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俠

林丹

才巡邏回到派出所，就聽到有癮君子在實驗小學持刀行兇，我的頭皮一炸。

現在是放學時間，那么多嬌嫩嫩的花朵正在出校門，那不是羊圈里進了一只瘋狼嗎？更何況，我的小家伙也在那里讀書，我愛人此時肯定正在接孩子。

“誰出警了？”我邊說邊大步往外趕，手肘把辦公桌上的文件夾都撞掉地上了。

“沒事了！那混蛋被你一初中同學李文瑞制服了，空手入白刃，血濺五步，大俠風范！這是目擊者口供，所長讓你去醫院錄份當事人口供，寫個報告。”民警小趙一臉輕松地說。

李文瑞？我一下子怔住了，眼前浮現出一個皮膚白皙、個子不高、戴著瓶底一樣厚的眼鏡的男子。

怎么可能是他？

李文瑞是我初中的同班同學，語文成績特好，有時間就喜歡看武俠小說，平時總跟班里的女生吹自己會哪些武功招數，總能繪聲繪色把自己說成張無忌楊過蕭峰，開口閉口就是“大俠我怎么樣”。 直到有一次月考，一個同學惡作劇地把一只蚱蜢扔到他的試卷上，結果他一躍而起，撞翻了桌子，沖出了教室，躲進了男廁所，好像認定那只蚱蜢是只母的。直到放學，還是老師拽著他出來的。這樣膽小的人，怎么可能會見義勇為呢！

來到醫院一處單間病房，我見到了這位老同學。他此時正靠坐在病床上，下半身被雪白的被子蓋著，瓶底厚的眼鏡鏡片看不到了，正瞇著眼看著自己的手指，似乎浮想聯翩。

看不到點滴架，看不到心電圖的儀器，看不到氧氣瓶，這倒有點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床頭柜上有幾捧鮮花，看樣子，剛剛有人慰問過了。病床旁邊，一個穿著粉紅色護士服的護士甩著體溫表，然后揮筆在病歷本上作著記載。

“李大俠！能耐啊！”我嚴肅地吼一聲，目光在他身上游走著，搜索著他身上可能受傷的地方。

李文瑞似乎這時才發現我來了，一臉欣喜的表情：“胡sir，什么龍卷風把您給吹來了！”他的目光直瞟那個小護士。

我心神領會，對護士說：“我來錄個口供，你回避一下，把門關上。”

護士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護士一出去，李文瑞“呼”一聲揭開被子跳起來，一前一后張開雙手在病床上來了一個馬步造型：“大俠我今天牛吧！”

我從頭到腳打量他，確信這小子沒傷，笑了笑說：“確實像牛，你不血濺五步了嗎？血呢？《英雄聯盟》玩多了，能自動回血了？”

他“撲”跳下床，坐在床沿：“大俠我這么厲害，哪會受傷？是那混蛋把自己的胳膊劃傷了。”

我也坐在床邊，盯著他看了看，又搖了搖頭：“我不信你有這膽，你不會也嗑藥了吧？”我其實知道這不可能，因為如果是的話，進醫院時一定有醫生向我報告的。

他伸長脖子沖門口看看，笑了笑，湊上來，把聲音壓得極低極低，感覺那聲音在貼著地面爬行通過鐵絲網： “我接兒子放學，遲到了，老師打電話說，兒子在門衛那兒等我。我快到校門口，就看見我兒子坐在門衛門口的地上，背對著我和同學聊天呢。”

“然后呢？”我拿出筆準備做筆錄，卻被李文瑞伸手搶過我的筆。

“別寫。”

我一把奪過簽字筆，眼一瞪：“膽肥了不是？襲警可是大罪！”我旋即露出笑臉，怕真嚇到我的這位老同學，“放心吧，我有分寸，不會讓你老婆知道你接兒子遲到的。”

李文瑞還是按住我的手，訕訕笑著：“你聽我說完再寫。”

我猜到，這小子肯定有什么說不出口的隱情，于是，我合上筆記本：“你說吧。”

他繼續用緊貼地面匍匐前進的聲音說道：“我看見兒子了，正要跑上去，就看到那混蛋突然把刀從袖子里拔出來了，一尺多長，殺豬刀，刀尖都閃著亮光。那混蛋斜著身子就沖向門衛那兒，我當時心中就一下子冒出一個念頭：兒子！”

“保安呢？”我也被他描述的氣氛感染了，不覺握緊了拳頭，雖然我知道結果。

“保安，不記得了，我就記得，當時我腦門一熱，全身就有那種悟空變身成為超級賽亞人的感覺。我就記得我大喊一聲……”

“德瑪西亞——！”我打斷他的話。

“啊？”他愣了愣，馬上笑了，杵了我一拳，“哪兒跟哪兒，你說的是《英雄聯盟》，大俠我又不是蓋倫。”

“說吧，說說你是怎么制服他的，說詳細點，我得寫報告。”

李文瑞摸了摸嘴唇，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就記得我撲上去了，然后牙咬得緊緊的，到現在牙幫子都是酸脹的。等我反應過來時，那混蛋已經被保安和巡警制服了。我看見地上有一大灘血，腳就軟了，站不起來，讓120抬這里來了。”

“沒了？”我詫異地問。

“沒了。”

“那你讓我的報告寫個毛線啊！”我把筆記本向他一摔。

他苦笑著：“你讀書時不是發表過武俠小說嗎？你就把我當英雄寫。”

我緊緊地抓住他的手，向床上一摔：“你可真夠英雄的！”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也就是說，如果門口不是你的兒子……”

他猶豫了一下，我馬上意識到我說錯話了。我剛才的話很刻薄，我一下子將一個英雄的面具揭下來，露出面具下面平凡甚至略帶點丑陋的容貌。我連忙說：“不過，你還是挺勇敢的！牛！”

“如果不是我兒子，我想，我真不敢沖上去，我現在回想起來，腿還發抖。我沒那勇氣。”他說著扭頭看了看床頭成堆的花籃。

他并沒有逃避我的問題，這倒讓我更加佩服他了，這小子沒大俠的能耐，倒有大俠的風骨。

“不過，你兒子肯定看到了這一幕，你就是他心中的英雄，真正的大俠！”我拍拍他的肩安慰。

“俠個屁！”他苦笑一聲，“我兒子根本不在門衛那兒，正好回班拿作業去了。”

“也就是說，你看錯了誰家的兒子，稀里糊涂地當了一回英雄。”

“就是就是，不知道誰家的狗崽子，穿得跟我兒子一樣的衣服，還一般個頭，害得大俠我大動干戈，起碼耗費我三十年內力！”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怕有任務，立刻拿出手機看看，是老婆發的微信。

“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老婆查崗？”

我神情嚴肅地說：“我告訴你，這個狗崽子的父親是個帥氣的警察，母親是一名傾城傾國的銀行職員。”

李文瑞的眉頭一跳：“不會，是你兒子吧！”

“正是犬子，多謝大俠救命之恩！”我左手沖他展示手機屏幕，右手運用八分功力狠狠地捏著他的手腕，就像平時在家捏碎核桃一樣。。

房門開了，我立刻松手。

進來的是李文瑞的兒子，不，犬子，然后進來的是李文瑞的妻子。

“爸爸！你真厲害！”兒子張開手臂小鳥一樣撲到爸爸懷里，李文瑞緊緊地抱住他，就像一個守財奴抱著一個金罐子。

李文瑞的妻子一過來眼就紅了，拉起老公的手：“怎么傷成這樣了！居然五個指印！傷到骨頭嗎？醫生拍過片了嗎？你怎么這么沖啊！”

這回輪到我窘迫了，不敢看他手腕上的指印。

“哪有什么事？我可是大俠！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李文瑞使勁揉著手腕，好歹沒有出賣我。

“爸爸，你真的是大俠嗎？”孩子稚氣的聲音如同陽光下剛剛綻放的蘭花。

我看見李文瑞眼巴巴地看著我，似乎有著無限乞求。

“啊，這個，我是警察，我最清楚事件的過程。這個，你的爸爸，”我看了李文瑞一眼，他的眼光波動著，像暴雨前起伏的海面。“你的爸爸，師出昆侖派，曾經是昆侖派第一高手，張無忌、楊過、蕭峰都是你爸爸的手下敗將。話說當年……”

我又拾取了我放下多年的小說虛構能力。一束陽光從窗簾間照射進來，照在床頭的花籃上，滿屋清澈的陽光，馥郁的花香，還有一個武俠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