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宛轉舞婆娑鶯啼雀躍
——聽沈音民族聲樂教學實踐音樂會有感

陳志音

歌宛轉舞婆娑鶯啼雀躍
——聽沈音民族聲樂教學實踐音樂會有感

陳志音[1]

在全國高等音樂專業院校中，沈陽音樂學院率先成立民族聲樂系，30年余桃李芬芳成果斐然。2017年9月20日，最新推出一臺民族聲樂教學實踐音樂會，為第八屆全國民族聲樂論壇暨第二屆全國專業音樂院校民族聲樂交流展，畫上了圓滿句號。

第一次現場聆賞該院民族聲樂專場演出，筆者感受深切感觸良多，愿與本刊讀者交流分享——

歌飛舞引舒長袖

開始先由一組四個舞蹈小品熱身暖場。

女子群舞《踏歌》，古箏弦動清音如珠，竹笛吹鳴清脆悅耳，“君若天上云，儂似云中鳥……”，歌聲悠揚清麗婉轉，舞姿妙曼長袖舒展。這部“荷花獎”金獎之作，音樂文辭如詩如畫，歌舞互感動靜相宜。從1997年北京首演到現在正巧20年，已經成為國內藝術院校古典舞的范本教材。原來入讀民族聲樂系，既要練聲也要習舞，形體訓練會讓舞臺表演自然生動，更添神韻風采。經趙麗敏教授一番經心調教，舞臺上的女孩子，從歌者到舞者。看她們身姿婀娜體態輕盈，肢體諧調動作靈活，舉手投足一招一式，無不訓練有素章法合度。“君若湖中水，儂似水心花”，儼然一副古代儷人踏青圖般活色生香意趣盎然。

綠袖曼舞古風雅韻尚未褪盡，一群黑衣少男少女女登臺造像，青春飛揚英氣勃勃，“畫風”曲風驟然突變，現代時尚流行元素的《悟空》，開始騰挪躍動起舞飛旋，這回舞者個個身手矯健棱角凌厲。在京劇四平調和西皮流水的韻律和“咿呀——”聲中，用戲曲旦角身段為主編排的舞蹈《貴妃醉酒·蘇三起解》又是一次轉折。舞者的蘭花指、蓮花步，腰肢如柳眉目傳情，玉環的優雅端麗，蘇三的嬌俏嫵媚，便在其手眼身法步中神氣活現。在東北賞正宗地道的《東北風·秧歌情》，音樂以嗩吶主奏出熱烈歡快的情緒，將舞蹈小品系列演出推向高潮。

總的來說，現代舞是青年學生的“拿手戲”，自然自如感覺到位。古典舞和民族舞，在風格化與韻律感上，需多下些功夫才能熟稔掌握其精粹之妙。

下面正式進入聲樂演唱部分，前面一組獨唱、對唱、重唱包括民族歌劇選段。通過年輕的本科生、研究生和畢業生舞臺呈現，即可對該院民族聲樂教學和教學團隊帶頭人的寶貴經驗可喜成果，大致了解窺豹一斑。

《想親親》原為一首山西河曲民歌，經于學友編詞編曲舊貌新顏神形猶存。青年男高音趙晨宇是劉輝教授2017年碩士研究生，他嗓音柔潤寬亮，機能靈敏氣息通透，有很好的基本功；董雪作為師姐比他多學兩年，果然，開聲放歌顯得成熟老練。同一個“想”字的上滑音、同一句“想親親想你呀實（格）在想你（呀嗨呀呼嗨）”，在咬字行腔，小腔潤腔上，女聲比男聲演唱更自然親切，流麗順暢，在輕重音的處理上也更有想法，而且更有韻味。

2015研究生譚渤宣和2013 本科生曹芷銘，也是同門師姐弟“搭戲”。歌劇《傷逝》兩個選段，前面是男高音演唱《她奪走了我的心》，圓舞曲風快三拍子的旋律，很好地表現出涓生對愛情的神往與憧憬。曹芷銘聲音條件優越，音色漂亮很有質感，如果能像子君那樣傾情投入狀態松弛，表演上更具角色感也會更令人信服。譚渤旋的嗓音雖不及殷秀梅大號，但在《我看見了什么》的有限篇幅里，她很好地完成了子君的詠嘆，歌聲好像“一只自由的小鳥”，既引動了“夢幻般的情思”，又掀起了“大海樣的心濤”。

兩首創作歌曲為男聲獨唱《關東腔》和女聲獨唱《天下鄉親》，前者由沈陽公安民警、青年歌手黃華橋創作原唱，后者由戰友文工團王曉嶺等作詞、臧云飛曲、丁曉君原唱。2013級碩士研究生王東超，在歌劇《星星之火》里飾演的李云峰給我們留下了良佳的印象，他嗓子好、技術好，高音很方便，再能自信一些必有更好的表現。現為前進歌舞團青年獨唱演員的譚世超，一定比她的師弟師妹有更多舞臺實踐機會。她不僅聲音本質很好，演唱技巧熟練，還很會唱。如果表演處理再細膩內在一些，變化更有層次一些，而非只注重激情與氣勢而疏淡了深情與氣韻，那就更完美感人了。

聲韻和諧秀群芳

上海音樂學院指揮系副主任王燕與北方女子合唱團聯袂獻藝，這組女聲合唱十首作品分四個單元，足足超過音樂會二分之一的篇幅時段。

“古詞新唱”有青主為李之儀（宋）詞譜寫的《我住長江頭》，王寧為杜甫（唐）詩譜曲的《江村》，徐堅強譜寫的孟浩然詩《春曉》和金昌緒詩《春怨》。

姑溪居士文辭清雅婉約且用意深切。青主音律優美抒情如行云流水。一首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獨唱曲，經楊鴻年教授編為合唱別有一番意趣。在王燕的調教下，北方女子合唱團的演繹，純樸真摯格調高雅富于藝術性。接下來三首唐詩新曲，最能體現“古詞”之“新唱”。兩位作曲家都賦予古詞全新解讀與個性表達，音樂語言既注重文意內涵，又跳脫窠臼不落俗套。現代合唱作品，國內職業合唱團想要拿下來，恐非輕而易舉。而對非職業的學院合唱團，在難度與高度上更具挑戰性。面對此類“疑難雜癥”，指揮駕輕就熟手法高明。合唱團爬坡上坎有驚無險，唱的順、聽的爽，果然是滿篇新意別開生面。

“藝術精粹”包括徐占海的《麻雀生活素描》和陸在易的《迎接太陽》兩首創作歌曲。前一首將單列于后文再談。這里說說后一首選自音樂抒情詩《藍天、太陽與追求》，從原副題“為女聲合唱隊與樂隊而作”可以看出其歌樂并重，本身具有交響性與抒情性兩大特征。沈音現代音樂學院2013級研究生張丁戈以一部電子管風琴代替大樂隊，北方女子合唱團將保留曲目唱出了嶄新風貌。“太陽”曾在2010年第十四屆CCTV青歌賽為其爭得榮譽，今天的歌者，已是更新換代又一群。陸在易合唱作品獨有的語言特征、審美情趣、鮮明個性，在美妙歌聲中依然盡顯藝術魅力。

下面的“民歌新聲”與“東北民歌”兩個單元，基本都是“北方女子”看家拿手的“本工戲”，她們的演唱音色統一、聲部和諧、層次清晰。《采茶》的歡悅靈動，《看秧歌》的風趣諧謔，《東北風》粗獷豪放，無不表現越發自然自得、自如自信。最有現場效果的河北民歌《回娘家》，（劉燕平編合唱），王燕自覺“識趣”地避讓于臺側，將寬綽的空間留給了合唱隊，她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盡情盡興大方大度，將其擅長的集合唱、表演、舞蹈于一體的優勢發揮得酣暢淋漓。

如果說有點不滿足的地方，還是兩首東北民歌的改編問題，感覺音樂形象與情緒還缺乏應有的變化對比而略顯單一。既然是合唱作品，有了聲部層次，在曲式結構和語言色彩上，又何必過于拘泥于母本素材？有經驗的作曲家可以再下點深功夫，使之更加豐富多彩精道細膩，更富時代氣息。否則，只留下熱鬧場景而淡薄了人文情懷，未免有些可惜。

音畫素描聞啼鳥

因《麻雀生活素描》是本場音樂會惟一首演新作，有必要留出一些篇幅，寫寫它如何非同凡響。

在我們眼里，徐占海教授是國內一位歌劇作曲大家，《蒼原》《雪原》《釣魚城》等堪為最近二十多年來中國歌劇中的上乘之作。2016年“六一”節，這位大作曲家為小孩子們送上了一份特別的禮物《兒童畫意鋼琴曲集》。無伴奏女聲合唱《麻雀生活素描》副題也標注為“獻給孩子們的歌”。曾讀過一篇關于徐占海教授的文章，題目《他有一雙音樂慧眼》，真是太準確了。如若沒有這雙音樂慧眼，他怎么會“自己委約自己”寫一部“麻雀”的“生活”？

全曲為自由多段體結構，音樂既有形態場景畫面的描述，又有思緒情感心思的抒發。開始的引子，“可愛的麻雀”由Alto2聲部在3/8拍上以Allegro速度，唱出一聲柔美的感嘆、一聲親切的呼喚。“嘰嘰喳喳”Soprano1.2.3聲部呈四度疊置，用4/8拍子模擬出麻雀聲聲歡叫，似在回應人們的善意。這種人與鳥互動相照，有松有緊的關系，始于C大調又在G、bB不同調性上重復持續,最后在低音區以短促均勻的十六分音符結束引子。

徐占海的音樂之筆描繪了麻雀生活的三個畫面三種場景。

最先“充滿幸福”的Allegret由人聲跳音模仿雨滴，“叮咚叮咚咚”7/8拍子輕盈跳躍。漸次引出高聲部非常舒緩而悠揚的歌唱“下雨了——”，這一段主要由民族五聲調的模進構成。而連音與跳音、雨滴與雀鳴，點線貫穿交錯對峙，“麻雀一家躲在屋檐下”，畫面鮮活靈動栩栩如生。歌詠的抒情段落再度和雨聲“叮咚”、鳥聲“嘰喳”三種形態重合疊置。雨過天晴，云開霧散，“飛呀！飛呀！”S1.2.3與A1.2.3聲部以大三和弦音程呈八度間距，Vivace表達出歡快活潑的情緒。用切分節奏連接長音，非常形象地刻畫出麻雀在晴空下，自由自在奮翅飛翔。“草叢中的麻雀歡騰跳躍”，用2/8和3/8交替出現的復合拍子，突出了輕靈躍動的音律。

“雪中的麻雀穿上了花棉襖”，音樂從bB調轉到bE調。從密集音型拉開了節奏的幅度，S3和A3兩個聲部同時牽引著宮調式上舒展的旋律。S1.2.3高聲部隨之變化重復，A1.2.3低聲部則在大調主和弦的三個音上做著八分音符持續重復著“唰唰唰唰”，好似在小麻雀在雪地里東啄啄細叨叨，一邊忙著覓食、一邊追逐嬉戲，還時不時地抖抖羽毛上的雪花，真是可愛而有趣。緊接著高低聲部各行其道，在不同調性上反復輪唱。這段的寫作手法相當奇特而絕妙，聽覺上形成了一種激活無限神往與自由想象的審美體驗。

尾聲經過2/4拍子八分音符同度持續音象聲詞之后，最后的段落又以3/8和4/8復合拍子回到了引子開始的形態，“人類的朋友麻雀”與“嘰嘰喳喳”，在G徵調和bE徵調上演唱，在歡快跳躍的節奏型中重復、強化，終于推向高潮。“嚕嚕嚕嚕”，全曲以大調琶音上下行反復，活現一幅描麻雀在云端自由翻飛的畫面。S1.2.3全部靜止收聲斂氣，A1.2.3則以純四大三從屬音向上疊置，一聲“嘰嘰喳”緊湊急促干脆利落結束全曲。

絕了，麻雀在雨中、草叢中、雪中，三幅素描三個畫面三個場景，作曲家在文辭上可謂點到為止惜墨如金，再“生活”、再“淺易”不過了。而在音樂上，徐占海卻深思熟慮用情至真，在寫作上嚴密工整又不拘一格，著力表達一種發自內心的訴求，那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愿景與淳樸善意。如果沒有他和麻雀一段奇緣情分，如何寫得出《麻雀的生活》？

雖題為“獻給孩子們的歌”，又豈是孩子們隨便可以唱出來的作品。無伴奏、六聲部，而且采用了頻繁交替變化無常的復合拍子。王燕與北方女子合唱團首演現場版的狀態與質量，音樂上已然有了很好的理解和表達，將一首高難度新作唱出了相對理想的狀態與不錯的效果。表演的熟練度與準確度，已然超越現代合唱新作面世所常見的“夾生”與“欠火”。相信第一次和“北方女子”合作的王燕，帶給這個團的不僅是拓展眼界，還有新曲目新語言、新技術新規范，在提升合唱的藝術性上成效顯著。

愿這首藝術水準高端級別的新作，在首演版本不斷完善的起點上，“飛呀！飛呀！”從沈陽音樂學院，飛向更高更遠的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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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音（1954～）女，高級編輯，音樂周報前副總編輯，中國音樂家協會會員，中國音協音樂評論學會理事。

(責任編輯 朱默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