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獴
于我而言,賞畫的樂趣遠在畫作之外——去了解藝術家的生活本身,去聽一聽他們的故事,去找到何以讓他們去進行這樣的創作的原因。比如,他們的健康狀況,是否有肉體上或精神上的缺陷?他們的家庭情況,出身名門還是饑寒交迫?他們各自所生活的環境,是戰亂還是盛世?他們是否有固定的主顧,給予他們一定的經濟來源,允許他們從事長期的藝術生產勞動?他們的信仰、愛好、婚姻、社交……
主義和派別是次要的,古典主義還是自然主義,印象派還是立體派……這些藝術陣營無非是后人做創造的標簽。諸如在本篇中即將介紹的這位大師希羅尼穆斯·博斯,他常被稱為“超現實主義的鼻祖”,超現實主義盛行于20世紀初期,而博斯卻生活在三百年前的文藝復興時期。
~ 博斯其人 ~
讓我們將博斯其人代入在文章開頭提出的那些問題,首先是健康問題,根據斯海爾托亨博斯(這個小鎮以博斯的名字命名)檔案館的資料記載,博斯一直健康地活到了六十六歲,在博斯所生活的年代,六十六歲已經算是高齡,他視力正常,精神良好,尚無不良嗜好;其次是他的家庭情況,博斯的祖父及父親皆是當地的名畫家,博斯可謂出身名門,繼承家業,在當地很有影響,且備受尊重。
接下來是他的生活環境,博斯生活在尼德蘭近比利時的一座小鎮海爾托亨博斯,與大部分畫家不同,他在這里出生,在這里定居,鮮少出游,在十五世紀末至十六世紀初博斯所生活的年代,尼德蘭海運發達、經濟蓬勃發展,給予了諸如博斯這類的藝術家尚算優渥的創作環境。
關于經濟來源,眾所周知,沒有意大利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的資金支持,意大利文藝復興就絕對不會是我們今天所看到的這個樣子。同樣,在博斯所生活的尼德蘭,名門商賈的訂制畫作是畫家最基本的經濟來源,鑒于博斯家族三代從事繪畫工作,名聲在外,自然受到了當地諸多貴族的支持,這其中不僅有會在公共場合展示的作品,也有一些極其私人的訂制,繪制著妙不可言的內容,題材極其廣泛。他的朋友、仇敵等能夠描繪藝術家精神世界的書信或隨筆日記,但非常遺憾,這些書信一封也沒有留下,這讓我們在拼湊博斯背后的故事有了很大的難度,這也導致了接下來的一個問題——關于博斯的信仰及愛好。
~ 博斯其事 ~
既然博斯是一名經濟優渥、神智正常的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他的作品也許本該像達·芬奇那樣,用幾何學的眼光構造的近乎逼真的透視法,或者像拉斐爾,描繪著夢幻般端莊而精致的天使與圣母,抑或是米開朗琪羅通過雕塑歌頌力量、智慧與青春。
是的,作為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也許他應該符合他的時代,他應該歌頌人性和自然,他應該擁抱透視法和幾何學。
然而,他并沒有,他的作品充滿了瘋子般的幻想,以其獨特的魅力,風靡了整個十六世紀,是尼德蘭畫派中流砥柱級的大師,很大程度上影響了緊隨其后的勃魯蓋爾,到了十九世紀,他又重新得到了現代藝術界的推崇,被冠以“超現實主義的鼻祖”頭銜。
~ 博斯其畫 ~
博斯一生留下了三十余幅繪畫,當我們凝視著博斯的畫作,我們會感覺到這其中值得關注的細節太多太多,這些細節體現了博斯強大的表現能力,以及平面敘事能力,越是深入地注視,我們越會從感嘆其光怪陸離、到驚訝于其壯闊博大的感情審美,抵達一種包羅萬象的尼德蘭藝術百科全書式的理性審美體驗。
諸如其代表作《人間樂園》,在博斯的時代,諸如《人間樂園》這樣的三聯畫(三塊板組成)是十分普遍的創作形式。巨大的三塊木板,最左邊的木板是伊甸園,在伊甸園中,上帝正將創造出的夏娃交到亞當手上;而在最右邊的畫作中,則是一番地獄般的景象,魔鬼正在狂歡;在中間,是一片水草豐茂的花園,人們正群聚于此,進行著墮落而歡愉的儀式。每一個細節都仿佛是一個巧妙的神學暗喻,我們甚至能在地獄中找到畫家本人那張蒼白的巨大的臉孔。另外,在《愚人之船》顯然受到了文學作品的影響,《干草車》則來源于尼德蘭民諺,《圣安東尼的誘惑》中參考了中世紀的故事插圖……
無疑,在這幅畫中,博斯展現出了他的知識極其豐富的一面,但是他所傳達的態度,他的人格和動機,卻引來了多方觀點大相徑庭的猜測,卻無人能拿出確鑿的證據。
在對博斯背后的故事的補全上,我們無能為力,我們對他所知甚少,他的作品又是那么的千奇百怪、令人費解。也許,他就是一位生錯了時代的大師,我們應當用現代藝術的眼光,用精神分析法去理解他的創作,又或許,他只是在用自己充沛旺盛的經歷,整理著在他之前的人所留下的思維上的寶貴遺產,而這些遺產,因為他的發揚,而超越了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