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武
1037年,蘇軾出生于四川眉山,20歲離川赴京,高中進(jìn)士。做了官的蘇軾,并沒有過上幾年好日子,身如浮萍,一路坎坷。病逝前兩個月,遇赦北返的蘇軾游覽金山寺,寺里那幅李公麟所畫的東坡畫像還在,一時百感交集,寫下了《自題金山畫像》:“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即使半生漂泊,也依舊不改率真天性,無論面對順境還是逆境,他都始終守著一顆初心。
這是一顆平常之心。讀他的詩詞,感受不到絲毫的情緒掩飾,“夜飲東坡醒復(fù)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yīng),倚杖聽江聲”——夜半飲酒歸來,家童鼾聲如雷,怎么都叫不醒,他只好在門外倚杖聽江聲。一個鮮活可愛的老頑童形象。
他缺乏政治智慧,卻充滿生活智慧,因此,雖仕途坎坎坷坷,生活卻快快樂樂。嘴饞了,就琢磨如何做菜,研制出了東坡肉、東坡肘子等菜式。寫文章欲用典了,沒有合適的,不拘一格干脆想當(dāng)然耳,居然能把老師歐陽修蒙住,而且還能讓歐陽修無話可說。真是可愛有趣!
在流放惠州期間,每每品嘗嶺南佳果荔枝,他總會想起杜牧的那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覺得自己比那位唐明皇幸福多了。當(dāng)?shù)乜图胰松源緲悖吹竭@位遠(yuǎn)方來的客人如此貪戀荔枝的美味,就會勸他少吃點(diǎn)兒,說:“一顆荔枝三把火啊!”
我曾經(jīng)很不解,明明吃荔枝易上火,為何東坡先生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呢?后來聽客家人講客家話,忽然發(fā)現(xiàn)“日啖荔枝三百顆”,就是客家話“一顆荔枝三把火”。他后來一定知道自己聽錯了方言,可能也只是哈哈一笑,懶得去糾正。這一美麗的“錯誤”,不僅無傷大雅,還體現(xiàn)了他的率性可愛。將民諺入詩,可見他創(chuàng)作時心情是多么平靜輕松。
1076年,蘇軾到密州任太守。那年中秋節(jié),他邀請幾位好友在府第聚會,“歡飲達(dá)旦,大醉”。第二天醒來,忽然想起了在外地做官的弟弟子由,便揮毫潑墨,一氣呵成,寫下了空前絕后的《水調(diào)歌頭》。 他又回憶起當(dāng)年去陜西赴任時,和子由在河南澠池的點(diǎn)滴往事,也想起了那首《和子由澠池懷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jì)東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往日崎嶇曾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
他說,人生有著不可知性,并不意味著人生是盲目的;過去的東西雖已消逝,但并不意味著它不曾存在。我們在艱難崎嶇的山路上,騎著蹇驢顛簸的經(jīng)歷,難道不也是一種歷練,一種經(jīng)驗(yàn),一種人生財(cái)富?可是,善于思考人生的蘇軾,又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
1082年,三月,這是蘇軾被貶黃州后,迎來的第三個春天。已經(jīng)習(xí)慣黃州清貧孤苦生活的蘇軾,和幾位新結(jié)識的朋友在沙湖游玩。幾年的躬耕生活,讓他看起來像一名村夫,長滿老繭的雙手,讓你無法想象這就是那位名蓋京華的大文豪。初春的氣息洗滌了心中的苦悶,他的心也充滿了綠意。正玩得開心之時,忽然大雨驟然而下,由于大家都沒有帶雨具,一時顯得十分狼狽。不一會兒,雨過天晴,回程途中,他邊走邊吟,寫下了千古流傳的《定風(fēng)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fēng)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
順應(yīng)自然、不喜不悲,這就是蘇軾的人生哲學(xué)和處世態(tài)度。因?yàn)槭送镜娘L(fēng)雨,就如同這自然界的風(fēng)雨一樣變幻無常,與其終日忍受這種陰晴不定的煩惱,還不如退隱江湖,一切平靜,“無雨無晴”。無論朝廷把他流放到黃州、惠州還是儋州,擊垮的只有他的身體,卻永遠(yuǎn)擊不垮他那顆率真之心。他懷揣著這顆初心,將半生的茍且都活成了詩和遠(yuǎn)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