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銳?袁林
摘要:《春秋》大義不僅是宋代經學的重要議題,也是宋代史家修史的思想指導。宋儒所言的“正名”、“尊王”、“攘夷”及“正統”等《春秋》大義在體例和體裁兩方面對宋代紀傳史體產生了重要影響。
關鍵詞:《春秋》大義;紀傳史體;體例;體裁
中圖分類號:K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7)01-0010-04
《春秋》是中國傳統史學的一大源頭,其所蘊含的思想旨趣被稱為“《春秋》大義”。宋代是《春秋》學與史學并為顯學的時代。宋儒相率極言《春秋》大義,宋代史家以《春秋》大義為修史的思想指導也蔚為風氣。因此,宋代紀傳史體在體例和體裁兩個方面都深受《春秋》大義影響。
一、宋人對《春秋》大義的認識
《春秋》大義即是《春秋》歷史敘事中所體現的儒家等級禮法觀念。作為一種政治理想和社會倫理標準,儒家等級禮法觀念以“尊尊”、“親親”為至高原則。從這種原則出發,《春秋》筆法主要表現出四方面的“大義”,即“正名”、“尊王”、“攘夷”、“正統”四個方面。宋儒對這四個方面的內容都極為重視,進行了大量闡發。
第一,“正名”思想。孔子是儒家等級禮法思想的奠基者。他把“正名”看成是禮樂秩序的基礎。具體來說,就是認為“正名”與刑罰之政密切相關:“君子于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錯手足。”①孔子之所以著《春秋》,就是希望通過歷史記述對禮樂崩壞之事正名,揭示違反禮法等級秩序的事件中的應有名分。舉例言之,周代的爵位分公、侯、伯、子、男五等,春秋時的吳、楚都未臣服于周的統治,其國君自稱為王,但《春秋》從周代禮法等級秩序出發,認為吳、楚是蠻夷之國而稱其國君為“子”;齊國國君自稱為“公”而僭越了周王給予的封號,《春秋》于是稱之為“侯”;宋國雖弱,但因為是殷商之后、中原正統,故《春秋》以“公”稱宋。這些記述雖與史實相去甚遠,卻正是《春秋》矯正禮樂崩壞的正名之舉。
歐陽修是宋代推崇《春秋》“正名”之旨的代表人物。他認為“正名”是為政之始,是達到政治完備的必要前提,說:“正名立制,言順事成,然后因名跡以考實,而其文章事物粲然無不備矣,……孔子言‘為政必也正名,孟子言‘為政必始經界,豈虛言哉?”[1]歐陽修還進一步認為孔子著《春秋》就是要通過為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正名來達到明辨善惡是非的目的,他說:“孔子何為而修《春秋》?正名以定分,求情而責實,別是非,明善惡,此《春秋》之所以作也。”[1]
第二,“尊王”之旨。春秋時,周天子的權威已名存實亡,但《春秋》仍根據禮法等級秩序推崇其至尊地位。《春秋》魯僖公二十八年記曰:“天王狩于河陽”,而實際的情形是晉文公于這一年舉行踐土之盟,并在盟會上傳見了周天子。《谷梁傳》釋《春秋》曰:“全天王之行也。為若將守(狩)而遇諸侯之朝也。為天王諱也。”《史記·晉世家》也稱:“孔子讀史記至文公,曰:‘諸侯無召王。‘王狩河陽者,《春秋》諱之也。”從禮法角度而言,諸侯召見天子是對天子尊嚴的極大踐踏,所以《春秋》才以“狩于河陽”來掩蓋天子受諸侯之召赴會的恥辱。
宋代《春秋》學特重“尊王”之義。北宋初年,泰山先生孫復大力提倡《春秋》尊王之義。孫復身居國子監直講之職,關心現實政治,對北宋政權完成天下一統抱有期望和激勵之心,因此作《春秋尊王發微》,專門闡述《春秋》之尊王大義。宋儒普遍認同孫復所言《春秋》尊王之義。北宋經史大家歐陽修曾作《春秋論》和《春秋或問》,同樣把尊王看成是《春秋》大旨,并且自立新說,從尊王角度重新解釋《春秋》所記史事。胡安國是南宋《春秋》學的代表人物,也特重闡發《春秋》尊王之義,既從禮法思想角度倡言尊王,又從政治角度鼓吹王者獨尊與君主專制。
第三,“攘夷”之義。《公羊傳》較早指出《春秋》“攘夷”之義。“成公十五年”論稱:“《春秋》內其國而外諸夏,內諸夏而外夷狄。”孔子注重禮樂制度,故據此認為諸夏優于夷狄。“攘夷”成為《春秋》筆法的一個重要特征。例如,從中原禮樂文化角度而言,吳、楚處在文化邊緣地帶,因此《春秋》無視吳、楚國君以王自稱的史實,而稱其為“子”或“人”。
孫復的《春秋尊王發微》在集中闡發尊王之義的同時也不忘攘夷之義,強調《春秋》貶斥夷狄、反對少數民族侵擾中原的宗旨。一方面,二程認同《春秋》經傳“進于夷狄則夷狄之”的觀點。程頤解釋《春秋》桓公二年“滕子來朝”之語,稱:“滕本侯爵,后服屬于楚,故降稱子,夷狄之也。”[2]另一方面,二程言理,斥責禮法淪喪、混亂失序,而將“夷狄”作為這種狀態的代稱和表征。所謂“后世人理全廢,小失則入于夷狄,大失則入于禽獸”②之類的說法不僅把禮法等級秩序視為“人理”,也把夷狄看成是人理荒廢的狀態。
宋室南渡之后,來自少數民族政權的威脅更加強烈,胡安國等人治《春秋》,將攘夷之義提升到了更為顯著的位置上。胡安國在《春秋傳序》中闡發《春秋》要旨,明確提出“用夏變夷”即是《春秋》的一大要旨,還認為攘夷是孔子的“治中國御四夷之道”,使攘夷與尊王并列成為《春秋》學闡發的重點。
第四,“正統”論萌芽。《春秋》大義暗含有正統觀念。《春秋》之尊王攘夷,尊周天子為天下共主,否定作為夷狄的吳、越之王,已經自覺不自覺地在“三王”之中立周為正統,實際上含有正統觀念。
宋代《春秋》學特重“正統論”。北宋時,歐陽修首先明確提出正統論源自《春秋》。歐陽修稱:“正統之說肇于誰乎?始于《春秋》之作也。當東周之遷,王室微弱,吳、徐并僭,天下三王。……仲尼以為周平雖始衰之王,而正統在周也。”[1]在多民族政權并立的政治格局中,歐陽修敏銳地覺察到《春秋》尊周而貶斥吳、楚有正統論意味,因而指出歷史事實上的三王并立狀態在《春秋》記述中變為周天王獨尊就是一種正統之說。
到南宋時,偏據的政治現實促使學者更加重視辨明正統,以此說明南宋政權的合法性。朱熹將正統論上升為《春秋》的基本思想,認為《春秋》所體現的大義不外乎明尊王、辨夷夏的正統思想,稱:“《春秋》大旨,其可見者:誅亂臣,討賊子,內中國,外夷狄,貴王賤伯而已。”③朱熹因此不滿意《資治通鑒》不合正統之義,“病其于正閏之際”,④著意編纂《資治通鑒綱目》,為其手訂突顯正統之義的《凡例》。
二、《春秋》大義對紀傳體體例的影響
體例是史書的內部結構,宋代大量史著的體例安排都反映出《春秋》大義的影響。
首先,《春秋》的“正名”思想影響了一些紀傳體史書的體例安排。最典型的例子,即是歐陽修作《新五代史》創立“家人傳”。司馬遷著《史記》,用“本紀”記述諸侯和貴族。班固著《漢書》,將諸侯、宗室和后妃放入“列傳”。歐陽修之前的正史,沿用班固的做法。歐陽修著《新五代史》設“本紀”記載割據政權,又在“列傳”中專門立“家人傳”記錄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的宗室和后妃。《新五代史》的做法較之前代正史分類更為細致。《新五代史》的這種體例即源于歐元修的《春秋》“正名”思想。
歐陽修推崇《春秋》的正名思想,在撰述《新五代史》的過程中,根據五代政權更迭頻繁、割據政權迭出的時代特點,別出心裁,將正名思想貫穿于該書體例的設計。紀傳史體祖述馬、班。按照《史記》體例,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的宗室與后妃和其他割據政權應列入“本紀”,如果按照《漢書》體例,則應當為之作傳。但《新五代史》一改前人傳統,立“家人傳”記述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的宗室與后妃,而為其他割據政權立“世家”,創造性地將《史記》和《漢書》記述諸侯、宗室和后妃的體例融為一體。從編纂思想角度來說,歐陽修將“五代”納入正統統序,而把“十國”排除于正統,因此通過“家人傳”和“世家”來區分正統與非正統政權的名分,以此正名。
可以說,《新五代史》設立家人傳和世家,是因為歐陽修對五代和十國政權的歷史定位不同。歐陽修將后梁、后唐、后晉、后漢、后周政權列入正統統序,為其君主立本紀,而為其宗室、后妃立家人傳,緊接本紀之后,顯示出五代宗室與后妃在禮法上的地位高于他人。
歐陽修認為十國不是正統政權,但是五代之君也沒有足夠的地位將十國視為夷狄,因此秉承“《春秋》因亂世而立治法,本紀以治法而正亂君。世亂則疑難之事多,正疑處難,敢不慎也”[3]的態度,將十國置于高于夷狄而低于五代政權的地位。歐陽修效仿“《春秋》因亂世而立治法”,通過本紀“以治法而正亂君”,也就是通過世家的撰述來對亂世非正統之君撥亂反正。其具體的做法是,在世家中,除對東漢(北漢)有“異辭”外,不書十國封爵、朝貢。也正是因為歐陽修給予了十國特殊的地位,因此為其立世家,使得其在歷史編纂中的位置高于夷狄的附錄,而低于五代的本紀。
其次,宋代紀傳體史書繼承了《春秋》為尊王而諱書的敘述規則。為尊者、親者隱去不光彩事跡的諱書在中國古代史學中較為普遍,宋代盛行《春秋》尊王之義,諱書風氣尤重。歐陽修作史即多用諱書。錢大昕曾論《新五代史》對周世宗的諱書,稱:“周世宗之才略,可以混一海內而享國短促,墳土未干,遂易他姓,洪容齋認為失于好殺,歷舉薛史所載甚備”,但歐陽修則對其好殺行跡“多芟之”。[4]歐陽修并沒有為后周隱諱的必要,但因為其將后周列入正統,所以敘事時多有諱書,這種做法無疑與《春秋》諱書的示范和《春秋》大義的影響有關。
宋儒多著當代史,因為與現實政治的密切關系,此類史著諱書更多。王稱在《東都事略》中記載“靖康之變”時,隱諱徽、欽二宗遭金人俘虜之事,而記為二帝“北狩”:“靖康二年二月丁卯,道君皇帝出郊。三月丁巳,道君皇帝北狩。”“丁巳,道君皇帝北狩。夏四月庚申朔,皇帝北狩。”所謂“皇帝北狩”的說法,正是對《春秋》“天王狩于河陽”的模仿。
再次,宋代紀傳體史書以附錄之體記載少數民族,是受《春秋》“攘夷”觀念影響。歐陽修在《新五代史》中創立“四夷附錄”之體,專門記載契丹等少數民族。司馬遷著《史記》,將對少數民族的記述歸入“列傳”,《新五代史》之前的正史一般沿用這一做法,只有《晉書》設立“載記”記錄非正統政權,少數民族政權也被歸入其中。歐陽修改變以往正史將少數民族歸入列傳的做法,另創“四夷附錄”。歐陽修認為春秋時期夷狄與諸夏并立而孔子貶斥夷狄,他說:“昔者戎狄蠻夷雜居九州島之間,所謂徐戎、白狄、荊蠻淮夷之類是也。三代既衰,若此之類并侵于中國,故秦以西戎據宗周,吳、楚之國皆僭稱王。《春秋》書用鄫子,《傳》記被發于伊川,而仲尼亦以不左衽為幸。”[1]在宋代民族矛盾激化的背景下,歐陽修將《春秋》的攘夷思想發揮得更為激烈,甚至視夷狄為掠奪成性的禽獸,稱:“夷狄資悍貪,人外而獸內,惟剽奪是視。”⑤因此,歐陽修堅決反對少數民族威脅中原漢族政權,在《新五代史》的體例上貶斥少數民族,將對契丹、回鶻等少數民族的記載放入卷末的三卷“四夷附錄”。王稱著《東都事略》,沿用了《新五代史》的這一體例,在全書卷末設附錄八卷,記載遼、金、西夏、西蕃、交趾。
另外,宋代的《春秋》正統觀對一些紀傳體史書有重要影響。蕭常著《續后漢書》,正統思想成為其體例設計的重要原則。蕭作帝蜀漢而偽魏、吳,所以該書只為蜀漢君主立帝紀,為蜀漢之臣立列傳,以顯示蜀漢的正統地位。其記載魏、吳人物的體例,則示其為僭偽:其一,蕭作將魏、吳君臣全部列入“載紀”,表明其為僭偽。其二,魏、吳“載紀”一律以人物姓名標目,即使君主也不例外,通過否定其地位來否定其政權的正統性。
馬令作《南唐書》三十卷,采用紀傳體,“其書首《先主書》一卷,《嗣主書》三卷,《后主書》一卷,蓋用《蜀志》稱主之例。”[5]又立有《誅死傳》一卷、《歸明傳》一卷及《叛臣傳》一卷。
可以看出,馬令模仿《三國志》稱吳、蜀君王為“吳主”、“蜀主”的做法,將南唐君王稱為“先主昪”、“嗣主璟”和“后主煜”,以辨明其僭偽性質。馬令設《誅死傳》,記錄南唐被君主冤殺的賢臣,意在指斥南唐君主濫殺,他說:“南唐享國日淺,可名之士無幾,而誅死太半。……南唐之亡非人亡之,亦自亡也。為國而自去其股肱,譬諸排空之鳥而自折其羽翮,孰有不困者哉?”⑥馬令通過立《誅死傳》記錄南唐君主的無道之舉,從而體現出對非正統政權的貶斥。馬令的正統觀也影響到《南唐書》中其他一些類傳的設立。馬令據《春秋》君臣之義,貶斥背主投敵之臣,立《叛臣傳》,但是又立《歸明傳》,專門記錄南唐投靠北宋的大臣。對于同樣叛國投敵的歷史人物,馬令將其歸入不同類傳,是其正統觀念使然。《歸明傳序》稱:“嗚呼!生草昧之世,事偏據之國。君臣上下,冝行而已矣。及其一覩圣人之化而得其所歸,則何異于離蔀屋之幽,即天日之鑒哉!故南唐之士事皇朝者皆謂之歸明。”由于馬令以北宋為正統,因此對叛臣區別對待,叛歸北宋者入《歸明傳》,其余則入《叛臣傳》。
三、《春秋》大義對紀傳體體裁的影響
體裁是史書的外部形式。《春秋》對宋代紀傳體體裁的影響突出表現在正統論促進“載記”類史書的發展上。“載記”類史書中有很多采用紀傳體,但往往又要作一定的體裁變化,以使政權之正閏相別,因此形成了紀傳體的變體。宋代的《春秋》正統論,不僅使“載記”類史書數量劇增,而且形成了一些紀傳體的變體形式。
首先,從一定程度上來說,宋代載記類史書的發展是正統論流行的產物。《四庫全書總目》論說載記類史書稱:
五馬南浮,中原云擾。偏方割據,各設史官。其事跡亦不容泯滅,故阮孝緒作《七錄》,“偽史”立焉。《隋志》改稱“霸史”,《文獻通考》則兼用二名。然年祀綿邈,文籍散佚,當時僭撰,久已無存。存于今者,大抵后人追記而已。曰“霸”曰“偽”,皆非其實也。案《后漢書·班固傳》,稱撰平林、新市、公孫述事為“載記”。《史通》亦稱平林、下江諸人,《東觀》列為“載記”。又《晉書》附敘十六國,亦云“載記”。[5]
《四庫全書總目》指出載記類史書曾有“偽史”和“霸史”的名稱,班固和《東觀漢記》使用“載記”之名,《晉書》首先在正史中設載記。所謂載記,就是記載非正統政權的史體。
宋代《春秋》正統論大盛,載記類史書也得以發展。歐陽修具有強烈的正統觀念,將載記之名又改為偽史,在《崇文總目》中設“偽史類”,又與宋祁在《新唐書·藝文志》中著錄偽史類史書“一十七家二十七部五百四十二卷”。[6]歐陽修論及立偽史類的旨趣說:
周室之季,吳楚可謂強矣,而仲尼修《春秋》,書荊以狄之,雖其屢進,不過子爵,所以抑黜僭亂而使后世知懼。三代之弊也,亂極于七雄并主;漢之弊也,亂極于三國;魏晉之弊也,亂極于永嘉以來;隋唐之弊也,亂極于五代。五代之際,天下分為十三四,而私竊名號者七國。及大宋受命,王師四征,其系累負質,請死不暇,九服遂歸于有德。歷考前世僭竊之邦,雖因時茍偷,自強一方,然卒歸于禍敗。故錄于篇,以為賊亂之戒云。[1]
歐陽修指出設立偽史類的依據是《春秋》正統論,他認為《春秋》以周為正統而貶斥吳、楚,是為了“抑黜僭亂而使后世知懼”,從而達到勸懲效果。從三代以至北宋建立之前,出現了戰國、三國、東晉南朝、五代幾個“亂極”時代,僭偽政權層出不窮,因此有必要著錄“偽史類”史書發揮“賊亂之戒”的作用。晁公武應當受到了歐陽修的影響,在《郡齋讀書志》中也設有偽史類,從宋人的政治立場出發,著錄自晉至金記載“偽政權”的史書。而宋代載記類史書的數量也較前代大為豐富,僅《四庫全書》收錄宋人專門記載南唐史事的載記類史書就有六部。
其次,宋代載記類史書在紀傳體的基礎上出現了一些形式變化。宋代的載記類史書沒有統一的體裁體例,有的采用紀傳體,有的根據所述內容采取較為特殊的體例,有的沒有條目只是敘事,但都體現出正統思想。
龍袞著《江南野史》,實際上采用紀傳體的體制著述,但為了區別于正史,而不稱紀傳體,做了一些調整。主要是只設傳而不立紀,采取這種體裁形式,是為了將南唐君王和大臣采取相同體例予以著錄,不用紀傳予以區分,以表示不承認南唐君王的合法性,并且仿《三國志》稱吳、蜀君王為“吳主”、“蜀主”的做法,將南唐君王稱為“先主昪”,“嗣主璟”,“后主煜”。
陸游所著《南唐書》也是紀傳體,與龍袞、馬令的南唐史著述不同,為南唐諸帝立本紀,但是陸游的這一做法并不違背宋人的正統觀。陸游解釋自己為南唐諸帝立本紀的原因說:
昔馬元康、胡恢皆嘗作《南唐書》,自烈祖以下,元康謂之“書”,恢謂之“載記”,蘇丞相頌得恢書而非之曰:“夫所謂“紀”者,蓋摘其事之綱要系于歲月,屬于時君。秦莊襄王而上與項羽,皆未嘗有天下,而史遷著于“本紀”,范曄《漢書》又有《皇后紀》。以是質之,言“紀”者不足以別正閏。陳壽《三國志》吳、蜀不稱紀,是又非可法者也。蘇丞相之言,天下之公言也,今取之自烈祖而下皆為紀,而用史遷法總謂之“南唐紀”云。⑦
可見,陸游贊同蘇頌的觀點,認為本紀之體只是因時君編年紀事,“不足以別正閏”,馬令、胡恢的《南唐書》不為南唐諸帝立本紀違背了本紀的立意,因此陸游才仿效《史記》立《秦本紀》和《項羽本紀》、《后漢書》立《皇后紀》的做法,為南唐諸帝立本紀。
鄭文寶作《江表志》,體例較為特殊。《江表志》共三卷,每卷著錄一位南唐君主,僅記錄君主之事,列“皇后”、“皇子”、“宰相”、“使相”、“樞密使”、“偽王”、“將帥”和“文臣”姓名。實際上是僅立本紀,略去列傳,又將傳主姓名附錄于本紀的一種紀傳體變體。而這種體裁的目的,則與將南唐視為偽政權的正閏之辨有密切關系。
另外,陳彭年撰《江南別錄》,不設條目,體例同于一般記事文章,索性將紀傳混為一體,徹底從史體角度否定了南唐的正統地位。《江南馀載》作者不可考,也同于《江南別錄》之體。
總而言之,宋儒熱衷于探討的“正名”、“尊王”、“攘夷”及“正統”等《春秋》大義,對宋代紀傳史體在體例和體裁兩方面都有重要影響,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當中的一個重要史學現象。
注 釋:
①《論語·子路》。
②程頤、程顥:《河南程氏遺書》卷第十七《伊川先生語三》。
③朱熹:《朱子語類》,卷八十三,見朱杰人、嚴佐之、劉永翔主編《朱子全書》第十七冊。
④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六《答李賓老》。
⑤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二百一十七下《回鶻傳下》。
⑥馬令:《南唐書》卷十九《誅死傳》,《四庫全書》版。
⑦陸游:《南唐書》卷一《烈祖本紀》,《四庫全書》版。
參考文獻:
[1]歐陽修.歐陽修全集[M].李逸安點校.中華書局,2001.
[2]程頤.河南程氏經說[A]//二程集[M].中華書局,2004.
[3]歐陽修.新五代史[M].徐無黨注.中華書局,1974.
[4]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M].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
[5]永瑢等.四庫全書總目[M].中華書局,1965.
[6]歐陽修,宋祁.新唐書[M].中華書局,1975.
作者簡介:鄧銳(1981-),男,陜西漢陰人,歷史學博士,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史學理論、史學史和中國文化史。
袁林(1949-),男,陜西南鄭人,歷史學博士,陜西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史。
(責任編輯:楊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