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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許紺藍作白頭

2017-02-15 16:51:22吾佟
花火A 2017年2期

微博:吾佟Cz

作者有話說:

寫下這個故事最后一個字時,窗外第一縷陽光照進來,是我今年見過的第一場黎明。

停筆后有點心酸,閉眼想了想,仍覺得這是最合適的結局。

織瑾,紺藍,顧七,爺爺,他們的選擇都無關對錯。怨只怨人在風中,聚散由不得我。

花火首投,望你喜歡。

三句話:

她穿藍染的布衣,背影曼妙,有一雙濕漉漉的、浸透江南煙雨的眼睛。

2004年前后,我為完成一篇關于古法染布的民俗學論文,曾在云南周城居住月余。

云南多白族,善織染,那段時日我最常做的事,就是在清晨時分,游蕩在這座扎染之鄉的大街小巷,看一匹匹蒸煮后的染布被高高懸起,漾起滿城的姹紫嫣紅。

可在我眼中,所有的繽紛濃淡,都不及出自阿特利老先生之手的一匹藍印花布來得古老美麗。

阿特利老先生是英國人,卻意外地有做古法扎染的好手藝。他在1987年來到中國,定居在我臨時住所的隔壁,有一方不大的院子,一半植著蓬勃的板藍根,一半懸著若垂自天幕的匹匹藍印布。而他白墻青瓦的小房子,就在深淺不一的藍布后若隱若現。

他中文流利,講話時常用他那雙清澈的灰藍色眼睛友善地望著我,讓我不禁感慨男人的魅力果然源自歲月沉淀。他看起來只有七十歲,所以當得知他已八十五歲高齡時,我大吃一驚。

“您剛剛說,院子里的布都是您親自染成。以您的年紀,還這樣操勞……”他身邊并無小輩,八十多歲還要掛布漿洗,是為補貼家用?可這樣問實在冒昧,我一時猶豫起來。

阿特利老先生笑了。他從洗得發白的襯衣中摸出一只懷表遞給我,里面是一張黑白素描。

素描中是一個少女美得驚心動魄的剪影。薄似紗的垂布后,她正專注抻平褶皺,五官隱沒在那個年代特有的柔焦中,只大概看得出頸臂,脊背與腰身曼妙的曲線。這一動作如此簡單,可不知為何,我卻忽覺此情此景極美極安寧,一顆心沉甸甸地安眠至地老天荒。

表針靜止在九點二十七分,仿佛她的歲月也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華。

“論扎染,我永遠比不上她。”他的眼神迷蒙起來,眸中的光芒穿越如織歲月,與1937年那個誤入桃源的年輕異鄉人漸漸重合。

一、這個鬈發藍眼的洋人,居然說得一口地道的南腔。

這個定格在時光中的少女名喚織瑾,向織瑾。

織瑾是個染娘,1937年時,她恰是雙八好年華,卻能染出烏鎮最好的布。遠近的媒婆踏破了織瑾家的門檻,織瑾的爺爺卻油鹽不進,毫不松口。

鄰里議論著,織瑾爺爺這是想攀一門高親!而阿特利,就是這風口浪尖上的“高親”。

“織瑾,板藍根要摘什么樣子的?”阿特利挎著竹籃蹲在一排板藍根前,正搔著卷毛苦惱著。

“葉子飽滿的,顏色……比你眼睛更藍一些。”織瑾從高懸的藍布間鉆出個腦袋,眼睛濕漉漉的,像浸透了江南的雨。

等板藍根摘好,織瑾指揮阿特利將它們混上石灰和水攪拌。

“紺藍,你還是什么都想不起來嗎?”織瑾一邊監督染水的粗細,一邊和他閑聊。

阿特利搖頭。織瑾說他的眼睛是紺藍色,于是現在他就叫紺藍。

阿特利是在一個月前被織瑾爺爺撿回家的。“毛小子很兇險的!”老爺子逢人便吹噓自己的英雄事跡:“那天晚上我聽戲回家,過橋時就聽見橋下‘咕嘟嘟、咕嘟嘟地冒水泡,我提燈這么一瞧,啊喲!這不是個人嗎!”

沒人知道阿特利為何會憑空出現在烏鎮的夜河里,包括他自己。爺爺說,他許是從橋上摔下來,入水時磕到了腦袋,忘光了自己生于何處、姓甚名誰。

奇的是,這個鬈發藍眼的洋人,居然說得一口地道的南腔。“大概是上海那邊來的,”爺爺私下里和織瑾說,“那邊有租界,洋人從小就長在上海。看他衣服的面料,值錢的。”又拍了拍織瑾的頭,“救了他,就是一份恩情。他是洋人,等哪天老爺子我不在了,他也許還能照拂著你……”

“嗲嗲(爺爺)你又亂講!”織瑾氣得一把捂住爺爺的嘴。

1937年的中國,是懸在兩段戰亂風雨之間隨時會傾覆的獨木舟。而飄搖中最富足安逸者,當屬高鼻深目的洋人。

爺爺是早年舉家從遙遠的云南遷來的白族人。奶奶病逝得早,織瑾父母誕下織瑾后,又去上海謀生計,從此杳無音信,留下織瑾和爺爺相依為命。老爺子年歲愈高,這兩年身子骨也衰敗了,愈發擔憂起織瑾的前程。給一個洋人的恩情,也許就是留給織瑾一條命。

阿特利身無分文,無處可去,就住在織瑾家養傷。相處月余,跟織瑾染布送布,也漸漸懂了些門路。

“瑾囡兒,送布嘍!”

“好喲!”

織瑾答應著,進屋取了爺爺燙好的布。這些布將被送到北柵的成衣鋪,制成各式好看的衣裳。

“我跟你去。”阿特利說。動蕩年代匪寇猖獗,北柵尤甚,“太湖強盜”的惡名能止小兒夜哭。

“你留著,看家。”織瑾說,又壓低了聲音,“也看著嗲嗲吃藥,他這兩天咳得重了。”

許是腦子撞到的后遺癥,阿特利總是在七拐八拐的巷子里迷路。他眨巴著紺藍色的眼睛,耷拉著嘴角,像一只擔憂的大型卷毛犬。

“回來給你買桂花糕。”織瑾笑彎了眼,“王嬤嬤家的,加好多紅糖。”

可是那天阿特利等了很久,直到染水從水縹直濃紺,織瑾和桂花糕也沒回來。

二、兩人互相眨了眨眼,藏住了一個秘密。

阿特利是在東柵邊的橋頭發現織瑾的。

謝天謝地,她沒有出東柵,阿特利只記得住東柵的曲水和孤橋。

織瑾抱膝蜷縮在橋頭,小小的一團,可憐極了。她發絲凌亂、衣衫沾灰,聽到阿特利的聲音,從臂彎中抬起一對紅彤彤的眼睛。

“烏鎮北柵頭,有天嘸日頭”之說,并非危言聳聽。織瑾送布回來時,遇到了土匪,錢被搶了不說,還差點遭土匪欺辱,幸好遇到了成衣鋪的顧七,許了土匪很多好處,才得以解圍。

顧七是成衣鋪老板的獨子。讀過新式學堂,接受著新思想,卻并非空有一腔熱血的天真學生,懂得迂回與變通。

織瑾不想回家,阿特利陪她坐在橋上,兩個人呆呆地望著橋下無憂無慮的野鴨。

“若沒有顧大哥,也許今天我就回不來了。”織瑾悶聲說,“我真沒用。”

胸口處一團不明緣由的悶氣堵得阿特利煩躁不堪。

“不用什么顧大哥,”他憤憤地說,“以后我保護你。”

織瑾低著頭,一截白玉似的頸子浸泡在嬋娟光輝里。

“你遲早要走的。”她低聲說,“烏鎮,留不住你。”

它留得住。可阿特利覺得,有些話沒必要都說出來。

這件事到底沒有讓爺爺知道。那天他倆像沒事人一樣回家,只是在爺爺看不見的角落里,兩人互相眨了眨眼,藏住了一個秘密。

三、如果你想走,就離開吧。烏鎮留不住你。

可是這個秘密并沒有藏住很久。

除夕將至,一日辰時,染坊的門被一群人敲開了。

五六個吊兒郎當的男人們披著偽善的笑,烏泱泱圍滿了院子。打頭陣的是那天的土匪,他皮笑肉不笑地對爺爺說,想討織瑾做妾。

爺爺一時差點背過氣去。男人們上來就要架走織瑾,織瑾靈活一轉,一溜煙從人墻空出的縫隙中跑出了院子,阿特利咆哮著擋在門口,和他們扭打作一團,拳頭快且狠,生生震住一群狼匪。可雙拳難敵四手,一個匪徒抄起木棍,一棍敲在阿特利的后腦上。

可他竟像銅鐵鑄成,回身一腿踹開了匪徒。索性土匪頭子事先交代不能見血,不吉利,匪徒們才沒亮兵刃。

就在膠著的當口,織瑾終于帶著保安團回來了。染坊位置偏僻,鄰里又懼怕悍匪,她拼命跑了許久,整個人虛脫般大喘著氣。

土匪頭子無意跟保安團正面交鋒,撂下一句“半個月后的除夕夜,再來帶人走。不應的話,小心老頭子的命!”就帶著一群人揚長離去。阿特利一口氣松懈下來,瞬間天旋地轉,腦后嗡痛,耳邊織瑾的驚呼若在天邊,倒下的瞬間,他恍惚看見了織瑾蒼白的臉色,和織瑾身后另一個男人。

是顧七。

戰亂年代匪患猖獗,保安團怎么會每個都管得過來呢?織瑾深諳這個道理,她先找的人是顧七。顧七憑著關系,請得保安團出動了。顧七又幫了她一次,這是天大的人情。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回報他。”織瑾低頭舀了一口雜粥,喂到阿特利嘴邊。這是傷后第四天,阿特利頭仍暈得厲害,找不準自己嘴的位置。

粥軟糯鮮香,阿特利卻覺得它酸透了。

“你們中國人不是有句話嗎,‘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他陰陽怪氣地說。

織瑾呆望著他,忽然紅暈漫上臉頰,慌慌張張地低頭,將勺子胡亂塞到他鼻下。

“燙,燙!”阿特利嘶哈著涼咽下,半晌,忽然低聲問,“你會嗎?以身相許。”

織瑾垂眸,耳垂紅透欲滴。“先養好你的傷吧。我……”她聲音漸弱,似又想起了什么,臉色又頹敗了。

顧七救得了她一次兩次,救不了她一輩子。半個月后的除夕,也許命運再由不得她。

四五天后,阿特利恢復如常。除夕愈發臨近,織瑾卻愈發沉默。她有時坐在門檻上發呆,有時盯著阿特利卷卷的頭發和紺藍色的眼睛出神。

他們不是沒想過離開。可爺爺的身體終于在那天之后垮了下去,再爬不起床。

爺爺喜歡聽戲。病重后,他不能去鎮里戲臺聽花鼓戲,織瑾就每天唱給他聽。臨除夕還有六天時,爺爺在織瑾唱戲時睡著了。織瑾掩上門,阿特利正靠在墻邊等她。

“想不想離開這里?”他問。

織瑾一愣。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她咬了咬唇,神色復雜。

“想離開嗎?”阿特利不答,紺藍色的眼睛里寫滿了固執。

“想。可我不能丟下爺爺。”織瑾垂眸,“那些土匪不會善罷甘休的。如果……”如果你想走,就離開吧。烏鎮留不住你。

“我不走。”阿特利飛快地打斷她,“我什么都沒想起來。我哪都不去。”

他盯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又重復:“你們不走,我就哪里都不去。”

聽到這里,我終于按捺不住好奇,問阿特利老先生,那時他究竟有沒有恢復記憶?

老先生抿了口茶,淡淡道,那一棍也算因禍得福,之后每天都有一些記憶碎片涌入腦中。他隱隱記得自己姓阿特利,祖籍是英國,從小在上海租界內長大。

可是時間沒有體貼地等他尋回更多記憶,最后他們仍舊離開了烏鎮。

四、這位善良而倔強的老人,寧死也不愿做孫女的絆腳石。

臨近除夕時,青鎮來了一班自北地跋涉而來的戲班子。爺爺的戲友看望爺爺時,給了他兩張票。

“我去不了,你們倆去聽聽,”爺爺今天氣色不錯,老頑童似的眨了眨眼,“學會了,回來給我唱。瑾囡兒每次就那兩折,聽得我都厭了。”

青鎮與烏鎮隔河相望,爺爺囑托捎給成衣鋪的布和雜物沉甸甸地墜在阿特利的背上,織瑾垂頭走在他身旁。

他們越過堤上柳,越過一座又一座的橋,在其中一座上,織瑾忽然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

阿特利停住腳步。

夕陽余暉披在織瑾身上,她若著一身新嫁裳,臉龐染上落日的橘紅色。就在這座橋上,他被善良的老人救起,他與她就此相識。

阿特利試探著拉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掙脫。

織瑾的手微涼,不細嫩,卻很軟。阿特利用自己的掌心緊緊包住它,兩只手很快變得汗涔涔的,可直到聽完了戲,月上柳梢頭,他也沒有松開她。

他們趕在成衣鋪關門前送去了包裹。顧老板接過包裹搖了搖,仔細辨別了里面的叮當響后,搖頭說:“老爺子弄錯了,我沒有要他捎帶染布以外的東西。”

“不會呀,爺爺還特意叮囑紺藍,聽完戲給您送來的。”織瑾說,“我們打開它,看看是不是您的東西。”

包裹中是一個精致的木盒。幾件首飾,一大沓銀票,和半盒零散的銅板。那幾枚首飾織瑾再熟悉不過:爺爺每次思念奶奶時,都會取出把玩。

——這是奶奶的遺物。

織瑾忽然嘴唇哆嗦、面如死灰,瘋了一般沖出店鋪,向家的方向飛奔,將大聲喚她的阿特利和顧老板拋在身后。

近了,更近了,遙遙地,她望見自家的房子在黑夜里綻出最灼熱、最炫目的橘紅,如一場聲勢浩大的煙火。

她終究晚了一步。

十六歲前,織瑾的家是院子東側那一畦蓬勃生長的板藍根;是西側那一排排遮天蔽日的藍印花布;是屋內手藝一流,喜歡聽戲、喜歡吹牛的爺爺。

而現在,織瑾的家是一片熊熊烈焰、濃墨黑煙;是鄰里嘈雜的撲水聲、吵鬧聲;是兩只不大的木盒子,一個裝滿家中所有值錢物品,一個裝著爺爺的骨灰。

鄰里告訴織瑾,他們不知何時起的火,等到發現時,事態已然不能控制——屋內空了油缸,失了柴草,它們被鋪灑在每個角落。

爺爺將最后的囑托印在了給成衣鋪的布上。除了織瑾,沒人看得懂這奇怪的白族文字:瑾囡兒,跟他走吧。

這位善良而倔強的老人,寧死也不愿做孫女的絆腳石。

那晚織瑾抱著爺爺的骨灰,在橋頭呆坐整整一夜。她自始至終沒有掉一滴眼淚,可阿特利覺得,整座城的河水都哀慟著。

日光再次升起時,織瑾終于疲憊地靠在他肩上,說紺藍,我們走吧。

她竟似在一夜之間長大了。

1937年的除夕夜前夕,月靜無云。織瑾抱著兩個木盒,阿特利撐起船篙,他們在細碎的旋渦中,與烏鎮漸行漸遠。

五、他一直未曾告訴織瑾,他都記起來了。

“你們去了上海嗎?”我問。

“是的。”

“之后您一定恢復了記憶,帶著織瑾去了租界,從此歲月安穩、不問朝夕。”

阿特利老先生笑吟吟地看著我,我聳了聳肩膀:“小說里都是這么寫的。”

“看來我的人生,真不像小說。”

剛到上海那年,他們的生活窮困潦倒。兩人沒日沒夜地打零工,睡通鋪,織瑾染上風寒,險些挺不過次年冬天。阿特利索性拿出所有積蓄,租了間潮濕的閣樓。

中秋時,阿特利跑去碼頭卸了一天的船貨,終于趕在日落前買了塊沈大成的月餅。是蛋黃白蓮蓉餡兒的,織瑾咬了一口,厭厭地說不喜歡。

“我也不喜歡。”阿特利一本正經道,“你不吃,我們就扔了。”

織瑾拗不過他,這才小口小口,珍惜著啃了起來。蛋黃和蓮蓉的香氣讓人幸福得想要落淚,煤油燈下,阿特利的輪廓深刻而溫柔。他以桌為紙、以手為筆、以水為墨,教織瑾寫字。

“這念什么?”

“向織瑾。”阿特利答道,“你的名字。”

織瑾看著它一點一點風干消失:“紺藍,那你的名字呢?”

阿特利緩緩描出“Utley”,想了想,又在旁邊寫上“紺藍”兩個字。

“我姓阿特利。”他說,“我也叫紺藍。”

織瑾靜靜望著它們,伸出細白的手指又重新描上消失的“向織瑾”,三個名字親昵地挨在一起,織瑾悄悄笑了。

“阿特利,向織瑾。”她重復一遍,又悄悄叫了聲,“紺藍。”

驀然間笑彎了眼。

中秋以后,他們終于迎來曙光。織瑾痊愈后,因一偶然機會被一間染坊的老板賞識。而阿特利去年申任的一所大學傳來消息,答應聘用他為英語助教。

他們都算是回歸本行了吧,阿特利想。他一直未曾告訴織瑾,他都記起來了。

他只是不愿講,不愿回到過去的生活,也不愿離開這間潮濕的閣樓。世事艱難,他卻希冀時光慢一點、再慢一點,她就還是他記憶里那個無憂無慮,染布織衣的姑娘。

如果沒有重逢顧七,他幾乎以為他們可以就這樣,走完一生了。

六、顧七輕描淡寫地給了他當頭一棒:他擁有織瑾的嫁衣。

顧七來時,是1939年的九月,窗外正飄落一場秋雨。

織瑾走后,成衣鋪布源質量下降,生意慘淡。顧七輾轉多方打聽到織瑾的處所,想請她繼續染布。

“我會每周來取。”顧七說,“成衣鋪在上海開了分鋪,是我在打理。”

他帶來了一疊紅艷艷的花布,紋路奇異而美麗,像是一折古老的秘密。這是爺爺生前親手染成的,留給織瑾作嫁衣用,一直托顧老板保存著。

織瑾顫抖著手接過,摩挲過它每一條花紋。

那晚他們留顧七吃飯。織瑾做了滿桌烏鎮家常菜,熱情地招呼顧七,阿特利在一旁忍不住將筷子咬得咯吱作響。而顧七風度翩翩地微笑著,和織瑾談染布,談烏鎮,談中國。

阿特利承認,他對顧七一直有無法言喻的敵意。從前,他以為織瑾爺爺默許他住下,是對他身份的默認。與織瑾相互扶持兩余年里,他們雖未有過任何逾越之舉,可他從未懷疑過自己的位置。

可是現在,顧七輕描淡寫地給了他當頭一棒:他擁有織瑾的嫁衣。

“他送你紅布,是什么意思?”他忍不住酸溜溜地問織瑾。

“只是爺爺的遺物,沒什么意思。”織瑾不咸不淡地回答。

“他來找你,一定輾轉許久,打聽多次……”

“他救過我。”織瑾打斷他,擺手表示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我要去染坊,晚上不回來吃飯了。”

自從顧七來過,織瑾就忙碌了許多。她生病的那段時日,阿特利教給她的英語派上了大用場:有次一個洋人看中了染坊好多匹布,除了織瑾,沒人懂得他在嘰里呱啦說些什么。織瑾一番周旋,終于敲定了這樁大買賣,老板狠狠獎賞了織瑾一把,將染坊全部的對外任務交給了她。

而織瑾并不忘本,她依然主動設計著染布的花色。染坊生意蒸蒸日上,織瑾也開始像一株玫瑰般,漸漸綻放出奪目的艷色。

她燙了新式嫵媚的鬈發,眉梢眼角帶著天真的風情,仍穿自己染出的布衣,卻貼身勾勒著玲瓏的曲線。

她的變化快得讓阿特利心驚且涼,他快要不認得她了。她回家越來越晚,每日扎根在染坊,周旋在各種洋人日本人中國人之間,笑語宛如小鳥啁啾。

他不知她于何時何處,練出了這一身與人打交道的本事。

一次他悄悄去染坊找織瑾,給她送剛出爐的點心。可遠遠就望見顧七在跟織瑾談天,兩人笑著聊了許久,那匹做見面借口的布被他倆一起捧在手上。

阿特利漫無目的地游蕩許久,最終若無其事地回了家,他別無他法,只能自我寬慰,織瑾仍跟他住在那間陰暗潮濕的閣樓里。

這寬慰被打破在1940年的除夕夜。

阿特利將八菜一湯準備妥當,特地拐去沈大成買了些點心。然后他坐在飯桌前,直等到飯菜變冷,織瑾也沒有回來。

織瑾是在第二天,跟著顧七一起回來的。

“紺藍,我有話想單獨對你說。”一進門,織瑾甩來開門見山的一句話。顧七體貼地從外面掩上了門。

“吃月餅,蛋黃蓮蓉餡兒的。”阿特利笑了笑,指了指點心碟子。

“我不喜歡。”織瑾輕聲說,“甜膩。”

“那吃桂花糕,多加紅糖的。”阿特利恍若未聞,仍笑道。

“那是你喜歡的。”織瑾抬眸,直視他,“紺藍,我要搬出去了。”

“哦,”阿特利若無其事地說,“這里的確是太潮濕了,我們搬去哪里?”

“阿特利。”織瑾打斷他,“是我,要搬出去了。”

阿特利的睫毛一顫。

“過了昨天,我已經20歲了。”她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不小了。”

她的眼睛仍如從前般濕漉漉的,阿特利辨不清其中的情緒。

“我早該知道的。織瑾,你是中國人,最懂得‘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唯有以身相許的道理。”他慘笑,“你曾說,烏鎮留不住我。”

“事實上,織瑾,烏鎮留得住我,而我留不住你。”

七、他不止懂得英語漢語,還精通日語法語德語。

那桌八菜一湯和兩碟點心,最后被原封不動地喂了流浪貓狗。

織瑾動作很快。除了那兩個木盒子,她什么都沒拿走。她離開后,阿特利辭去了助教工作,退租了閣樓,回到了租界,回到了他應在的位置。

情報翻譯。

他不止懂得英語漢語,還精通日語法語德語。18歲那年他為任務來到烏鎮,按組織計劃佯裝落水,只是沒承想,落水后觸到暗石,他竟因此失憶。

組織本應就地格殺他,可上面惜才,在派人來確認他真的失憶后,放了他一條生路,只是仍密切關注著他。

他的記憶恢復得不動聲色,表演毫無破綻。他曾想就這樣在謊言中陪著織瑾走完一生,卻終究事與愿違,兜兜轉轉,一切重歸零點。

回租界之后,他再沒去找過她。

1941年,歐洲戰爭爆發。他作為英租界中撤離的第一批成員,翻譯了最后一條消息。

聽到那個名字時,他一向縝密如機器的大腦有一瞬的遲疑。

顧明朗,顧七,和“那邊”有關系。那一剎那,他的腦中電光石火般閃過無數念頭,英國與中國的膠著,篡改信息是叛國罪……最后,它們定格在一幅畫面上。

是一個少女,正專注地抻平垂布的褶皺,她穿藍染的布衣,背影曼妙,有一雙濕漉漉的、浸透江南煙雨的眼睛。

阿特利做出了自己職業生涯中唯一一件最瘋狂、最出格,也最隨心的事。

他將顧七的名字,改成了另一個不相關的名字。英軍即將撤離,不會再重視中國人的消息,他這樣寬慰自己。

可他仍舊無法做到自欺欺人。

即使天涯相隔,他仍不愿她不快樂。不能保護她的手啊,就只能盡己所能,庇佑她的牽掛。

八、織瑾,她騙了我。

“之后你們就失散了,對嗎?”我問,內心深處隱隱為阿特利先生鳴不平。

“這也是小說里的橋段嗎?”阿特利老先生笑了笑。

“我們沒有失散,”他輕扯起自己的襯衣,安然親吻了一下,“她永遠在我身邊了。”

1941年,阿特利隨軍回了英國,從此一生在風雨中飄搖,再無牽掛。

許是他從不懼死,亡魂便懼他。直到1986年,他67歲,經歷過大大小小的戰役后,終于恢復自由之身。

他不知何處是歸鄉。他身上流淌著大不列顛人民的血,卻從小看著外灘的朝陽長大,想了許久,他決定回上海。

他有種自私而隱秘的期望。不知她的生活是否平和安寧,她的兒孫是否已長大,她是否還記得他?

上海跟記憶中完全不同了。他費盡周折,最后卻只找到了老無所依,仍舊一人漂泊的顧七。

聽到這里,我忽然隱約猜到了結果。

阿特利老先生閉上眼睛,仿佛極疲憊地停了一會兒,才說,她騙了我。

織瑾終身未嫁。

1939年,顧七重逢織瑾,將一襲嫁衣染布轉交給她。染布上繁復的紋路,是織瑾爺爺從白族祖先那里繼承的古老文字加工而成,是織瑾曾經唯一認識的文字。

她這才得知,她的父母并非棄她而去,而是雙雙投身抗戰事業,隱姓埋名。而爺爺的染坊和顧家成衣鋪,竟也是烏鎮上海情報中轉的重要一站。

爺爺燒的那一把火,是這位老人一生中唯一的自私時刻。他不愿孫女坎坷不幸,他只愿她得他人庇佑,富足一生。

爺爺和織瑾離開后,整個烏鎮再沒有白族人,也再沒有人懂得這種暗語。隨著戰事告急,這一位置越發不能空缺,顧七走投無路,只得來找織瑾。

“顧大哥,你救過我兩次。”織瑾說,“我不會辜負父母爺爺,也不會辜負你。”

顧七說,紺藍是洋人,有他的身份做掩護,我們的工作會順暢很多。

織瑾定定地看著他,一字一頓地說,別的都可以,只有紺藍,不行。誰都不能碰他。

她回家越來越晚,拼了命地學習各種技能,認識了一個又一個的洋人。每日她精疲力竭時,唯一的安慰就是那間潮濕閣樓里的一盞青燈。

直到那年除夕夜,她發現有人跟蹤她。那天她游蕩在上海的大街小巷,萬家燈火亮起,她卻再也不敢找回屬于自己的那一盞燈。

她一夜未歸。次日,她帶顧七一起回了閣樓,不顧心臟處撕心裂肺的劇痛,若無其事地對那個人說。

紺藍,我要搬出去了。

1941年,向織瑾身份暴露,被捕。同年,向織瑾被秘密處決。

而顧七不知緣何,竟逃過一劫。他連夜離開上海,只帶走了一些隨身細軟,兩個木盒,幾尺染布。

1986年,顧七重回上海,同年,又逢阿特利。他終于能安心將木盒和染布交付于他,了卻故人心愿。

九、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你可不許耍無賴。

阿特利帶著木盒和染布去了云南。那里是扎染之鄉,有遮天蔽日的藍印花布,和許許多多像織瑾一樣的白族人。

他花了兩年的時間,終于自一位白族老人那里學會了白族文字,看懂了織瑾留給他的幾尺染布上,最后的話。

致紺藍:

見字如晤。

即使你曾言你姓阿特利,我仍喜歡稱你為紺藍。大概是因為,阿特利屬于英國,而紺藍只屬于我。

這些話,清醒時我是決計不敢說出來的,可是以古文做掩,沒人知道我曾說過這些話,也沒人知道我曾愛過一個人。

選擇了這條路,我已有一生坎坷多艱的覺悟。這匹布我會留給顧大哥保管,也許有朝一日,它會在顛沛流離之后,輾轉來到你身旁。

——這樣一想,忽然有些平白嫉妒它。

紺藍,有些事,我仍想讓你知道。

我喜歡蛋黃蓮蓉餡兒的月餅。

我喜歡加很多紅糖的桂花糕。

爺爺救過你,而你救過我。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你可不許耍無賴。

還有——

我最喜歡紺藍色。

織瑾字民國三十年十月初十

忽然臉上傳來癢意,我伸手一摸,滿手濕潤。

“我找不到她的骨灰。”阿特利老先生輕撫著懷表中織瑾的剪影,“顧七說,她是在晚間九點二十七分被處決的。而這只表,正是在九點二十七分停止轉動的。”

“我的衣服好看嗎?”他忽然靦腆地笑了笑,“這是織瑾留給我的那匹布,縫縫補補正好一件衣裳。”

屋外風乍起,一方藍印花布迎風飄舞。阿特利老先生起身歉意地一笑,說,起風了,我得去收布了。

他的身影挺拔,步伐很穩,背影消隱在一方飄搖的藍布之后。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他。

回程后,我成功完成了論文,又寫了一篇關于他們故事的隨筆發到網上,之后便將這段記憶封存。誰知到了2016年,一家報社不知從哪里翻出了這篇隨筆來,興致勃勃打電話邀約,問我是否有興趣為他們引路,去看一看這位英國老紳士是否尚在人間。

一路奔波到了周城,老屋尚在,不見主人。周城的人說,那位英國老先生在2004年的冬天去世了,生前有遺囑,除兩只木盒,一件舊襯衣帶進黃泉外,其余全部捐贈。

這天風盛極,滿街巷的染布迎風飛舞。

我忽然想起那年訣別,他背影挺拔,腳步很穩,看藍布的目光很溫柔。而那被風吹起的布的影子,仿若一少女,在藍布后悄悄探出頭,笑意盈盈地喚他,紺藍。

編輯/周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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