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玉華
地域條件和歷史背景
東晉十六國時期正是佛教大量傳入中國并迅速發展的時期,這期間從西域經河西地區傳來的佛教已經深深地影響了北方地區。四川地區這時通過甘青和河西及西涼與吐谷渾地區交往頗多,行政區劃上有的地方某些時期還歸屬過少數民族政權,多數時間都與吐谷渾和西北的各族政權相鄰。在四川成都以西的蒲江還發現過有西涼政權年號的題記(蒲江龍拖灣北朝題銘碑有西涼“嘉興元年”的題記,嘉興元年即417年)。茂縣永明元年(483年)造像碑銘中有“西涼曹比丘釋玄嵩”,廣元城內出土的北魏造像也是來自“秦”的僧人所造。這些實物證明了河西與西蜀的交往頗多,且有僧人來往其間?!陡呱畟鳌肪砣涊d,高僧智猛是雍州人,弘始六年(404年)從長安出發前往涼州、西域、天竺,于南朝宋景平二年(424年)回到涼土譯經,元嘉十四年(437年)入蜀,撰寫《游行外國傳》一卷,元嘉末卒于成都。許多記載表明,西北涼土的佛教無疑對成都是有影響的。
四川的佛教除了受從隴南傳來的中原因素的影響外,自然也受到了來自甘青道的西涼的影響。同時,從文獻和考古發現中還可以看到,這個時期佛教的輸入主要以西北為主,包括南朝地區此時的佛教中心襄陽和建康均有諸多北來高僧傳教。相對而言,四川地區與西北的交通條件和與北方的聯系都比襄陽、建康為中心的南朝更為便利,許多去江南的僧人往往還經由四川—特別是經由四川去襄陽的頗多?!陡呱畟鳌肪硎挥涊d:“高(釋玄高)乃仗策西秦,隱居麥積山,山學百余人,崇其義訓……昔長安曇弘法師遷流岷蜀,道洽成都,河南王藉其高名,遣使迎接,弘既聞高被擯,誓欲申其清白,乃不顧棧道之艱,冒險從命……”又:“釋超辨,姓張,敦煌人,幼而神悟孤發……聞京師盛于佛法,乃越自西河,路由巴楚,達于建業,傾之東適吳越……后還都,止定林上寺……以齊永明元年終于山寺,春秋七十有三?!鳖愃莆鳑?、河西、四川、中原、建康間的往來文獻上記載頗多,說明四川在當時特定的歷史背景下是西涼、河西與建康、襄陽間的交通樞紐,甚至有時從中原去西涼也要途經四川。稍后有從江南去往西北的僧人也要途經四川。因此,從民族構成、文化傳統和地域條件看,四川在東晉十六國時期及以前,與北方及長江中下游的襄陽、建康地區是有較大差別的,所在地域和民族文化傳統與西北的關系比之江南的建康應該更為接近。
四川南北朝造像的特點
以成都為中心的四川佛教造像和全國各地一樣,在傳來初期均是依樣模仿,后來逐漸發展成熟,并開始中國化、地方化,形成了獨具特色的造像。四川從地域和文化上看與西北和長安都更接近,而與建康相對較遠,在南朝宋齊以前受建康的影響也相對較小?,F在已發現的成都南朝造像中的一些早期佛像還比較粗壯,服飾、臉型雖已全部漢化,但體格與北方太和改制以前的造像有些相像,如商業街南齊建武二年(495年)的造像。這種粗壯的風格在太和改制以前的云岡石窟、麥積山石窟、炳靈寺石窟、敦煌莫高窟等河西和中原地區的石窟寺造像中相當流行,如麥積山石窟和云岡石窟中的早期造像肩部寬厚,顯得非常健壯,是犍陀羅藝術和我國傳統漢代雕塑藝術相結合的產物。而我國犍陀羅風格的造像多是從西域傳來,因此,四川南朝造像中這種粗壯的風格應當來源于西北。同時,從南朝造像第一期(5世紀中期至5世紀末)中的交腳彌勒菩薩像在涼州地區5世紀上半葉的石塔中相當流行,佛像背后所飾的七佛題材最早也是出現于北涼石塔,而且在北方石窟中一直很流行。因此,總的來說,四川造像這時受到來自西北的影響更多。
以建康為中心的南朝自晉室南渡以后,形成清談玄學的中心,其審美觀大受影響,崇尚飄逸清瘦,名士貴人都穿著寬袍。四川在歸屬南朝后不久也受到了這種風氣的影響,所以在四川南朝佛教造像的第一期稍晚時候即出現了趨于清秀的形象。成都南朝造像的第二期第一階段(5世紀末到6世紀初)主要在齊末到梁武帝天監時期,這時四川受建康影響而流行“秀骨清像”的風格,佛像均細頸寬衣,雙肩下削,一副病弱清瘦的樣子。
梁代海上交通線路增多,梁武帝時期,從海上來的扶南、波斯等國多次遣使獻方物。同時南來的僧人日益增多,從海上諸國帶來了大量佛經佛像,在建康,佛教經像都受到了影響,一些新的風格開始流行。這時人們的審美觀又受到了張僧繇畫風的影響,造像也由纖瘦的形象變得“豐艷”,有所謂“張得其肉”的感覺。因此,第二階段(約5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出現了大量的身著通肩袈裟,前面衣服褶紋偏于一邊,體型稍顯臃腫的新形象,同時第一階段纖瘦的佛、菩薩到了這一時期變得臉圓而有肉,頸部出現了蠶紋,造像組合及題材內容都發生了較大變化,這些變化均與建康的影響有關。
之后開始大量流行阿育王造像。阿育王像的傳入應與西北有關,因在永靖炳靈寺第169窟內發現有與成都551年造阿育王像一樣的形象。阿育王像所著通肩袈裟緊貼身體,衣紋在胸前形成多道平行的褶皺,臉頰瘦削,嘴角有兩撮小胡子,這在西北是很流行的佛塑形象。從西北傳來的犍陀羅式造像中這種衣紋也不鮮見。梁代晚期,成都出現的那種身著通肩袈裟、褶紋偏于一邊的佛像在炳靈寺等西北石窟的早期造像中也可看到,但成都的這種造像褶紋繁復,稍顯臃腫,可能是受到建康風格的影響。因梁代海上交往已經十分頻繁,從海上來的佛教經像和傳教僧人很多,與四川聯系密切。所以說,這時四川的佛教及其造像的風格受到多種環境因素的影響。
第三期(5世紀中期)大量流行前一期的阿育王造像,如西安路太清五年(551年)造像與萬佛寺北周保定年間所造阿育王像,服飾完全相同,風格也幾乎一致。另外,這時還流行雙尊的菩薩造像和釋迦造像,內容與風格都有所變化,因北周統治四川后,成都的造像受到了更加復雜因素的影響,與其他地方一樣,產生了一些全國趨于一致的特征,如佛的螺發,螺紋很低,肉髻寬大、低平,懸裳座式袈裟懸垂部分減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