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志峰
評卡萊爾的《拼湊的裁縫》
覃志峰
《拼湊的裁縫》(Sartor Resartus)修辭隱喻,語意晦澀,用意讓人困惑不解。長期以來批評界一直在嘗試各種解釋,其中最主要的語言隱喻說。然而,結合卡萊爾的社會背景、時代特征,透過語言的隱喻性,就會發現《拼湊的裁縫》的思想主旨相當明確,鋒芒直指社會的黑暗、民眾的貧困、貴族的腐化、教會的虛偽和盛行的功利主義等問題,而且指出這些都緣于工業革命、政府放任、科技發展和人性異化,并希望通過禁欲主義、重樹宗教信仰、工作崇拜、偶發事件、鳳凰涅磐等形式來加以解決。
文學教學 《拼湊的裁縫》 主旨解讀
托馬斯·卡 萊爾(Thomas Carlyle,1795----1881)是英國19世紀重要的思想家、歷史學家、社會學家、文學家。他的作品在維多利亞時代極具影響力,時至今日,他的作品及其思想仍然具有極其深刻的社會現實意義。他的《拼湊的裁縫》(Sartor Resartus)敘事套疊,迂回曲折;人物神秘莫測,稀奇古怪;行文狂放不羈,冷嘲熱諷;遣詞造句不合常規,常借用德文語詞,辭語隱約,語意晦澀,多采用影射、暗諷、隱喻和象征等修辭手法。卡萊爾的用意讓人困惑不解,100多年來批評界一直在嘗試著各種解釋,其中最主流的是語言隱喻說。有人認為卡萊爾寫作《拼湊的裁縫》就是為了說明語言具有隱喻性。文字和思想是分離的,文字說的是一回事,表達的思想是另一回事。他是用隱喻的語言表達某種真理。[1]卡萊爾寫作《拼湊的裁縫》似乎僅僅是要說明語言的隱喻性以及有限的語言無法最終表達人的思想和無限的真理。然而,結合卡萊爾的社會背景、時代特征,透過隱喻的語言和曲折的敘事,登高而觀之,顯然《拼湊的裁縫》的思想主旨相當明確,鋒芒直指工業化帶來的社會問題,而且闡明了個中的原因和提出了解決的措施。
從1814年離開愛丁堡大學到1840年《英雄與英雄崇拜》的出版,卡萊爾生活艱辛,一直為生計奔波在愛丁堡——鷹山——倫敦之間。在此期間,他曾當過數學教師、律師、雜志和詞典撰稿人、記者和編譯者等。流浪的生活使他有機會接觸到社會各階層,目睹社會百態,了解社會的黑暗、民眾生活的疾苦和上流社會生活的腐敗。[2]88對此,卡萊爾在《拼湊的裁縫》中給予無情的揭露和抨擊。顛沛流離的生活使卡萊爾對當時工業社會產生諸多不滿。
目睹下層民眾工作的艱苦和生活的貧困,卡萊爾表現出極大的尊重和同情。他看到數以百萬計的紡紗工、織布工、漂洗工、染色工、洗衣工以及絞衣工,在陰暗的作坊里將就過日,生活清苦不堪。[3]252-253在反映和同情廣大民眾疾苦的同時,卡萊爾深刻揭露了貴族階級生活的腐化,對他們進行嘲諷和蔑視,把他們稱為“游手好閑者”和“拜金主義者”。他假托圖非斯德呂克之手,為貴族寫墓志銘,把他們視為糞土。同樣,對教會的虛偽,也給予猛烈的抨擊。卡萊爾身處經濟社會,從清心寡欲的唯心主義出發,對于功利主義,追求物質利益、追求物質享受、現金聯結的行為,他認為這是莫大的悲哀,表示深惡痛絕;對于社會中出現的貧富懸殊,唯利是圖,道德墮落,精神空虛,信仰危機等現象,表現出極其的焦慮。[4]139
卡萊爾寫作《拼湊的裁縫》正值英國工業革命蓬勃發展時期。工業革命不僅引起大規模生產技術變革,也引起了社會關系大變革,深刻影響人們生活方式和生活觀念。從社會關系說,它使社會分裂為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兩大對立階級,引起貧富兩極分化,加劇階級矛盾。就生活觀念而言,人們普遍看重個人利益和財富積累,追求物質享受,唯金錢是圖,甚至貪得無厭,爾虞我詐。他一針見血地指出英國社會的弊病:政府放任自由貿易,自由競爭,對社會經濟采取不干涉政策,致使經濟社會秩序混亂,自由主義和功利主義盛行,貴族腐化墮落,教會貪婪虛偽,下層民眾生活疾苦,人際關系趨向純粹的貨幣關系。他曾把19世紀英國工業社會的人際關系描述為“現金聯結”(cash-nexus)。誠然,在《拼湊的裁縫》中,卡萊爾曾有這樣的經歷:每當我高興地付出兩便士,禁止通過的路杠便立馬抬起,否則關上稅收柵欄。[3]238圖非斯德呂克的愛情悲劇正是“現金聯結”的結果:布魯敏貪富棄貧,“轉身嫁給了某個富人”。
在卡萊爾時代,科學技術日新月異,促進了工業革命的蓬勃發展。由于政府放任,工業社會和經濟社會無限制地畸形發展,機械主義、自由主義、實用主義、功利主義盛行,人們唯利是圖,貪婪腐化,道德墮落,精神空虛,信仰缺失。對此卡萊爾把矛盾指向科學技術。當時的經濟學家奉行邊沁及其功利主義觀,認為追求快樂與避免痛苦是人類行為的唯一動力。為了幸福快樂,可以各盡所能,不考慮行為動機與手段,追求盡可能多的物質財富和精神財富。經濟學這種自由放任正是卡萊爾攻擊它的原因之一。他指出“經濟學把統治者的職責簡化到了放任自流的地步。”他指責經濟學家只注意經濟效益,毫無顧及人的道德修養和行為規范,致使人行為失范,趨炎附勢,虛偽狡詐,專攻騙術。卡萊爾一慣厭惡經濟學,不是因為其繁瑣的算術,而是因為經濟學追求的只是經濟利益。在他看來,道德修養和行為規范遠比經濟策略和經濟效益更為重要。
卡萊爾還認為科學發展使人異化,人簡直成了一種賺錢機械或謀生工具。他把工業化時代稱為“機械時代”。他指出:受機器主宰的不光有人類外部世界和物質世界,而且有人類內部世界和精神世界……不光我們的行動方式,就連我們的思維方式和情感方式都受同一種習慣的調控。不但人的手變得機械了,而且連人的腦袋和心靈都變得機械了。他把機械化了的人的精神空虛看成是人類最可怕的危險,揭露了功利主義者所裁剪、編織的華麗“外衣”背后的靈魂的缺席。在《拼湊的裁縫》中,卡萊爾干脆把當時的社會比喻成“一個巨大的、毫無生氣的、深不可測的蒸汽機”。[5]由此看來,卡萊爾并非反對科學本身,而是反對科學把人變成了機械。他之所以鄙視科學,另一個原因是科學與神學相背,揭露了神學謊言和愚民伎倆,使人看清了宗教的虛偽和罪惡,從而背棄宗教,失去信仰,也失去了道德規范,墮落成為十惡不做的人。另外,卡萊爾認為,科學的應用禁錮了人的思想,阻礙著人思想的自由飛翔,造成了人心智分離和腦體分離,失去了想象力、好奇心、上進心、思辨和動手等創造能力,使人有依賴心理,使人變得懶惰和貪圖。
面對當時社會的主流文化和價值觀,卡萊爾提出了消解社會不滿和安定人心的策略。從唯心主義價值觀出發,他主張戒除貪欲,不圖物質享受,追求純粹的精神境界。他認為物質世界可以變化,而且一定變化,正如衣服一樣,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而精神是永恒的。他認為人的貪圖緣于不安分,生活中的一切煩惱緣于不滿足。他提倡禁欲主義,主張清心寡欲,安份守己,滿足于現狀,如此才能消除煩惱,感到知足快樂。他認為,只有克制自己,才能說開始生活。不要愛享樂,要愛上帝。這就是持久的肯定,在那里所有的矛盾都能解決。[3]178
卡萊爾認為經濟社會的自由主義、功利主義,使社會你爭我奪,自私自利,道德墮落,信仰危機。他認為人們為了經濟利益,為了爭奪財富,心中沒有了信仰。他悲嘆窮人整天為生活所迫,疲于勞碌,失去了宗教信仰。他看出了那個時代的信仰危機,渴望精神再生,重樹宗教信仰。在他看來,這是拯救社會最高的實踐。他認為,宗教起源于社會,有了宗教才有了社會。人需要信仰,社會需要宗教。人根植于希望,希望就是信仰,信仰就是宗教。信仰就是心中的上帝。卡萊爾的“上帝”并非基督教的“上帝”,而是一種能重聚人心、融社會責任心和道德規范為一體的“信仰”。他認為人沒有共同的信仰,沒有共同的規范,就沒有凝聚力,就沒有社會。
卡萊爾看到工業社會種種弊病,極力反對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反對把掙錢作為工作的目的,他所看重的是人的創造性,尤其是“勤工主義”。卡萊爾把工作當成宗教,把工作當作神明來崇拜,認為只有這樣才能擺脫現實的痛苦,求得靈魂上的慰藉和安寧。他通過遣責懶漢來說教人們尊重勞動,執愛勞動,從勞動中尋求慰藉。[3]212-213卡萊爾高歌工作神圣論,認為工作就是新福音,工作能使人獲得完善和解脫,工作能給我們帶來幸福安寧。
卡萊爾對不干涉的經濟政策和自由競爭的資本主義經濟極其反感,認為這是政府的失職。正是國家這種不干預的經濟政策和自由競爭導致了功利主義、個人主義、拜金主義盛行,造成國家政治腐敗、社會道德淪喪和宗教信仰缺失。卡萊爾發出驚呼,這種社會亂象正是整個社會的壞疽,它們正在以可怕的死亡威脅著現代社會的一切,到處可以看到“已經死亡或正在奄奄一息的社會”。[3]217他斷言:這個世界需要并且必須處于破壞的過程之中,或不是不斷地靜靜地侵蝕,就是更為快速地明火燃燒,這種過程將有效地毀滅過去的社會形態,用可能的形態取而代之。他主張“用鼻環、籠頭、腳鐐,以及用每一種想得出來的繩索,拉住功利主義那個怪獸,的確減輕其禍害后,就讓怪獸的寬蹄踐踏破敗的宮殿、神廟,直到整個踩塌,嶄新而更好的宮殿、神廟才可以建起來!”卡萊爾對功利主義深惡痛絕,希望縛住功利主義這條怪獸,接著以毒攻毒,置舊社會制度和宗教信仰于死地而后生。他希望“應該有意地去焚毀那個舊的病態的社會”,相信社會就是一只鳳凰,從她的灰燼中,將飛出一只新的鳳凰。當然,鑒于卡萊爾自身小資產階級的局限,他不可能提出用更為暴力的手段來摧毀舊社會制度和解決社會問題,而更寄希望于偶發事件或改良式的變革或鳳凰涅磐式的自滅和復生。[3]221
《拼湊的裁縫》是一部帶有濃重的自傳色彩的哲理小說。卡萊爾假托記錄德國教授圖非斯德呂克的生平和著述,將自己的人生經歷、生活感受和社會批判思想巧妙地注入其中。書中所宣講的“衣服哲學”貌似荒謬,卻蘊含著作者對工業文明深切的憂思,反映了卡萊爾對病態的工業社會和經濟社會問題深刻的揭露和批判,也包含了他從中尋求出路的良苦用心。
[1]C.Schatz-Jacobsen.Thomas Carlyle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Nineteenth-Century English Literature [J].Orbis Litterarum,2001(56):183-203.
[2]ThomasCarlyle.Sator Resartus: 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Herr Teufelsdrockh[M].Abridged,with notes by Y.Otacgiri.Tokyo:The Hokuseldo Press, 1937.
[3]托馬斯·卡萊爾.拼湊的裁縫[M].馬秋武,馮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4]ThomasCarlyle.SatorResartus: 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Herr Teufelsdrockh[M].Abridged,with notes by Y.Otacgiri.Tokyo:The Hokuseldo Press, 1937.
[5]ThomasCarlyle.SartorResartus [M].Oxford and New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7:127.
本文系廣西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建設)研究基地----“語言文字、文化信息研究中心”研究項目:《文學教學中的文化探究》(項目編號YYWH20141220)階段性成果。
(作者介紹:覃志峰,廣西經濟管理干部學院教師,研究方向:文學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