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顧之兌
《紅日》作者吳強的多彩人生
□ 顧之兌

吳強

論家世,他出身貧寒,青少年時期歷盡艱辛;論為人,他忠厚熱誠,急公好義,慈心善行,不計得失;論性情,他性格沉靜而堅韌豁達,行事磊落,不諂上媚俗,堪稱血性男兒;論經歷,他從戎未投筆,經受戰火洗禮,光環與崎嶇皆歷,頗具傳奇色彩;論才情,他才思敏捷,青年時期即文名鵲起,文學創作膾炙人口,《紅日》更是影響深遠。
他,就是著名作家吳強。
吳強1910年生于江蘇漣水,本名汪大同,曾用筆名吳薔、葉如桐、田廬等。他少年聰穎,思想激進,曾考入位于灌云縣的江蘇省立第八師范學校,僅讀一年即因參加學潮而遭開除;做了一段時間學徒,又考入江蘇省立淮安中學,因參加反對省教育廳廳長周佛海的學潮也未畢業;在灌云當小學教師,因太過激進而遭辭退,回鄉謀生。不久,他進入上海私立正風中學就讀,考上了位于無錫的江蘇省立教育學院,1935年抗日救亡的“一二·九運動”風起云涌,不甘沉默的吳強又被除名了。1936年初,他輾轉進入國立河南大學就讀。
早在1933年,吳強就加入左聯,1935年發表第一部短篇小說《電線桿》,從此與陳望道先生結下了不解之緣。1937年,他自河南大學棄學,與王闌西、嵇文甫、姚雪垠、范文瀾等志同道合者創辦抗日救亡刊物《風雨周刊》,經過不懈努力,在呼吁挽救民族危亡的時代大潮中,這份刊物辦得風生水起,頗具影響。1938年,吳強到了武漢,又輾轉奔赴皖南涇縣,由此開啟了新四軍戰士的人生旅程。同年10月,他初入新四軍不久,在救亡旬刊社印行的《紀念魯迅先生逝世兩周年》特刊上發表《二年祭》,其中寫道:“一大群一大群的青年作者,放下了筆,拿起了別的武器,在尸骨橫陳、鮮血奔流的戰場上戰斗著。有的,他們在煙火彌漫時還緊緊地結成一條鐵鏈,在‘民族革命戰爭文學’的崗位上揮動著筆桿,寫出許多血的故事;有的,譬如在這四周綿延著紫褐色山巒的小小村落里的我們,也自信是始終不屈地在追求著藝術,追求著真理……真理的藝術信徒們,在敵人的面前是不會退卻的?!边@正是他自己以及有著同樣經歷的革命文學青年的寫照。在部隊,他進步迅速,1939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擔任新四軍政治部宣教部干事、科長,蘇中第二分區政治部敵工部副部長等職,同時筆耕不輟,創作了不少文藝作品。
1939年春,在上海孤島時期出版的《譯報周刊》第一卷第21期中,有一篇題為《異樣的軍隊》的特約通訊,以輕快流暢的筆風、發自肺腑的真摯、振奮人心的激情,清晰刻畫了組建不久的新四軍在皖南老百姓中的形象,使處在備受壓抑、沉悶低迷氛圍的孤島民眾,讀后精神為之一振。
通訊的作者即吳強,當時署名吳薔,年方29歲,正當意氣風發之時。在他筆下,這支異樣的軍隊“憑恃著獨特的作風,在萬山環抱中的安徽省南部,正建立著江南游擊戰爭的強固的根據地。他們都流露著一種樂觀的愉快的情緒。他們唱歌,他們喊口號,聲音都是從胸脯而激發出來的,雄壯而又宏亮”。在老百姓眼里,“聽到他們歌聲、口號聲,不能抑制地,一種火樣的熱情便在心的深處燃燒起來,激動起來”。正是由于新四軍的紀律嚴明,待人接物的溫和親切,對敵寇的驍勇善戰,時時都表現出集體的精神和力量,這支軍隊“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們都歡迎。因為這樣,皖南的老百姓愛惜他們,歡喜他們,幫助他們”。老百姓公認“新四軍一來,地方就太平了”,他們“信仰這個軍隊,擁護這個軍隊,他們把這個軍隊的生命當作自己的生命了”。
有一次,當聽說新四軍要遷移駐地“搬家”時,村里的老百姓用樸實的話語,表達了依依不舍的感情:“真是活菩薩呀,我們真舍不得你們走了”,“新四軍走了,我們就失去了救星”。吳強飽含深情地寫道:“別了!這支異樣的軍隊終于在老百姓們的淚眼送望中,離開了他們居住已經大半年的M村?!痹诓筷犨w移后的第二天,該村村民湊了僅有的一點錢,置辦了最有意義的送行禮物,在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中送到了新駐地。那一面面錦旗上,寫著“中國救星”“鐵軍”“民族革命先鋒”等崇敬而又親切的字句,令人頓生無限感慨。
在文末,吳強意味深長地把軍民魚水情的意義作了升華:“那些禮物卻攜帶著無限的熱情而來。這不獨是政治上的作用,具有政治動員上的意義,更具有著人與人之間,集體與集體之間的集體的濃郁的情感。這樣的濃郁的情感,把一切站在一條戰線上的軍隊、人民膠合在一起,熔鑄在一起,結成一塊鋼鐵,任何巨大的力量都打不碎它!這支異樣的軍隊,像一支熱流,它流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空氣就立刻緊張起來,活潑起來,新鮮起來?!?/p>
在一邊戎馬倥傯,一邊妙筆生花的歲月里,吳強也收獲了自己的浪漫愛情——在抗日戰爭勝利前夕,與尹卜甄結為革命伴侶。到解放戰爭期間,時任蘇中軍區政治部副部長、華東野戰軍六縱宣教部部長的吳強,曾參加第二次漣水戰役及萊蕪、孟良崮、淮海、渡江等戰役,先后幾度浴血奮戰,親歷了沙場的殘酷,經受了血與火的考驗,深感人民戰爭勝利的來之不易。
1952年,吳強結束多年軍旅生涯,轉到地方工作。作為一名作家,即使在本職工作日益繁重的忙碌中,他也從未放棄自己的寫作嗜好和創作夢想。1954年3月,時任華東局宣傳部文藝處副處長的吳強,在華東作家協會的創作活動調查表中,填寫了擬到蘇北海門地區去寫作長篇小說《江海燈火》的計劃,希望能有三四個月的假期進行創作,但現實工作又確實離不開,表露出些許無奈。1955年12月,已擔任中共上海市委文藝工作委員會秘書長的吳強,在中國作家協會1956年度作家創作計劃調查表中寫道:“我迫切地要求到生活中去,并打算到蘇北的南通、海門地區去深入到農村中去。一個目的是體驗當前的斗爭生活,我愛這個地方和這個地方的人們,我對那里也比較熟習。一個目的是幫助我回憶過去在那里的斗爭生活的印象。”但同時也加了一句:“下去的可能不大,要求作協幫我爭取,我自己也在作必要的堅實的努力?!痹趦刃纳钐?,他更希望“需要作協調我出來專門寫作兩部至少是一部。兩部一部以后,再回到工作崗位。——這也許是我的夢想吧”。
理想與現實之間總有一定差距。雖然“到生活中去”的迫切盼望沒能得償所愿,但吳強并未因此耽擱他的筆耕,一部部小說、劇本、散文、雜文,伴隨著無數個通宵達旦接連面世了。
“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云繞山間……”這首旋律優美、歌詞通俗的經典歌曲《誰不說咱家鄉好》,伴隨著1963年5月1日電影《紅日》的首映,時??M繞在我們耳畔,令人心曠神怡。這部經典電影的劇本,即以吳強的長篇小說《紅日》為藍本改編而成。
1957年小說《紅日》的問世和1963年同名電影的放映,令吳強更加聲名大振。孰知,在隨后而來的那個“運動”盛行的年代,這部反映解放戰爭時期萊蕪戰役和孟良崮戰役的經典小說和同名電影,都未逃脫被污稱“毒草”的厄運,各種批判如潮水般涌來,欲加之罪,無由招架。散文家碧野先生在1991年《哀思吳強》一文中曾述及,當“四人幫”橫行之時,有人對其刑訊逼供,要他咬定吳強是混入新四軍的特務,直欲置之死地。由此一例,可見吳強當時經歷的驚濤駭浪之一斑。
1978年9月,上海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向中共上海市委宣傳部請示,提出擬請吳強擔任中國作家協會上海分會臨時召集人之一,并兼任《收獲》籌備小組成員,經市委宣傳部批復同意。1980年3月,吳強被任命為中共上海市文聯黨組副書記。
吳強一生的最后十年,是幸福安穩的。老兩口相攜相伴,兒女皆有成績斐然的事業,生活美滿。最重要的,是他一直未輟寫作和文學活動,作品迭現,閑暇時下圍棋、打彈子,其樂融融。1990年4月10日,吳強因病醫治無效,在上海逝世,享年80歲。他時常掛在口頭的“作品就是生命,我的生命不息,創作不止”,或許可以作為他的座右銘吧!
文字的力量是亙古的。在上海奉賢濱海古園名人苑的吳強塑像基石上,刻有他自己寫過的這樣一段話:“我們搞人民的文學,就要為這個事業做出貢獻,反映生活的真實,創作藝術的真實。我們要不惜犧牲自己,為它刻苦,以致于受難,遭到非議,都在所不惜。”
(編輯何文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