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作為當前經濟工作的重點任務和輿論關注的熱點問題,業界、學界一直對此存在不同理解與爭論。著名經濟學家、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名譽院長厲以寧近日分析指出,中國經濟改革,從來都是問題導向型,供給側改革要“改”什么,前提是看經濟運行和發展面臨的要害問題是什么:一是“調結構”,即明確改革的主要涵義在于培育獨立自主經營企業,政府的作用是規劃、引領和微調,在企業成長為獨立市場主體后要懂得及時退出;二是“就業問題”,即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必定會關停部分企業,職工下崗后該何去何從?要知道經濟發展必定產生新的機會,如互聯網經濟就帶動了大量就業,企業家亟須摒棄工業時代的落后創新理念,由生產要素重組過渡至互聯網時代的信息重組,重在創意,有了創意后馬上踐行創新,而創新后的落成就是創業。
結構調整是一個中期任務
《檢察風云》: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剛剛過去的2016年經濟工作的重中之重,也是當下經濟發展的一大亮點。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中究竟要“改”的是什么?
厲以寧:供給側方面結構的調整主要含義是,培育獨立的自主經營企業。如果沒有這樣一個主體,供給側改革將很難推進,即使推進,也會反復或中途變化。明確了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前提,便不難推導出其改革的內容,“改”的不是企業,而是運行的規則。該運行規則包括兩方面:一是市場是否起決定性作用,若市場還跟過去一樣,是受制于政府地方的行政部門,那么這個任務將不會完成;二是整個經濟的運行包括企業的運行是否擺在了一個效率至上的高度,那就包括要降成本去掉一些不合理開支,由此才能使企業具備生命力。
所以說,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不會于短期內能完成。并且在國民經濟管理中,結構性調整、結構性的改革,通常被認為是中期的任務,是需要一個較長時間的過渡。改革中一個緊要問題便是不僅要讓企業有活力,還要給予相應的壓力,如果企業沒有壓力還處于原有體制下,那將無法意識到當下如此大規模調整的必要性與緊迫性。
可以預想的是,企業在調整過程中也必將面臨一些改革陣痛,如下崗增多、產品一時滯銷不暢,以及減少銀行貸款等。以上難題也說明供給側改革還需要幾年時間才可以真正轉移到新常態道路上,任務艱巨,不可掉以輕心。
《檢察風云》:明確了自主經營企業在供給側結構性調整中的主體作用后,又該如何界定政府的位置與作用?在新常態過程中,總少不了政府主導的宏觀調控。
厲以寧:新常態過程中的宏觀調控,目的是為了物價的穩定,這是最早的。因為貨幣流通量最為重要,而貨幣流通量多少,必須讓它跟經濟增長率相配合,所以宏觀調控在于貨幣流通量的多少。對貨幣流通量有種觀點稱為“在經濟增長率的允許下發行多少貨幣”。但事實證明此觀點并不正確。要知道一旦人們死守“按經濟增長率控制貨幣流通量”,最后必將引起通貨緊縮,而通貨緊縮害處比通貨膨脹要大得多。
那么關于政府調節的作用體現在何處?應辯證看待:首先,政府需要有規劃、引領作用,也要有微調,這些都是供給側改革中需要的。但政府重在預調,發現苗頭做在前面,且微調不建議有大幅度波動。其次,政府不能老待在主導位置,要懂得及時退出。市場未發育以及企業尚不能成為獨立經營者時,政府確實是有代替市場主體的作用,但此種主體起作用只是短期的,不能長期存在,否則有害于經濟。最后,結構性調控需是一場有重點、一貫式的調控,不能像過去那種“大水漫灌”式調控,造成資源的巨大浪費,相反要提倡“滴灌”,精準扶貧就是“滴灌”的表現。
就業問題將在發展中解決
《檢察風云》:讓企業擁有獨立經營的地位,并逐漸成為市場主體后,必定會隨之牽扯就業問題,這也是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亟須跟進的現實問題。那么屆時,勞動力將從何而來?
厲以寧:此問題可從西歐勞動力變遷歷史中找到答案。20世紀50年代,中國戶籍制度剛剛變成城鄉二元結構時,西歐農民為提高收入也開始大規模進城,但他們同時帶來了家屬,男的做建筑工等重體力工作,女的因沒有工作而導致后代不能受教育,該情況很快引起社會關注,當局開始呼吁讓女人走向社會。此時得益于縫紉機的發明與推廣,服裝廠招收女工并做崗位培訓,隨后縫紉機普及、價格降低,女人又可足不出戶在家承包各種縫紉業務,既照顧了家庭又解決了就業。那一階段,西歐因很好地解決了家庭婦女就業問題,讓農民工在生活改善后逐漸搬離了棚戶區,而緊接著又有一批農民工搬進來。但這些源源不斷的勞動力,并不是來自西歐的農民,而是來自北非、亞洲以及東歐。該案例說明就業問題完全可在社會發展和經濟變革中逐漸得到解決。
再看中國,當下已進入互聯網帶來的第三次就業浪潮,隨之帶動了很多就業機會,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也涵蓋至農業領域,人力資源質量早已發生改變。過去農村都是輸出勞動力,今天農民工則開始創業了,特別是回鄉的農民工,他們感到自己在農村中也有用武之地了,家庭農場辦起來了,家庭養殖場辦起來了;且紛紛開始在家鄉從事手工業和商業,這說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只有和人力資源要素緊密結合,才能取得好的效果,而外出務工人員也只有提高技術水平和自身素質才可適應飛速發展的社會變革。
《檢察風云》:除農民工創業,當下大學生創業也呈不斷增多的趨勢,這是否會對原有企業架構帶來沖擊?
厲以寧:我平時與大學畢業生、研究生畢業生接觸很多,了解這些年輕人最愛做的一件事兒就是創業,他們會想辦法在大學期間參加各項社會實踐,這是可喜的現象。因為這將造成原有企業家隊伍的改變。以前我們談的“企業家”都是歷史傳承下來的“企業家”,他們在一個企業里工作了幾十年后被尊稱為“企業家”,但其創新知識很少,眼界受限,固有經驗早已無法跟上時代發展。互聯網時代企業家不應重走老路,而是要重視創意,有了創意后馬上踐行創新,而創新后的落地就是創業。新時代創立企業的一批人不能稱之為“企業家”,最多可叫他“創新者”,他可能成為一個企業、一個領域的帶頭人和領路人。
創新要成為企業家的日常
《檢察風云》:如您所述,要將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落到實處,要經歷一場思維觀念的轉變,正如現代創新理論提出者約瑟夫·熊彼特的“企業家是創新者”理念。但新一輪創業浪潮下,這種企業家創新精神,發生了哪些更迭?
厲以寧:熊彼特提出的“企業家是創新者”,即企業家要將發明家的許多成果用到經濟中去,該觀點在工業化初期是正確的,因為那時,發明家的發明局限于實驗室,要在經濟中得以運用必須依賴企業家。但新時代創新不一定是發明,而是創意先行,如廣大年輕人在咖啡館、俱樂部交談時就是在尋找創意,有了創意才有創新,有了創新才有創業。由此看來,只有觀念更新才會思路更新。熊彼特定義的創新是生產要素重組,而在信息化時代,只有信息重組才能使生產要素得到高效配置。
《檢察風云》:在中國經濟結構升級轉型的關鍵時刻,政府應為“創意先行”的大學生或創業者們提供何種土壤、形成何種機制?
厲以寧:一是幫助建立平臺。要讓企業家、年輕創業者和一些有經驗的科技人才、發明家能夠有一個平臺互相認識、交流思想;二是稅收減免。創業時是企業家們最需要錢的時候,不要在他們好不容易賺點錢時又面臨過重的稅收,政府完全可待企業做大做強時再征收更多的稅收;三是把人才流動的路子放寬。因為當下企業家都是有知識的人,需要更大的可流動余地,而放寬人才的社會流動道路也可以不斷涌現更多人才;四是高投資未必帶來高就業。以往經濟增長率高,自然新創造的工作崗位就多,現在情況變了,中國要在產業升級中實現經濟增長和高科技發展,大量投資不會根本解決就業問題。相反,今天的通貨膨脹,就是因為之前投資過多、需求過大造成的,由此建議該投資的投資,銀行該放低利率的就放低利率,這樣才能適應新經濟的增長。
文:李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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