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游俠魯仲連

張佳瑋

李白號為謫仙，其人如仙人下凡，風流絕勝。然而李白也有偶像，所謂“齊有倜儻生，魯連特高妙”。魯連者，魯仲連，是戰國時期齊國的一個風流人物。

長平之戰，秦國坑了趙國四十萬人，圍了趙國都城邯鄲。趙國四下請救兵，還引發了許多成語：毛遂自薦、竊符救趙等。然而有人舍命抗秦，就有人扯后腿。

魏國這時無意與秦國開戰。魏王派了些軍隊，遠遠地看熱鬧，并不去幫趙國；又派了個叫新垣衍的，去跟趙王說：秦王之前和齊王互相戴高帽，號稱西帝與東帝；如今他們一定是想稱帝了，趙國只要奉秦昭王為帝，秦王一高興，就撤了嘛！

此時，魯仲連恰好游蕩到趙國地界，于是通過平原君，去跟新垣衍搭話。新垣衍很奇怪：圍在邯鄲城里的人，都是有求于平原君的，看你也不像個求人的，干嗎還在這里待著，不逃命呢？

魯仲連就說：秦國這國家，不講禮義，靠權謀驅動老百姓。他們要稱帝，我就只好跳東海去死了。就因為不想當秦國臣民，我才來說道說道。以前紂王是天子，就可以對周文王和其他諸侯施以暴虐，諸侯只好低聲下氣。現在看秦國贏了兩場仗，就低頭服軟，回頭秦王一生氣，對各國發號施令，各國聽不聽啊？回頭秦王一時興起，要把魏王砍成肉醬，魏王干不干啊？

這一串話擲地有聲。新垣衍聽傻了：是啊，一旦給秦王低了頭，以后魏國也得認。算了算了，再也不提奉秦王為帝的事。

之后，經過諸國努力，秦國撤了，趙國保全了。平原君要送魯仲連千金作為答謝。魯仲連很帥氣地說：天下之士，為人排憂解難，分文不取。我拿你的錢，就成了商賈了。不要不要。說完起身就走，一生都沒再見平原君。施恩于人卻不想落人情，就這么敞亮。

后來，魯仲連隨手一封書信助齊國得了聊城，齊王要封賞他，可他又逃走了：我與其因為富貴，得向人低聲下氣，還不如貧賤著，可以隨心所欲呢。

魏國的魏安釐王曾問子順：天下高士有誰啊？子順答：世上沒這等人。非要找差不多算是天下高士的，那就魯仲連吧。

魏王聽了很不爽，說：魯仲連那么瀟灑，都是強行造作出來的，他就是在裝酷嘛！一點兒都不自然！子順說：每個人多少都會裝啊。但如果您能一直擺著那范兒，一直不垮，就不算裝，就是真君子了；一直擺酷，就習慣成自然，就是真酷，那就不是裝了嘛！就算人家是裝酷，能裝一輩子，就是真酷！

魏安釐王是誰呢？趙國被圍時，讓大將晉鄙帶救兵去，不救援，光看熱鬧的，就是這位。就整體作為而言，魏安釐王是魏國一代名王，但他老人家的許多做派，都是個利益至上、不太仗義的政治家的表現。

如此，這個魏王會不理解魯仲連，覺得人家不計較功名利祿，“都是裝出來的”！

可能是因為他腦子里的斗爭之弦繃太緊了，覺得世上沒這么高尚的人；也可能是因為，只有覺得世上的高士都是裝的，他才會覺得自己好過一點。無論如何，世上的確有這種無法交流的情況。

莊子所謂“夏蟲不可語冰”，就是這意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