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贏
《桑樹坪紀事》對農民物質與精神雙重困境的書寫
李春贏
《桑樹坪紀事》以一個知青的視角,描寫了一個閉塞的小山村的農民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的生活情景。小說不僅細致地展示了農民以土為生、靠天吃飯、多勞少得、負擔沉重的物質困境,也揭示出物質的匱乏與落后的思想觀念對農民精神的束縛和人性的扭曲。作家對農民物質與精神雙重困境的書寫,不僅產生了震撼人心的藝術效果,還具有重要的認識價值和意義。
《桑樹坪紀事》 農民 物質匱乏 精神困境 意義
《桑樹坪紀事》以原汁原味的農村生活為背景,塑造了十幾個性格鮮明的農民形象,展現了他們生命中的酸甜苦辣。在小說充滿泥土氣息的敘述中,作者不僅細致地描寫了農民生活的艱難,還把筆觸深入到農民的內心世界,揭示他們精神上的壓抑和痛苦。小說“強烈地表現了人的道德生活與歷史制約、靈與肉、生命與環境、自由意志與必然歸宿的沖突”[1],從而使得作品產生了震撼人心的藝術效果,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
1.以土為生、靠天吃飯
桑樹坪是一個閉塞的小村莊,可耕種的土地數量有限,并且土質貧瘠、自然條件惡劣,農民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他們只能用加倍的辛勞來獲取生活的資本。農民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在土地上耕種和收獲,過著單調而辛苦的生活,飽受生活的磨難。然而可悲的是,農民的付出卻不一定有回報。一旦遇上自然災害,他們便無法解決溫飽,甚至流離失所、背井離鄉。所以,農民雖以土地為生存之本,卻要靠天吃飯。
在小說中,作家詳細描寫了兩次毀滅性的自然災害,揭示出農民在遭受災害之后的無奈和無助。由此可見,無論農民如何辛勞,天災及其導致的歉收和饑荒卻是他們無法避免的噩夢。在災難面前,農民無力反抗,只能選擇接受和認命。這種殘酷的現實正是農民命運的真實寫照。小說通過對農民悲慘遭遇的表現,揭示了農民艱難的生存處境,表達了作家對他們的深深同情。
2.多勞少得、負擔沉重
農民生活在社會的底層,為了生存而苦苦掙扎。他們承受著沉重的負擔,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和關注。正如作家所總結的那樣:沒人去管莊稼人的饑苦艱難,可農民卻要用加倍的血汗生產糧食,去維持世道。這種尷尬的生存現實不僅加劇了農民的貧困,還嚴重損害了他們的尊嚴。
“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沒有充分的物質基礎,培養農民良好的修養和健康的精神便無從談起。作家在小說中揭示出精神的缺陷和物質的匱乏間的必然聯系,產生了發人深省、震撼人心的表達效果,也讓我們看到了“一種深摯的歷史反省精神正在文學中震蕩著”[2]。
1.自私與保守的小農意識
中國有著悠久的農耕文明史,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長期存在并對農民的生活方式與思想方式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塑造了中國人安土重遷的鄉土情結,阻礙了人與人之間的交流,導致了人們生活的封閉和思想的狹隘。由于農民過度關注自家的需要和利益,他們自私與狹隘的性格便自然形成。這種性格缺陷在惡劣的自然條件和食不果腹的生存危機的催化下,更加暴露了其不合理性和殘酷性。
作家在小說中深入挖掘了形成農民性格弱點的各方面因素。一方面,作家以同情和理解的態度,看待生活貧困的桑樹坪人對自身利益的極端維護;另一方面,又對他們在維護自己利益時,對他人的無情和冷漠表示了批評。正如李炳銀所說:“朱曉平對于農村,對于農民是至誠的,在他的小說中充滿了愛與恨,崇敬和哀憐,充滿了對農民,對農民生活命運的憂患情感”[3]。
2.精神的麻木與愚昧
由于桑樹坪的封閉與落后,一些違背人性的傳統文化與習俗得以繼續存在,從而導致了眾多悲劇的發生。在這個小山村中,戀愛自由的觀念是根本不存在的。因而,一幕幕棒打鴛鴦的悲劇接連上演,給許多青年男女留下了刻骨銘心的傷害。嫁娶在這里已經變成了一種赤裸裸的金錢交易,彩禮成為促成婚姻的重要因素,甚至是決定性因素。小說不僅展示了婚嫁上的陋習,還深刻揭示出女性悲慘的命運——她們地位低下,沒有戀愛和婚姻的自由,只是男人泄欲的對象和延續家庭的生育工具。“作者在小說中一方面怒斥了這種把人不當人,野蠻扼殺人的感情生活的行為;另一方面深刻地揭示了造成這種現象的根源”[4],從而充分顯示出精神的麻木與愚昧所產生的巨大破壞性。
鄉村落后的風俗習慣和生活觀念嚴重束縛了人的自由發展,扭曲了人性,造成了眾多的人生悲劇。更為可怕的是,這些落后的思想觀念已經根深蒂固,并且滲透到了鄉村生活的各個方面,成為長期控制人們思想和行為的潛在因素,對人們的精神造成了持續不斷的傷害。因此,作家“不僅寫出了一部分中國普通農民在廿世紀六十年代末期的生活狀況、情感狀態,而且揭示出隱藏在人物行動背后,支配著人物的思維方式和心理活動的封建宗法意識、倫理道德觀念”[5]。可見,作家對農民精神世界的準確把握與深刻反思。
1.深刻揭示出物質貧困所導致的各種問題
這部小說對農民物質生活的貧困進行了充分展示,對貧困所導致的農村和農民問題進行了深入描寫。首先,物質的匱乏是導致女性生存悲劇的重要原因,甚至是主要原因。農村是以農業生產為核心的社會形態,物質的匱乏使得勞動能力成為衡量個體價值的重要標準,甚至是唯一標準。由于女性在農業生產中的劣勢,加之重男輕女觀念的影響,女性根本無法獲得與男性平等的地位。一旦災難降臨,首當其沖、深受其害的也是女性——她們或者被迫走上顛沛流離的逃荒之路,或者開始了寄人籬下的童養媳生活,或者成為交換婚姻的犧牲品。可見,物質的嚴重不足不僅造成了女性的生活悲劇,還對她們的精神和尊嚴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同樣,物質的匱乏也造成了男性的生存悲劇。迫于生活的壓力,男性從事著繁重的體力勞動,盡管如此,他們依舊無力扭轉一窮二白的生活現狀,這極大地傷害了他們的自尊。無論是福林的精神失常,還是金明的客死他鄉,我們都可以從中深刻地感受到物質的不足所造成的逼仄的生存處境和人生悲劇。然而,更為沉重的是,貧窮不僅造成了農民生存的窘迫,還扭曲了他們的靈魂。因為貧困,一些人極端保護自己的私利,甚至為了個人利益而變得不擇手段,充分暴露了人性中的自私與冷漠。這里,物質的匱乏助長了人性之惡,加劇了國民劣根的泛濫,這顯然是一種更沉痛的悲劇。因此,在這部小說中,作家對貧窮有著清醒而又全面的認識,表現了作家對農民命運的同情,也體現了作家對農民生存狀況的深入思考。
2.強調了改造國民劣根性和思想啟蒙的迫切性
朱曉平的《桑樹坪紀事》,通過對農村生活的描寫和對農民性格中正反兩方面因素的揭示,表現了落后文化對人性的戕害,從而觸及到了改造國民性和思想啟蒙的主題。“五四”先驅們將“固有之精神文明”的“吃人”本質概括為三個層次:“‘吃人’——食人者‘吃人’,由上對下施以嚴酷的壓迫與凌辱;‘吃人’——被人吃者也食人,自己既是被壓迫的對象,同時又去壓迫更不如己者,既是被吞噬者,又去吞噬比自己更弱的弱者,即《狂人日記》上說的‘我亦吃人’;‘吃人’——自食,對個性的自我壓抑,自我撲滅。這種不假外求,自我碾滅的自食,是中國人最可怕的‘吃人’。”[6]“吃人”的傳統文化所產生的結果是:中國存在一大批被侮辱與被損害者的扭曲靈魂;存在大量的既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的不幸與不爭的人,也存在著渾渾噩噩、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朱曉平通過對農村生活的觀察和對農民內心世界的剖析,挖掘出積淀在民族心理深處的文化惰性,從而對傳統文化進行了深入的反思。在《桑樹坪紀事》中,被食者、食人者和自食者依然存在,被食、食人與自食的悲劇仍然在接連上演。我們似乎在青女、福林等人身上看到了祥林嫂、閏土等的影子,也震驚地發現前者對后者悲劇命運的重演。因此,小說揭示了潛藏于生活表象之下的異常強大的文化惰性和人們的精神重負。這一殘酷的現實說明啟蒙的任務尚未完成,啟蒙依然任重而道遠。
朱曉平的《桑樹坪紀事》,以重返鄉村的知青的視角進行敘述。這種視角包含兩種敘述態度,“一方面它是內在的、情感的。……另一方面,它又是外在的、理性的”[7]。因此,在這部小說中,我們既可以感受到作家對桑樹坪人貧苦生活的深深同情,也能看到作家對他們身上的落后因素的批判與反思。這不僅顯示了作家對歷史與現實的清醒認識和憂慮之情,也表現了作家對農民命運的深沉思考。
1.吳方.震蕩著的歷史反省——讀《天良》與《桑樹坪紀事》[J].小說評論,1986, (4):24.
2.吳方.震蕩著的歷史反省——讀《天良》與《桑樹坪紀事》[J].小說評論,1986, (4):22.
3.李炳銀.對桑塬的愛與恨——評朱曉平的幾篇小說[J].小說評論,1987,(2):35.
4.李炳銀.對桑塬的愛與恨——評朱曉平的幾篇小說[J].小說評論,1987,(2):36.
5.許文郁.理性的支點——桑樹坪的反思[J].文藝理論與批評,1989,(2):70.
6.劉再復,林崗.傳統與中國人[M].安徽:安徽文藝出版社,1999:99.
7.許文郁.理性的支點——桑樹坪的反思[J].文藝理論與批評,1989,(2):69.
(作者介紹:李春贏,寧夏大學人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