同的表現形式。即興作為一種瞬時發生的身體語言及在西方藝術門類中普遍運用的一種行為方式,亦作為引發藝術家創作的沖動,呈現出屬于藝術自身的微妙感覺和創造性。被大家所熟知的爵士樂便是在即興的行為下形成的當代流行音樂的新形式。爵士樂所追求的那種即興與爵士搖擺感的關系,恰恰體現出即興給予內在思維與外在肢體韻律的能動性,從而形成一種更為自由、自我、自在的即興音樂。這種思維方式被用在不同的藝術形式中,最終形成了西方藝術中即興的表達體系。“即興”作為西方舞蹈轉型的開山理念,不僅僅體現出舞蹈家們欲追求自由、擺脫刻板的新理念,同時還體現出作為人的直覺范疇,對于現代藝術尋求非理性下的舞蹈創作提供了先鋒的理念與實施行為,因此西方現代舞舉起了“即興”的大旗。鄧肯正是發現了這一“靈魂”的能動性,從而成為將人的動作突破長期積壓的理性模式而服從身體內在意志的第一人。
即興之所以能夠在中國傳統舞蹈的表現形式中存活下來,也是因為即興作為一種人類共通的生命體驗,同樣隱藏在中國傳統藝術形式的表達之中。先秦時期的“優孟衣冠”,這種具有勸諫功能的“優人”,不僅僅是“代言體”表演的源頭,同時也說明“即興”在我國古代藝術形式中具有重要的表達功能。又如漢代的“以舞相屬”,魏晉時期文人們飲宴聚會的即興表現,它們雖有娛樂功能,但同樣有著人性方面的表達功能,只是由于其與政治行為的緊密關系,因而使得“即興”的理念未能更多地進入藝術化的表達領域。
舞蹈即興最本質的特點是“人本”性情的流露,這是一種通過肢體對外在世界的敏感程度而形成的對于身體感應的內在調節。鑒于即興的內外辯證關系,我們將即興的“人本觀”通過兩種思維屬性進行邏輯剖析。首先是關于身體的本質屬性,即媒介的身體反應。舞蹈狀態中的即興,其實質是以身體存在作為思考世界的出發點,展現出一種通過現象看本質的人性思考。從物理層面來說,即物質身體的覺醒,通過一種生命的體驗活動,來達到對于常規式、固定思維的再思考,運用身體在物理空間運動的可能性,將物質的世界上升為精神的世界。即興作為舞蹈的訓練形式,對于學科發展的直接影響便是形成了現代舞的運動方式;作為歷史的產物,是19世紀個性解放思潮影響下的結果。它伴隨著西方工業文明的高速發展以及人類異化生活方式的開始,在肯定生存多元性、機遇可能性、內視混沌性的現實存在之下,創造出身體的新思維。尼采曾經說過:“肉體乃是比陳舊的靈魂更令人驚異的思想。”[1]舞蹈即興訓練,作為一種新思維,體現了強調身體個性的人本觀,這為傳統舞蹈訓練的現代化提供了可能性,同時,與中國傳統哲學中的人本觀貫通,能夠形成具有中國傳統特色的身體即興與舞蹈新理念。
現代身體是一種個體信仰的媒介物,對于身體的信仰,已從表面的外視行為演進為一種尊重內心的信仰意念,以身體為表達手段以及精神的傳遞,通過即興認識身體、認識內心、認識身體的陰陽辯證運動。即興用于舞蹈創作中,以人性內核作為身體行為的開始,形成個體人本視野下的身體行為,其目的是將“編”舞演進為形而上的思維。而這種身心一元的視角,通過即興手段去探索個體生命的感悟與思考,通過身體運動體會生命之內外的不同狀態,形成不同個性的生命語言與符號,最終形成通過物質的身體媒介進行內心與外部世界的對話,從而將身體內空間以及存在空間變得富有內涵。
即興作為辨析人本差異性的身體運動,更側重于心靈本體的詮釋,這恰好與傳統文化中的道之本體自然、禪之心靈自省不謀而合。中國傳統宗教的修行,借助自然法則、心性內力來強調心靈的超越,尤其是傳統禪宗思想,達摩禪的“二入四行”中就已強調把“理”與“行”融入統一的禪宗思想之中。這是一種主體心性的強化。又如《大乘起信論》中認為的“三界唯心”,即整個世界都是“一心”的顯示。[2]這些傳統宗教哲理都證明了“一心”之“一元說”以及“理”與“行”之“身心說”。諸類都是有條件將之轉化為一種傳統哲理思維下的即興方式與理念。我們如果將禪宗這種自性的內視形式放入現實的即興訓練,可形成一種具有本土特色的心性關照—“無念”。正如我們在即興訓練中所提倡的“無我”“忘我”,就是將其所指為一種即興形式“心念”的能指范疇。具體來講,舞蹈即興狀態是真真切切地進入有我、忘我、無我,即我的狀態中進行一系列潛能活動而達到人與舞的交融。[3]即興中通過“忘我”的狀態來達到身體對內心原始狀態的直接反映,它要求在關照萬法時,象入明鏡、水映流云;納萬物不為染、心體始而凈入一。這其實是以一種審美的眼光來看待世界,最終心性的靜寂即使禪境生機流轉也具有空寂的韻味。通過禪的修煉方式與即興的身體形式,最終構筑出一種具有中國傳統哲思理念的即興方式,進而將具有現代感的即興訓練回歸到傳統舞蹈觀念的文化母體中。
心性的萬法自然作為一種中國傳統古典倫理的基礎思維,決定了中西審美形式追求的差異性,使以其為基礎的即興訓練有別于一般傳統舞舞蹈訓練。它實質上被賦予了現代性與傳統的理念相交融的舞蹈文化觀,因此區別于西方的人本精神的追求。如何在傳統的意境理論的支撐下,將形而上的語意與舞蹈即興相融合,形成形而上的象外之意呢?那就需要運用意境構筑的基本方法—“觀物取象”,它作為古代文化最樸素的實踐認識法則,包含了多種意象思維模式。[4]“觀物取象”始終遵守于形與象的辯證邏輯之中。對于傳統文化關照下的即興訓練,不僅僅是傳統模式的傳衍,而且在其中創造出個體新語境。作為“身之象”“象之意”不同層次的身心哲學觀,通過“觀象”的整體過程,將形式化的身體通過流動中的節奏、力量、幅度、走向、路線的差異,自然而然地進入人本關注的高級狀態與表達,讓舞蹈保有神圣的靈魂。
綜上所述,具有現代質感的即興形式,在傳統文化的關照下,在心身一體的生命體驗中,通過對于個體化身體信仰的建立,達到對現行世界制式化秩序質疑的目的。將身體上升為一種信仰,促使精神之軀的形成,這是以一種尊重生存本質為前提的精神認識。舞蹈即興,首先是一種心性的體驗,其通過像禪的修煉方式一樣的身體即興形式,最終構筑出一種具有傳統哲思理念的即興方式;通過在信仰的身體背后建立起神化式的身體感受,最終形成具有傳統美感意象和哲思的即興訓練新思路。
【參考文獻】
[1] 尼采.權利與意志[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22.
[2] 馬奔騰.禪境與詩境[M].北京:中華書局,2010:97.
[3] 萬素.留給時間的舞蹈:生命會怎樣起舞[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4:198.
[4] 張乾元.象外之意:周易意象學與中國書畫美學[M].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2006: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