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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俄國:2016

2017-02-15 17:04:30劉文飛
十月 2017年1期

劉文飛

盛夏的俄國五彩繽紛,乘飛機自高空俯瞰,綠色的森林漫無邊際,其間點綴著淡藍的湖泊和泛著銀光的河流,以及大片大片已經成熟的金色麥田;漫步城市的街心花園和林蔭道,各色花草競相綻放,星羅棋布;在各處景點,導游們手舉五顏六色的旅行團小旗幟,他們后面緊跟著身著五花八門夏裝的各國游客;各種交通工具上的廣告畫花里胡哨,教堂的金色穹頂與建筑物的彩色立面交相輝映,就連空中飄忽不定的云朵也會隨時辰和陰晴的變化而現出或明或暗、或淺或深、或黑白或彩色的微妙色調。

2016年盛夏,我們一家旅俄近一月。我們夫婦做與俄語和俄國文化相關的工作,近些年每年均數度訪俄,但我們已十多歲的兒子卻未曾一睹俄國真容,于是我們便決心陪犬子一游,在盛夏來到俄國。我們在俄行程萬里,分別到了俄國歐洲地區的東南西北,造訪多座大小城鎮,在數位友人處做客,留下一組斑斕繽紛的印象。

莫斯科的大裝修

中國改革開放時期,我的一位校友詩人曾寫有一首詩,題目叫“中國站在高高的腳手架上”,而這個盛夏的莫斯科,卻像是“躺在雜亂的鋪路石中”。聽說我們要來莫斯科,我的朋友、俄國《十月》雜志主編伊琳娜·巴爾梅托娃(Ирина Барметова)就在電郵中提醒我:“莫斯科到處都在翻修街道路面,這也許會影響到你兒子對莫斯科的第一印象。”

我們入住的普希金酒店(Отель Пушкин)地處莫斯科最中心,離著名的普希金廣場僅一箭之遙,但見酒店四周果然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來接我們的轎車也很難開到酒店近旁,酒店門前擺著一塊大木板充當臨時過道。在我們住店的那一周,莫斯科市中心區域始終塵土飛揚,機器轟鳴,深夜也不曾停歇。對于善于慢工出細活的俄國人而言,這場景倒是有些罕見[當然,我們在莫斯科的司機弗拉基米爾(Владимир)告訴我們,干裝修工程的無一例外全都是亞美尼亞人]。從路旁堆放的磚石質量看,從已經裝修好的路面看,莫斯科的此番裝修是下了大本錢的,其實際效果也很好。電視臺多次播放莫斯科市長索比亞寧(Сергей Собянин)視察建筑工地的新聞畫面,各建筑工地也在圍欄擋板上張貼設計效果圖和相關說明。然而,關于莫斯科市這次大規模的興師動眾,我看到、聽到的卻大多是抱怨和指責。我的幾位莫斯科朋友異口同聲地說,這次裝修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工程一樣,都是“錢袋子工程”,即讓莫斯科的官僚們得以發大財的舉措。我半信半疑,并稱實際效果其實也不錯,這畢竟有利于市民和城市自身,他們便信誓旦旦地說,你幾年后一定會看到又一次裝修,這樣的工程每隔幾年就要再來一次,盧日科夫時期如此,索比亞寧時期同樣如此。我又問他們如此猜測根據何在,他們說這不是猜測,每一位莫斯科人都心知肚明。對于工程的實施方式,他們更是怨聲載道,比如將傳統的瀝青路面換成花崗巖,他們認為這在冬季會使道路變得更滑,會摔傷更多的人;對于動輒封路、不分晝夜施工,他們更認為這簡直是不人道的行為。市中心的特維爾大街上拓寬人行道,卻在人行道上筑起巨大的石頭花壇(據說以后要在其中栽種椴樹),我的詩人朋友馬克西姆·阿梅林(Максим Амелин)就此嘲笑道,這是在用僵死的花崗巖擠占寶貴的活人空間。

我在報上也讀到幾篇對此次裝修持反對態度的文章,不過其出發點卻有所不同:或呼吁保持城市的建筑原貌,因為大興土木會削弱、甚至抹去莫斯科的歷史感;或從考古保護的角度出發,呼吁對翻修道路時發現的歷史建筑遺跡進行保護;或建議今后的此類項目應在充分征詢民意、甚至舉行全市市民公決之后再開工建設。

相信在這個盛夏過后,莫斯科,至少是莫斯科的中心區域,將煥然一新。但是,莫斯科此番裝修所引發的質疑和爭論,卻使我意識到俄國行政管理方面的一個癥結問題,即官方意志和民間態度的不合拍,甚至對峙。對于官方的措施,俄國民眾似乎總是慣于發出牢騷,表達不滿,這或許是從蘇聯時期留下的一種“集體無意識”,或許是歷史更為悠久的普遍奴性心理之變形或變態的反應,19世紀著名的俄國批評現實主義文學其實也是這種心態的藝術顯現;反過來,俄國雖然借助痛苦的“改革”實現了社會體制的民主化,總統和議會均是憲法框架下直接選舉的結果,但自沙皇統治初年便開始固化的官僚體制卻始終揮之不去,直至今日,有個一官半職的俄國人仍然會得意揚揚,而底層百姓也不齒于仰人鼻息,在各種場合,甚至不難依據面部神情看出某人社會地位的高低。莫斯科市長這一父母官的位置,居然仍由總統直接任命。官與民之間的這種隔閡或曰敵對,嚴重地影響到各種民生事業的發展和推進,官員很少從百姓的角度看問題、想問題,百姓則冷眼旁觀者眾,憤世嫉俗者眾,而少有設身處地、匹夫有責的現代公民意識。莫斯科的大裝修,把“城市建設與市民責任”的話題凸顯出來,同時也令我隱約意識到,已初步建成民主制度的今日俄國,離健全的公民社會似尚有一段距離。

佩列捷爾基諾

7月23日一早,司機弗拉基米爾送我們去莫斯科西南郊的佩列捷爾基諾村(Переделкино,又譯佩列捷爾金諾)。這座村莊在蘇聯時期名揚天下,因為它是當時眾多著名作家的居住地。

1934年,高爾基向斯大林建議在莫斯科郊外為作家們專門建設一片別墅區,以利他們更好地生活和寫作,斯大林接受建議,距莫斯科市中心約30公里的這座小村落被選中,在茂密的松樹林中迅速建起50余幢兩層木屋,每座木屋四周均留有數百乃至上千平方米的原始林地,形成一座座童話般的林中別墅。在20世紀30—90年代,近百名著名作家先后遷居此地,如綏拉菲莫維奇、法捷耶夫、柯切托夫、列昂諾夫、巴別爾、愛倫堡、西蒙諾夫、弗謝沃洛德·伊萬諾夫、皮里尼亞克、費定、卡塔耶夫、帕烏斯托夫斯基、楚科夫斯基、卡維林、阿爾謝尼·塔爾可夫斯基、雷巴科夫、葉夫圖申科、沃茲涅先斯基、奧庫扎瓦、卡扎科娃、艾特馬托夫、阿克肖諾夫、伊斯康德爾等等。名作家聚居于此,俄語文學中的諸多著名事件自然也會發生在這里。1939年5月15日,巴別爾在他位于佩列捷爾基諾的別墅被秘密警察帶走,在他前后,還有多位作家在此被捕;1956年5月13日,被稱為“作家部長”的蘇聯作協負責人法捷耶夫在這里飲彈自盡,留下一封被保密了很久的遺書,他并不是在佩列捷爾基諾自殺的唯一作家;1958年10月23日,帕斯捷爾納克在這里獲悉自己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喜訊,并出門接受記者們采訪,數日之后,他又從這里向諾貝爾獎委員會發去拒絕受獎的聲明;如今被辟為楚科夫斯基故居博物館的科爾涅依·楚科夫斯基的家,是全村孩子最愛去的地方,楚科夫斯基經常為孩子們燃起篝火,用食物和童話款待他們,這些出身書香門第的孩子們后來多有文學從業者,他們常在回憶文字中再現楚科夫斯基的音容笑貌,而在楚科夫斯基去世后,他的女兒莉季婭·楚科夫斯卡婭又常將這里當作作家們的秘密聚會地……關于這座村莊的一份介紹材料中這樣寫道:“20世紀30—90年代的全部俄語文學歷史均與這座村莊緊密地結合在一起。”1988年,佩列捷爾基諾作家村被辟為歷史文化保護區。

早9點,我們一家和莫大的中國留學生劉娜一同乘車出發,這天是周六,莫斯科沒有了往日的堵車,我們不到一小時便駛入佩列捷爾基諾。我們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參觀帕斯捷爾納克的故居,我們到得太早,離開館還有一小時,博物館的值班保安善意地讓我們在院子里隨意轉轉,或在小樓的露臺上坐坐,這使我們獲得了更多與帕斯捷爾納克相處的時間,但反過來也強化了我的這樣一種感受,即我們是在做客一幢沒有主人的空房子。

這幢木屋及其四周的林地與二十多年前相比似乎沒有任何變化。1990年在莫斯科出席紀念帕斯捷爾納克誕辰100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期間,我曾造訪此地,而且參加的正是帕斯捷爾納克故居博物館的揭幕儀式,當時的蘇聯文化部部長杜邊科、著名詩人葉夫圖申科和沃茲涅先斯基等人輪番走上這個露臺熱情發言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只是如今,滿園的碧綠替換了當年遍地的白雪。在帕斯捷爾納克故居里,十分專業的年輕講解員阿妮婭(Аня)先后請我們關注帕斯捷爾納克夫人位于一樓的臥室兼琴房和帕斯捷爾納克位于二樓的臥室兼書房,帕斯捷爾納克的夫人濟娜伊達·尼古拉耶夫娜原為著名鋼琴家奈豪斯之妻,在與帕斯捷爾納克相愛后,兩人頗費一番周折才走到一起,但在濟娜伊達的長子阿德里安于1945年病逝后,她開始對生活感到失望。她床頭懸掛著的長子的大幅照片,或許就是她與之進行交流的主要對象;二樓的帕斯捷爾納克臥室兼書房簡潔之極,幾乎沒有任何擺設和裝飾,但帕斯捷爾納克父親的一幅自畫像卻被懸掛在一個僻靜的角落,正對著帕斯捷爾納克的書桌,阿妮婭意味深長地說:“帕斯捷爾納克希望父親僅與他一人獨處。”正是在這幢別墅中,帕斯捷爾納克遭遇了那場轟動世界的諾貝爾獎風波,演繹出與伊文斯卡婭的悲劇愛情。如今,一片濃密的綠蔭將帕斯捷爾納克書桌前的窗戶遮得嚴嚴實實,可阿妮婭說這些樹是后來長大的,帕斯捷爾納克當年可以從這扇窗戶看到很遠,看到一片開闊原野之后的那座教堂。幾十年的歲月長成了這片掩映的綠意。那座教堂叫救主變容節教堂(Церковь Преображения Господня),教堂旁的那片墓地就是帕斯捷爾納克等許多著名作家的長眠之地,我們費了很長時間才找到帕斯捷爾納克的墓地,因為二十余年間新添的墳墓打亂了墓地的格局,讓我失去了當年的位置記憶。

在駛入佩列捷爾基諾村口時,我們的司機曾停車向一位當地人打聽帕斯捷爾納克故居何在,對方卻擺擺手表示不清楚;但如今提起佩列捷爾基諾,莫斯科人的第一反應則是莫斯科和全俄大牧首的府邸所在地。即便在佩列捷爾基諾,帕斯捷爾納克的故居和墓地竟然都開始變得有些難尋了,而牧首駐地及其近旁的救主變容節教堂卻被修葺一新,光彩奪目。這使我隱隱感覺到,在如今的俄國,東正教似已取代文學成為當今俄國最重要的意識形態范疇和思想工具。

普斯科夫洞穴修道院

我在年初完成了《未封圣的圣徒》(Несвятые святые)一書的翻譯,此書作者是俄國東正教會大司祭、莫斯科奉迎節修道院院長吉洪神父(архимандрит Тихон),他在書中描寫的多為他在普斯科夫洞穴修道院(Псково-Печерский монастырь)的修行生活和心路歷程,因此,他建議我前往位于俄國西北邊陲的這家修道院“實地考察”。行前,吉洪神父的教子馬爾金(Евгений Маркин)領我去莫斯科奉迎節修道院拜見吉洪神父。馬爾金先領我參觀修道院,教堂里正在做早禱,馬爾金指了指合唱隊前指揮合唱的一位身材高大的修士,說這位修士名叫謝拉菲姆(отец Серафим),他將陪同我們前往普斯科夫,只見謝拉菲姆神父一邊指揮合唱,一邊朝我們這邊微笑著點頭示意。走進修道院中的神學院,其富麗堂皇的建筑、窗明幾凈的教室、現代化程度極高的圖書館以及教室里身著便裝研習的學生,沒有讓我生出任何拘謹、森嚴的感覺,因為這與任何一所大學的氛圍都毫無二致。在吉洪神父的書房與神父共進早餐,他宮殿般的居所以及由一位修士一盤又一盤端上的奢侈早餐,也在顛覆我關于修士們禁欲主義生活方式的主觀前見。充滿善意的神父又當著我的面,通過電話給謝拉菲姆交代了普斯科夫之行的相關細節。

7月24日晚,我們在莫斯科的列寧格勒火車站登上開往普斯科夫的09次列車。次日清晨在包廂中醒來,但見車窗外白茫茫一片,列車在濃霧中穿行。漸漸地,霧變得稀薄了,路邊一成不變的森林開始顯露出越來越多的綠色,只是霧中的樹葉顯得有些泛黃,而白霧則仿佛被染上了幾抹綠意。謝拉菲姆神父在被朝霞染紅的普斯科夫車站站臺上迎接我們,我們此時才獲知,他昨日駕駛自己的福特牌轎車用八小時走完近千公里路程,提前一天趕到這里等候我們,怕忙不過來,他把哥哥德米特里(Дмитрий)也同車拉了過來。在順路參觀了普斯科夫克里姆林宮(Псковский Кремль)和俄國北方最古老的城市伊茲博爾斯克(Изборск)遺址后,我們沿著筆直的公路駛向洞穴修道院。

因為翻譯吉洪神父的書而對這座修道院了然于胸的我,還是被修道院的美景所驚倒。修道院比我想象的要小,但由于坐落在山谷里,各幢建筑錯落有致,顯得既靜雅又神秘。穿過作為修道院正門的白色的圣尼古拉堂(Надвратный храм св. Николая),眼前忽然開朗,用石子鋪成的長長“血路”(Кровавый путь)向下探入谷底,一直通向圣母安息節教堂,教堂頂部五座布滿金色星星的藍色穹頂像儀仗隊一樣送來注目禮,一座座教堂或奶黃或赭紅的立面相互映襯,一個個教堂金頂在綠色的樹冠間放射出耀眼的光芒,修道院四周綿延八百余米的白色院墻,像是給這幅多彩的圖畫鑲了一個畫框。

普斯科夫洞穴修道院的歷史長達五百余年,相傳在基輔洞穴修道院遭韃靼人攻擊后,一些修士一路向北,終于尋見此處洞穴,見洞口上方書字一行,即“神賜洞穴”(Богом зданныя пещеры),于是便在此潛心修行。據修道院所藏編年史記載,1473年,一位來自塔爾圖的修士約翰在妻子瑪麗婭的幫助下在“神賜洞穴”旁另鑿一洞,建起圣母安息節教堂(Успенский собор),這被視為修道院歷史的起點。之后,瑪麗婭剃度為僧,僧名瓦薩(Васса),成為修道院第一位僧人;瓦薩死后,約翰也剃度為僧,僧名約恩(Ион)。這一對修道院奠基者夫婦的遺體,如今就安放在“神賜洞穴”的入口處。由于地處俄國西北邊陲,這座修道院的位置和作用備受歷代俄國君主重視,這使它逐漸發展成一座集宗教、文化和軍事功能于一身的堅固要塞,在立窩尼亞戰爭和北方戰爭期間發揮重要作用。伊凡雷帝和彼得大帝都曾親臨此地,伊凡雷帝、鮑里斯·戈都諾夫和彼得大帝所賜大鐘至今仍懸掛在修道院的鐘樓上,鐘聲長鳴。在20世紀,洞穴修道院因一度被劃入愛沙尼亞而幸免于難,躲過蘇聯自20世紀20—30年代掀起的搗毀教堂、關閉修道院的無神論運動,成為俄國境內在20世紀唯一不曾中止宗教活動的修道院。蘇聯解體以后,著名的基輔洞穴修道院脫離俄國東正教會,普斯科夫洞穴修道院的地位因而更顯重要,與莫斯科近郊的謝爾吉圣三一修道院并列為俄國東正教會最重要的修道院。

領我們參觀修道院的是拉扎爾神父(отец Лазарь),他的身份是洞穴守護人。他給我們每人一支蠟燭,領我們深入洞穴,洞中有教堂,但更多的是棺木,拉扎爾介紹說,這座山洞共有七條街巷,總長數公里,里面究竟葬有多少人已不得而知,但至少上萬。他突然打開一幅圣像畫后暗藏的洞口,用手電筒照亮洞穴深處,只見一具具棺木層層壘放,有的棺木已經腐朽坍塌。拉扎爾神父說:“你們聞不到絲毫的腐爛味吧?這座神賜洞穴能讓尸體永遠不腐。”拉扎爾用手電筒照亮洞壁上鑲嵌的一塊古老石碑,讓我辨認出上面的姓氏:“普希金。”他介紹說,普希金、庫圖佐夫、穆索爾斯基等人的祖先都葬于此洞穴。走出冰冷的洞穴,拉扎爾神父又領我們參觀了圣母安息節教堂、西梅翁長老和約翰長老的修室,然后領我們登上圣山。圣山上有一座可俯瞰整座修道院的涼亭,名叫“彼得涼亭”(Беседка Петра Первого),據說是當年彼得視察時歇息過的地方,拉扎爾神父指著涼亭木桌上擺放的一只籃子說:“看看彼得大帝給我們留下了什么?”籃子里是他事先備好的面包和克瓦斯,我們一邊欣賞修道院的美景,一邊就著面包喝著克瓦斯。面包和克瓦斯都是修士們自己烤制和釀造的,在俄國生活過數年的妻子說,這是她喝到的最美味的克瓦斯。

面包由麥子制成,克瓦斯又由面包制成,兩者其實是同一種東西的兩種不同呈現形式。這構成一個隱喻,使我意識到,宗教性和世俗性或許也是俄國宗教生活的兩個側面。無論是普斯科夫克里姆林宮還是伊茲博爾斯克古城,當初都曾是重要的軍事要塞,但其中最核心的主體建筑卻總為教堂,普斯科夫洞穴修道院更在俄國北方的政治、軍事和經濟生活中扮演過重要角色,從歷史上看,俄國東正教會可能是與世俗政權合作最為緊密的宗教之一。我所接觸的教會人士,從吉洪大司祭到謝拉菲姆修士,在教堂之外和修行生活之余均表現出了十分世俗的一面,他們駕車旅行,喝酒吃肉,談笑風生,熟悉國際政治、國民經濟和世界文化,對于日常生活也表現出很高的興致。東正教會及其信眾強烈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東正教會神學家們歷代珍視并宣揚的彌賽亞意識,反而或許正是俄國教會積極介入現實生活的愿望之顯現,是其世俗化實質的外在形式之一。

米哈伊洛夫斯科耶

次日早晨,謝拉菲姆神父繼續履行吉洪大司祭布置給他的任務,驅車百余公里送我們去普希金故居博物館米哈伊洛夫斯科耶(Михайловское)。

作為一位普希金作品的翻譯者和普希金創作的研究者,我到過莫斯科、彼得堡、扎哈羅沃等地的多處普希金故居,卻一直未能造訪米哈伊洛夫斯科耶,于是便想趁此次普斯科夫之行一了夙愿。不承想,車開到游客接待中心前,卻發現這家博物館今日閉館。俄國的博物館一般都是周一休息,可這家博物館卻每周連歇兩天,連周二也不開門。無奈之下,我們只好去看一看莊園的“外景”。從停車場到普希金故居有一條數公里長的林間馬路,卻不讓行車,似乎有意要讓每一位來訪者擺出朝覲的姿態和心境來。走到半途,突然大雨滂沱,我們四人撐起兩把小傘,很快便濕了半邊身子。我們沖到一幢小木屋前,在屋前狹小的臺階上避雨,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突然意識到,這大約就是普希金在作品中多次提及的“奶娘小屋”(домикняны)。“我們衰敗的小屋,/陰暗而又凄涼。/我的老媽媽啊,/你為何靠在窗旁?/我的朋友,你是/聽累了風雪的呼號,/還是伴著紡錘的響聲,/在淺淺地睡覺?//我們喝一杯吧,/我可憐青春的好伙伴,/喝杯苦酒;酒杯在哪兒?/酒后才能心歡。”普希金在他寫給奶娘的《冬天的晚上》一詩中這樣寫道。

待雨點變小,我打著傘繞著莊園的主要建筑——一幢兩層木屋走了一圈。這當然就是普希金曾經生活和寫作的地方。1820年,普希金因寫作“自由詩作”被沙皇流放至南俄,在那里,普希金又得罪了負責監視他的上司沃隆佐夫將軍,后者向沙皇告狀,普希金因此被轉而流放至他母親位于普斯科夫的世襲莊園米哈伊洛夫斯科耶。1824年8月,普希金被押送到這里,從此開始他的“北方流放”(северная ссылка),直到兩年多之后的1826年9月才獲新沙皇尼古拉一世“特赦”返回都市。起初,普希金的父母和家人與他一同住在這里,但當普希金獲悉其父其實肩負暗中“監視”自己的使命后,父子間爆發激烈爭吵,隨后家人離開米哈伊洛夫斯科耶,把普希金一人扔在這里。普希金的傳記作者在寫到普希金生活的這一階段時,大多會強調他的孤苦伶仃,寂寞愁苦,往往稱其為“米哈伊洛夫斯科耶的隱士”、“北方的被逐詩人”、“失寵的十等文官”或“自家莊園的囚徒”。米哈伊洛夫斯基時期無疑是普希金一生中最艱難的時期之一,然而他在這里的生活卻未必如后人想象的那般悲哀。首先,他在這里活得并不孤單。他在來到米哈伊洛夫斯科耶后不久寫給弟弟列夫的一封信中這樣寫道:“你知道我忙些什么嗎?午餐前寫些筆記,午餐很晚,餐后去騎馬,晚上聽童話,以此來補償我那可惡教育所造成的缺憾。這些童話真美啊!每一篇都是一部長詩。”給他講這些童話的就是他少時的奶娘阿麗娜·羅吉昂諾夫娜(Арина Рудионовна),奶娘還無微不至地照顧普希金的起居。此外,普希金還與農奴管家的女兒奧爾迦(Ольга)同居,后者為他生下一個孩子。普希金與毗鄰莊園三山村(Тригорское)姑娘們的“愛的游戲”,更是讓他少了很多孤苦的閑暇,列昂尼德·格羅斯曼(Леонид Гроссман)所著《普希金傳》(Пушкин)中有這樣一段文字:“三山村的女主人奧西波娃有兩個女兒,一個叫安娜,一個叫葉芙普拉克西亞;還有個前夫的女兒叫亞歷山德拉·奧西波娃,是一個有才華的鋼琴手;另外還有個侄女,叫涅蒂·武爾弗。這四位少女,再加上她們的女友,就構成了失寵詩人的社交場所。她們為他演奏根據羅西尼的歌劇改編的鋼琴曲,為他唱流行的浪漫曲,朗誦詩歌,煮甜酒,說笑爭論。她們紛紛愛上了他,彼此之間不免有些忌妒。這個由‘鄉村小姐組成的小圈子,為普希金流放北方的艱難歲月帶來了歡樂、青春和生活的純真的詩意。”(王士燮譯文)我們稍后去三山村,開車開了十多分鐘,當年普希金幾乎每日騎馬往返,想必也耗費了不少時光。其次,普希金在米哈伊洛夫斯科耶收獲了他創作中的又一個金秋。翻看普希金詩集,可以發現他的許多名詩都寫于這兩年間,如《書商和詩人的交談》《致大海》《致恰達耶夫》《冬天的晚上》《假如生活欺騙了你》《致克恩》等。1826年夏,奧西波娃家的親戚安娜·克恩來三山村做客,普希金數年前在彼得堡見過克恩,此時更為這位彼得堡美人以及她所象征的都市生活所傾倒,他邀克恩來米哈伊洛夫斯科耶做客,兩人一同在林中小道散步交談,在克恩數天后離開三山村時,普希金趕去送行,并將《致克恩》一詩夾在一本書中送給了她,由此誕生出世界詩歌史中最著名的情詩之一:“我記得那神奇的瞬間:/在我的面前出現了你,/就像曇花一現的幻象,/就像純潔之美的精靈……”來故居的路上,我看到一個標有“克恩小道”(Аллея Керн)的綠色路牌,可大雨卻使我們無法去重走普希金和克恩漫步過的小徑。除詩歌外,普希金還在這里完成了詩體長篇小說《葉甫蓋尼·奧涅金》第四至第五章,以及著名的詩體悲劇《鮑里斯·戈都諾夫》。據統計,他在米哈伊洛夫斯科耶寫作的各類作品有百余種。更為重要的是,在米哈伊洛夫斯科耶的兩年,使得普希金有更多的時間和機會接觸俄國的農民生活和鄉村習俗,這不僅為他的創作提供出大量新的主題和形象,還在一定程度促成了其創作風格和手法的轉變。普希金畢竟是普希金,任何時空都會成為他的創作契機,任何遭際都會賦予他詩的靈感。

1837年1月29日,在與丹特斯決斗中身負重傷的普希金在彼得堡去世,2月4日,他的遺體被送到離米哈伊洛夫斯科耶數公里遠的圣山修道院(Святогорский монастырь),這里有普希金家族的祖傳墓園。兩天后,普希金被葬于這家修道院。我們拜謁了普希金墓,大理石的墓室十分莊嚴,墓上擺滿鮮花,四周有鑄鐵柵欄,高高聳立的方尖墓碑上端有個金色的十字架,旁邊是普希金幾位長輩的低矮墳墓,看上去倒像是“陪葬”。看著這得到精心保護的普希金墓,很難想象,當初普希金的遺體被“偷運”至此后,因為明令禁止地方當局和教會出面接待,最后為普希金送葬的只有他的老仆人尼基塔、老朋友屠格涅夫和三山村的兩位姑娘,當時正值寒冬,人們難以刨開凍土,只挖了一個淺坑,匆匆用積雪覆蓋普希金的棺木,留待來春再重新掩埋……

早在1899年,米哈伊洛夫斯科耶就被政府收購,成為國家財產;1922年,這里被辟為博物館。如今,包括米哈伊洛夫斯科耶、三山村和圣山修道院等在內的這片近百平方公里的區域均被劃為保護區,并有一個冗長的名稱“國立米哈伊洛夫斯科耶普希金歷史文學和自然景觀紀念博物館保護區”(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мемориальный историко-литературный и природно-ландшафтный музей-заповедник А. С. Пушкина ?Михайловское?)。這里的一村一屋,一草一木,都被烙上了深刻的普希金印記。普希金故居矗立在一座高岸上,背后就是閃爍著銀光的索羅契河(Сороть),河的兩端是一大一小兩個湖泊,左手的小湖叫馬列涅茨(Маленец),右邊的大湖是庫恰涅湖(Кучане),自高處俯瞰,湖光與天色交相輝映,還不時有閃電在湖面上掠過,既壯觀又抒情。視線所及處不見高樓大廈,也沒有煙囪和輸電線,這應該就是180年前普希金觀賞過的風景。在路邊一家用普希金奶娘的名字命名的餐廳午餐,品嘗幾道用普希金作品題目命名的菜肴,心想它們也有可能是普希金嘗過的滋味。米哈伊洛夫斯科耶之于普希金,一如普希金之于這片土地。沒有米哈伊洛夫斯科耶,就沒有普希金生活和創作中的“北方流放期”,就沒有那一百余種作品,就沒有完整的普希金;反過來,沒有普希金也就沒有這片保護區,普希金是這片土地的守護神,守護著這片土地的純潔與美麗。

在陶里亞蒂

陶里亞蒂(Тольятти),坐落在伏爾加河中游的這座俄國城市卻有著一個十分歐化的名稱。陶里亞蒂原名斯塔夫羅波爾,這是個希臘詞,意為“十字城”。考古學家在此地找到了石器時代原始人的生活痕跡,后來,這里成為游牧民族的定居點。18世紀,大肆擴張的俄國將觸角伸到這里,由歷史學家瓦西里·塔吉舍夫(Василлий Татищев)率領的武裝科考隊來到此處,并于1737年設立軍事要塞,將它當作俄國東南部用于抵抗游牧民族的一個軍事前哨,這一年如今被視為陶里亞蒂的歷史元年。俄語中有一句諺語:“俄國土地廣袤,從莫斯科直至斯塔夫羅波爾。”(Россиявелика,отМосвыдоСтаврополя.)這表明,這座城市當年曾是俄羅斯人心目中的天涯海角。1964年,為紀念在克里米亞療養時突然去世的意大利共產黨總書記陶里亞蒂(PalmiroTogliatti),斯塔夫羅波爾更名為陶里亞蒂。蘇聯解體后的1996年,此城居民曾就是否恢復城市原名舉行公決,結果竟然有百分之七十的人不同意改名。我問來機場接我們的司機謝爾蓋(Сергей),人們為何不愿恢復具有歷史感的城市舊稱,他淡淡地答道:“我們已經習慣現在這個名稱了。”一座城市的居民何以對自己城市的歷史如此淡漠,我猜想,除了普遍存在的厭煩多變的民眾心態、或多或少的崇歐意識之外,這座城市自身歷史的斷裂以及該城居民獨特的成分構成或許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

20世紀中期,在蘇聯大規模工業化建設的熱潮中,這座城市迎來了兩次在如今看來不知是福還是禍的“歷史機遇”。1950年,蘇聯政府決定在伏爾加河上修建大型水電站,陶里亞蒂所在的位置因其優越的地質地貌條件被選中,數萬建設大軍擁向這里,壯觀的日古利大壩將伏爾加河攔腰斬斷,壯闊的古比雪夫水庫將斯塔夫羅波爾舊城徹底淹沒,一座新城在左岸的高地上迅速建成,且取名“共青城”,似在有意嘲弄斯塔夫羅波爾那永遠沉入水底的歷史。1957年,蘇聯政府決定創辦一家大型汽車廠,這里再次被選中,成千上萬技術人員和工人遷居此地,全蘇乃至東歐最大的伏爾加汽車廠(ВАЗ)迅速建成,年產轎車數十萬輛,所產“日古利”(Жигули)、“拉達”(Лада)等品牌的轎車在蘇聯時期家喻戶曉,暢銷不衰。在陶里亞蒂地方志博物館(Тольяттинский краеведческий музей),我的車迷兒子就注意到了那輛由伏爾加汽車廠贈送給博物館的由該廠生產的第200萬輛日古利轎車。然而,在蘇聯解體后,伏爾加汽車廠卻遭遇困境,私有化的休克療法使國有汽車廠的財產被既得利益者瓜分一空,進口轎車和二手走私轎車的大量涌入,技術、設計和營銷手段的全面落后,使得這座工廠的生產難以為繼。數年前,伏爾加汽車廠與雷諾-尼桑公司成立合資企業,車廠高官均由外籍人士擔任,工廠大幅裁員,推行現代企業管理制度,但這并未有效改善車廠面貌,2015年,伏爾加汽車廠的虧損仍高達760億盧布。工廠的不景氣嚴重拖累了這座汽車城的發展,我們看到,城區的道路年久失修,建筑物的立面比起莫斯科和彼得堡來也顯得破舊許多。據說,陶里亞蒂已被俄聯邦政府列入需要重點扶持以強化經濟結構改革的所謂“單一結構城市”(моногород)目錄。我們在路邊看到一位當地政治家的巨幅競選廣告,上面有這樣一行文字:“我們拯救了工廠,也就拯救了城市。”(Спасем завод,спасем город.)。我們也注意到,在陶里亞蒂這座汽車城,如同在莫斯科和彼得堡,道路上行駛的大多是外國品牌汽車,這兩天駕車送我們四處游覽的謝爾蓋,開的就是一輛奧迪Q5轎車;我們聽他說起,他在改行做公司老板的私人司機之前曾在伏爾加汽車廠工作十幾年,是專職的試車員。

我們此行陶里亞蒂是應鮑里索夫一家之邀。尼古拉·鮑里索夫(Николай Борисов)是一位童話作家,俄聯邦國家杜馬議員,同時也是一位成功的商人,他在功成名就之后躲進鄉間別墅,專心寫作“家庭童話”(семейная сказка),如今已寫成十幾部,其中的《中國童話》(Поднебесная сказка)描寫俄、中兩位古代武士的友誼,情節簡潔生動,語言細膩優美。他不僅寫作“家庭童話”,而且也與老伴莉季婭(Лидия)一起把他們的家營造成了一個童話王國:兩層小樓的背后竟然隱藏著一個面積達數千平方米的大花園,其中種植著數不清的果樹、瓜果和花草,涼亭、溫室、噴泉、篝火池等點綴其間,甚至還有小型的足球場和游泳池,園子的盡頭就是伏爾加河的一條支流。老兩口驕傲地說,這院子里的每一項設施、每一棵草木均由他倆親手操持,沒請任何人幫忙。他們的兒子阿列克謝·鮑里索夫(АлексейБорисов)也同樣擁有一個“童話般的”家庭,他子承父業,是一位成功商人,但他也是陶里亞蒂城的一位社會活動家,他與友人一同編寫了一部題為《斯塔夫羅波爾——陶里亞蒂前史》(Ставрополь-Тольятти. Предыстория)的著作,他是陶里亞蒂地方志博物館的主要贊助人之一,還是當地武術組織“無敵強國”(Непобедимая Держава)的負責人,他的大兒子伊利亞(Илья)曾獲世界青少年空手道錦標賽冠軍。我們在他家做客,好客的女主人伊琳娜(Ирина)端上一大盤烤魚,阿列克謝則端出了同樣裝在一個大盤子里的他大兒子在各種比賽中所獲的數十枚獎牌,他8歲的小兒子馬克斯(Мах)則在一旁迫不及待地說,他已是空手道藍帶選手,很快就能擊敗他哥哥了。鮑里索夫一家人的生活十分富裕,其樂融融,他們的家庭生活與他們所居住城市的整體面貌和經濟狀況構成強烈對比。

一個午后,阿列克謝的朋友、陶里亞蒂的房地產商安東(Антон)開著游艇領我們游伏爾加河。游艇以四五十公里的時速駛出港口,像一個白色的箭頭在平靜的水面上劃過,飛向對岸高聳的日古利山。伏爾加河在此撞上日古利山,只好繞一個圓圈,形成所謂“薩馬拉河灣”(Самарская Лука),當初挑中此處修建水電站,大約也與這里的特殊地勢有關。我們突然發現,游艇后面騰起了綠色的波浪,狀若抹茶,卻散發出濃烈的腥味,安東見狀安慰我們說,河水還是很干凈的,只是夏季因為水溫太高,藻類繁殖旺盛,才會出現這種情況。其實,伏爾加河的污染情況一直不容樂觀,上世紀50年代陸續修建的多座水電站嚴重破壞了該流域的生態環境,有人稱伏爾加河已變成一連串的大沼澤,而在陶里亞蒂,除了龐大的汽車廠外還有幾家大型化工企業,它們對河水的污染可想而知。對面高聳的日古利高地郁郁蔥蔥,其頂端卻裸露著巨大的一片黃土,安東說那里是一處礦山,不過已停止開采。奔馳在寬廣的水面上,安東說此處最深處達100多米,我問從前的斯塔夫羅波爾的具體位置,安東顯然也不確知,只是用手泛泛地指了指一片水面。人類的存在依賴自然,但我們又始終在不斷地侵蝕自然,破壞自然,在生態意識已深入人心的當今,“戰勝自然”“人定勝天”的口號固然已不得人心,但即便當代人所謂的生態意識,其出發點和目的說到底仍是人類的自私自利之心,只不過改換了頭面而已。

我們在日落時分駛回港口,長河落日,滿江流火,夕陽下的寬廣河面像一幅不停變幻色彩的巨大畫布,從金黃到粉紅再到深紫,我們的游艇在多彩的河面疾行,尾部掀起長長的波浪,像一枚犁鏵翻開鮮花盛開的原野,像在平鋪的彩紙上連續書寫一個巨大的驚嘆號。

彼得堡三日

7月30日晚乘SU6232航班自薩馬拉抵達圣彼得堡普爾科沃機場,住進位于市中心加列爾街(Галернаяулица,意為“戰船街”)11號的喬治·尼瓦教授的家。喬治·尼瓦(Georges Nivat)是法國人,曾長期執教于日內瓦大學斯拉夫系,是歐洲最負盛名的斯拉夫學家和俄國文學研究家之一,現為歐洲科學院院士,他主編了五卷本的法語版《俄國文學史》。尼瓦教授數年前在彼得堡購得此處房產,但他與夫人定居巴黎,僅時常來此小住,于是他這套彼得堡住宅便成了他世界各地的同行友人在彼得堡的落腳處。尼瓦曾悄悄告訴我,俄國詩人丘特切夫曾在此居住。

次日清晨一出門,便在門口遇見尼瓦的鄰居和好友魯斯蘭和阿霞夫婦(РусланиАся),他倆告訴我們,今天是俄聯邦海軍節(ДеньВоенно-МорскогоФлота)。我們發現,街道上擠滿了人,熱鬧非凡。我們隨人群走向英國濱河街,立即看到停泊在涅瓦河中央的一艘潛艇和兩艘軍艦,潛艇是“克拉斯諾達爾號”(Краснодар),兩艘護衛艦分別為“埃森海軍上將號”(АдмиралЭссен)和“果敢號”(Бойкий),都是俄海軍的現役艦艇。對岸的施密特中尉橋旁,還停泊著數艘灰色的軍艦。艦艇上彩旗飄揚,水兵們列隊站在船舷旁,威風凜凜。兩岸的花崗巖河堤旁擠滿喜氣洋洋的民眾,他們或身著海魂衫,頭戴海軍帽,或手持國旗和彩色氣球,營造出一派濃郁的節日氣氛。在一個小時的等待之后,閱兵式正式開始,普京總統乘坐閱兵快艇繞海軍戰艦往返一圈,不時向艦艇上的官兵發出節日問候,而官兵們則報以此起彼伏的“烏拉!”“烏拉!”歡呼聲。岸邊的觀眾更是群情激昂,爆發出一陣又一陣喝彩。當白色的總統快艇駛近我們,我聽見身邊一位母親彎腰貼近孩子的耳朵,聲音激動地說道:“快看,你們的總統來了!”閱兵之后的圣彼得堡城成了一片歡樂的海洋,涅瓦大街上游人如織,冬宮廣場上的露天音樂會持續一整天,據說在彼得堡遠郊的喀瑯施塔得(Кронштадт)等軍港也舉行了閱兵和軍演,作為水上博物館的著名的“阿芙樂爾號”(Аврора)巡洋艦完成長達兩年的檢修,也被拖回其位于涅瓦河上的永久停泊地。這盛大的海軍節慶典表明,俄國依然保持著一個海軍大國的傳統,俄羅斯人善于在任何一個合適的場合毫無保留地表現其尚武精神。

在次日早晨俄國國家電視臺的早間新聞中,我卻意外地看到,普京海軍節閱兵的新聞被擠到次席,頭條新聞是著名作家伊斯康德爾(Фазиль Искандер)的去世。伊斯康德爾1929年生于黑海畔的蘇呼米城,是阿布哈茲人,但用俄語寫作,他在蘇聯時期就是享譽全國的作家。上世紀50年代完成在高爾基文學院的學業后,他在故鄉做過編輯,自1962年起定居莫斯科,專事文學寫作。他先作詩,后寫小說,1966年發表的小說《山羊星座》(Созвездие Козлотура)讓他一舉成名,而在蘇聯長期被禁、1979年在美國率先出版的長篇史詩《來自切格姆的桑德羅》(СандроизЧегема)則使他成為一位世界級作家。他的小說名作還有《性欲旺盛的小巨人》(Маленькийгигантбо льшогосекса,1979)、《家兔與蟒蛇》(Кролики

и удавы,1982)和《不速之客》(Незваныйгость,1999)等。伊斯康德爾的創作被批評家們歸結為“神秘現實主義”,他多用第一人稱進行碎片化敘事,其情節和風格充滿民間調性,具有幽默嘲諷意味,其作品的許多句子都成了流傳甚廣的民間“警句”。作為20世紀阿布哈茲民族最杰出的作家,伊斯康德爾盡管未對阿布哈茲的現狀公開發表任何意見,卻一直被已宣布獨立的阿布哈茲共和國視為其文化名片,伊斯康德爾去世后,阿布哈茲共和國宣布全國下半旗志哀。也許同樣出于他的這一微妙身份,他的去世也在俄國得到了官方和媒體的廣泛關注,普京總統發出唁電。在2011年自己的82歲生日上,伊斯康德爾曾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我無疑是一位對阿布哈茲歌唱甚多的俄語作家。”在兩天后從彼得堡至莫斯科的飛機上,我看到一幅伊斯康德爾遺體告別儀式上的照片,著名詩人葉夫圖申科(Евгений Евтушенко)從美國趕回來送別老友,他拄著一根拐杖站在伊斯康德爾靈柩旁,傾斜著身體,臉上流露出深深的憂傷。數月前葉夫圖申科曾在北京做客我們家,我發現與那時相比,照片上的葉夫圖申科更顯衰老和憔悴——以伊斯康德爾、葉夫圖申科為最后代表的蘇聯時期的俄語文學,無疑已經很接近其歷史終點了。我還從報上讀到,伊斯康德爾是在莫斯科郊外的佩列捷爾基諾去世的,也就是我們一周前到過的那個作家村。

我們的住處離著名的彼得大帝青銅騎士雕像不過一兩百米,而雕像的正前方就是前往彼得宮(Петергоф)的游船碼頭。我們登上一艘狀若透明大鯰魚的高速水翼船,不到一小時就到了彼得宮,這里幾乎是每位圣彼得堡夏季游客的必到之處,故人滿為患,在那組以力士參孫為核心的壯觀噴泉前,甚至連一個拍照的空隙都很難找到。自在的是下花園中的鳥類和松鼠,游客的好奇和款待早已培養起它們的坦然和自信,甚至連這里的蚊蠅都是幸福的,它們竟敢于在光天化日下發起攻擊,給大多數游客留下紅色的小腫包作為短暫的紀念。

我的朋友弗謝沃洛德·巴格諾(Всеволод Багно)是俄國科學院俄國文學研究所所長,俄國科學院通信院士,他所領導的單位還有一個如雷貫耳的別稱,即“普希金之家”(Пушкинский Дом)。正在度假的他特意從別墅趕回,要給我的妻兒展示一下他的“豪宅”(我則早已數次到過這里)。他先領我們看了設在這家研究所中的文學博物館(Литературный музей),這是俄國最早,也是最大的一家文學博物館,藏有900多位俄國作家的手稿,僅普希金手稿就達1200頁,至于俄國名作家們留下的書籍、筆記本、用具、肖像、紀念品等實物,更是多達數十萬件。巴格諾向我們抱怨:“好東西太多了,就是沒地方展出。”文學博物館內設“普希金廳”、“萊蒙托夫廳”、“托爾斯泰廳”、“19世紀下半期俄國文學廳”和“白銀時代廳”等專展,托爾斯泰的手稿、屠格涅夫的頭發、萊蒙托夫決斗時使用的手槍、葉賽寧寫下絕命詩的鵝毛筆、安德列耶夫親手做的家具等,歷歷在目。巴格諾指了指過道里的一間辦公室,我們看看門上的紀念牌,知道這是20世紀俄國最著名的學者之一利哈喬夫(ДмитрийЛихачев)工作過的地方;巴格諾把我們領進他的辦公室,讓我們坐在一個綠色大沙發上,他說:“這就是比托夫描寫過的大沙發。”比托夫(АндрейБитов)是俄國最著名的后現代作家之一,他的小說《普希金之家》(Пушкинскийдом,1978)開創了俄國后現代派文學的先河。巴格諾再把我們領到主樓樓頂,來到環形觀景平臺上。這座樓原為俄國海關所在地,地處大小涅瓦河交匯處的瓦西里島前岬,左右兩側分別面對圣彼得保羅要塞和冬宮博物館,從此處遠眺圣彼得堡全貌,景色壯美之極。巴格諾本人顯然也因為這熟悉的美景而有些陶醉,口若懸河起來,不過這一次他不知為何卻沒有說他此時此地常說的那句話:“這里是彼得堡的最佳觀景點,因為在公認最佳的以撒教堂頂部的觀景平臺上是看不到以撒教堂的。”走出普希金之家,巴格諾又通過“工作人員通道”把我們送進了艾爾米塔什冬宮博物館。

看完巨大的冬宮后已是傍晚,回到住處稍事休息,我和兒子又走上夜色中的涅瓦大街,我想領他去看看圣彼得堡幾座最著名的教堂。我們走過以撒大教堂(Исаакиевский собор),我們到達圣彼得堡的第一天就參觀了這座教堂。我們接著往喀山教堂(Казанскийсобор)走去,這時,圣彼得堡夏季幾乎每天都會有的雨又下起來。我們冒雨走進喀山教堂,里面正在做晚禱,布道之聲莊嚴渾厚,合唱隊的歌聲如同天籟。我們在教堂內的庫圖佐夫墓前稍作停留,便向滴血教堂(СпаснаКрови)走去。雨越下越大,透過雨幕望去,彩色的滴血教堂幻化出夢一般的色彩,如同一幅水彩還沒干透的水粉畫。大雨中,我們父子同撐一把小傘往回走,個頭已齊我肩頭高的兒子擠在我身邊,突然,他在雨聲中輕輕地問我:“爸爸,我們明年還能再來俄羅斯嗎?”

登上自莫斯科飛往北京的SU202航班,兩三小時后,舷窗外已是一片漆黑,放低座椅靠背,在視聽設備中選定俄國鋼琴家馬祖耶夫(Денис Мацуев)的一盤CD,喝了幾口身著鮮紅制服的俄航空姐遞上的紅茶,閉上眼睛聽起音樂。在狂放、現代的斯特拉文斯基的《彼得魯什卡》(Петрушка)選段之后,耳機里響起優雅、古典的柴可夫斯基的《四季》(Временагода),歡快興奮的《七月·收割者之歌》(Июль.Песнякосаря)和悠遠舒緩的《八月·收獲》(Август. Жатва)似乎在我眼前又鋪展開了盛夏俄國的金色畫卷。我把音量調得很大,試圖蓋過飛機引擎的轟鳴。馬祖耶夫是俄國當今最著名的鋼琴家之一,曾在索契冬奧會閉幕式上演奏,他出生在俄國西伯利亞的伊爾庫茨克,而我在聽他的演奏錄音時,我們的飛機大約恰好飛翔在伊爾庫茨克上空。在俄國鋼琴家演奏的俄國作曲家的音樂聲中,我帶著滿滿的“收獲”,在漸漸飛離盛夏中多姿多彩的俄國。

(作者為中國俄羅斯文學研究會會長,首都師大北京斯拉夫中心首席專家)

責任編輯 季亞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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