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月姣
恒河與黃河,孕育出了世界上最為悠久而燦爛的古代文明—印度與中國。在地理上,也許這兩大河流永無相匯之日,然而在歷史的長河中,縱然千山萬水亦難以阻擋自古以來中印兩國之間的文化往來。
400年至700年是一個較為重要的歷史片段,也是中印兩國藝術發展的重要時期。在印度,笈多王朝(Gupta Dynasty,320年-6世紀初)是印度歷史上少見的統一大王朝,文學、舞蹈、藝術、科技進入了空前的繁榮時期,被稱為印度歷史上的“黃金時期”,其余韻一直綿延到7世紀中期。笈多諸王開放的宗教信仰使得印度教、佛教和耆那教交相輝映,創造出印度美術模式和印度美學理想,使笈多藝術成為印度古典美術的高峰。這一時期所遺留下來的宗教藝術遺跡時至今日依然熠熠生輝。再輝煌的王朝亦有衰落的一天,可是笈多藝術卻在笈多王朝衰落之后仍然保持活力,繼續發展,其影響甚至超越了笈多王朝的版圖—向北通過古代西北印度,進入中亞,繼而進入中國地區;向南進入德干高原和南印度,通過海路進入東南亞,來到中國,直接影響了中國的繪畫與雕塑藝術的發展。
在中國,這一時間段屬于南北朝至初唐時期,從北方五胡十六國時代開始,到北魏(386年-557年)統一北方,南北朝格局形成,不同民族登上歷史舞臺,形成大割據、大融合的文化多樣的紛亂時代,再至走向隋唐統一。這一時期,佛教在中國迅猛發展,甚至幾經興廢,與國家政權和世俗信仰的結合日趨深化。佛教藝術在吸收印度、中亞、東南亞等地的藝術影響的基礎上,明確開始了本土化的進程,為中國佛教藝術的成熟與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也成為盛唐藝術的先聲。從絲綢之路的影響到漢化佛教的出現,從海上交通的發展到南北政權的互動,佛教藝術中心在各地紛紛出現,諸如山西云岡,河北定縣、曲陽、鄴城,山東青州、諸城,河南洛陽、鞏縣,陜西長安、耀縣,江蘇南京,四川成都,甘肅等,遍及全國。而法顯、玄奘、義凈三位求法高僧游學印度,也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留下深深的印跡,他們一路上的西行游記也成為“照亮印度歷史黑暗”的重要著作。
在大多數人的眼中,印度神奇又神秘,對其最直觀的認識就是繁雜多樣的宗教信仰。從古老的《梨俱吠陀》,到兩大民間史詩《摩訶婆羅多》與《羅摩衍那》,印度建立了自己完善的神話體系。而宗教塑像作為宗教的象征符號,也被印度人賦予了生命,塑像的頭部、雙臂、雙腿以及手勢、法器在各種儀式中被開光并注入生氣,通過日常的禮拜使這種象征性的影響力歷久彌新,甚至與日俱增。
4世紀,北部印度地區基本籠罩在貴霜藝術的氛圍下,笈多王朝雖然已經建立,但是藝術風格的創立還要假以時日。造像身體孔武有力,氣勢威嚴,身姿直挺,袈裟肥大、厚重,衣褶重疊。不過,新的笈多樣式已經初露端倪,最明顯的特征是佛陀的犍陀羅式的波浪發髻和貴霜式光滑肉髻變成真正的螺發。
5世紀以來,笈多王朝形成多個藝術中心,北方有馬圖拉、薩爾納特、瓦拉納西、勒克瑙;南部有桑奇、伊藍、烏德雅吉里、德伽;西部有薩馬拉季等。這一時期印度教造像得到極大的發展,尊神眾多,身體勻稱、氣勢高雅;佛教和耆那教造像雖然數量不多,但更能體現出笈多藝術的精神追求—氣質沉靜,仿佛處于深度冥想、自我精神觀照之中,完全是超然智慧的形象。袈裟緊裹下的胴體年輕而柔軟,肌肉勻稱,符合印度古典主義的人體美學標準。
隨著笈多王朝的崩潰,各個地方政權紛紛獨立,笈多藝術在6世紀以后完全進入了本土特色發展時期,地方特色明顯,為地域風格的形成打下了基礎。此后印度藝術進入了色彩紛呈的時代,繁縟之風日盛。
中印兩國天造地設,成為比鄰,兩漢之際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自此展開了兩國之間綿延不絕的文化交往。由于喜馬拉雅山脈的阻隔,使本來在地理上本不遙遠的中印通道需繞行中亞,求法高僧不畏艱辛,前仆后繼,學習佛法經論,并攜回大量佛經、造像,深刻影響了中國的佛教理論和造像藝術。從東晉十六國到唐初,文化的融合與藝術的創造力迸發出無限的生命力,不同區域和時期、不同民族文化都在這個時期的創作中各展才華。可以說,沒有這400年藝術創作的風云激蕩,就不可能有盛唐藝術的綻放。
五胡十六國時期(400年-439年),甘肅、河北、陜西等地的多個地方政權均盛行信仰佛教,佛教以及佛教藝術的傳統成為北魏早期藝術創作的源泉。北魏早期造像主要受到來自河北、西域、涼州、平城等地佛教藝術的影響。直到遷都洛陽之前(493年),北魏開始實行漢化政策,佛教藝術受其影響,形體清雋、褒衣博帶的造像形象廣為流行;南朝佛教藝術受到海陸兩條絲綢之路的影響,陸路從四川向北走河南道與西域聯系,海路主要是通過越南、斯里蘭卡影響到廣東及山東等地區。
北魏遷都洛陽,皇家藝術中心由平城轉移到洛陽,洛陽龍門石窟和鞏縣石窟的石窟寺造像、永寧寺泥塑像均是皇家藝術水平的代表性作品。而在山西南部、陜西關中、河北、山東、甘肅隴東等地區呈現出較為復雜的地方藝術風格。到東西魏分裂,北齊、北周建立,北方藝術出現了明顯的地方化特點。這時期北朝的藝術發展有兩條主線:一、中國藝術本土化的步伐明顯加快,比如佛陀均著中國傳統式袈裟,菩薩也被肥大的袈裟包裹,裝飾豐富的瓔珞,但二者均很少露出身體,這與印度式注重身體表現的傳統完全不同。一些中國元素(如龍的形象、包腳的飛天等)加入了背屏裝飾中;還有的造像碑直接借鑒了中國螭首碑的造型,背面還有復雜的陰線刻就的裝飾紋樣和佛教題材,這種造像碑多見于河南和陜西兩地。二、從北齊開始,以山東青州、諸城兩地為代表,造像上突然出現了明顯的印度笈多王朝藝術特點,如佛像面圓螺發,薄衣貼體、身形畢現,陰線刻畫衣紋,表情沉靜安詳,藝術風格有明顯的創新。南朝可能是因為主要用金、木造像,而石造像較少,保存數量亦不多,以四川成都近年來發現的石造像最具代表性。589年,隋朝統一中國,但其佛教藝術風格處在向唐代成熟期過渡的階段,仍以北朝風格為主。
唐初,隨著中國的統一與穩定,雕塑藝術進入繁盛期,風格成熟穩重,人物飽滿生動,裝飾日趨華麗精美,標志著中國藝術成熟期的到來。中外海上貿易的發達和陸上絲綢之路的暢通為印度、中亞及東南亞藝術傳播到中國打開了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