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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的年代

2017-02-16 12:06:57益希單增
民族文學 2017年1期

益希單增

兩個女子,在海拔三千六百多米的幾棵樹下,拿起剪刀,準備剪掉自己的辮子。她二人是想把頭發剪短成年輕男人自然蓬松的樣子,再戴上氈片制作的遮陽帽。穿上男人的袍子,裝扮成男人出走,以便防御不測的危險。嘎中十七歲,健康而有力,還很性感。一年前生下一個女孩,還未取名。擁青十八歲,臉蛋漂亮引人注目,但身子有些弱。一年前生下一個男孩子,取名達娃。她二人經過很多次商量,才形成今天的舉動。此地的地貌是大山之間的一片開闊地,溝里有小河,平地上有草,還有人工種植的沙棗樹、柳樹、楊樹等。幾十戶人家,都是五十年前的牧人選中地方并蓋起一層至三層土木結構的房屋。嘎中家和擁青家都是大戶,尤其嘎中家又是此地領主的代理人,家有牧場在六十里外的山區,有綿羊一萬三千多只,有牦牛四千多頭。嘎中家與擁青家是鄰居,嘎中的男人次仁頓珠與擁青的男人早先是朋友。可是現在,這兩個男人完全變了,變成了鴉片煙鬼,此地人叫做惡魔。嘎中和擁青身上有不少這兩個男人留下的刀傷和棍傷。尤其是鴉片煙癮發作而得不到鴉片煙時,人就會變成被燙傷的跳蚤一樣,亂抓亂咬,幾個人都無法摁住。次仁頓珠還用雙手掐住勸告他戒煙的母親的脖子,若不是會武功的嘎中拉開次仁頓珠,母親就會在窒息中死去。小女兒也被次仁頓珠一腳踢到樓梯口,若踢下樓也就沒命了。為此母親帶著小孫女去六十里外的山區牧場,不再回來了。母親留下話:“若不戒煙,我就不要這個兒子!”次仁頓珠的父親幾年前去世,留下的一大筆家產到如今已經快窮盡了。綿羊不到百只,牦牛不到三十頭,這兩個數字還在減少,因為次仁頓珠還要吸鴉片,還要支出。次仁頓珠家原本有三十名長工,十幾名短工,現在長工只剩三人,短工只剩下兩人。

嘎中最恨的是國民黨縣團部出來的蕭營長,他是引誘次仁頓珠吸鴉片煙的賊頭。記得一年前,那是個秋天,能干而瀟灑的次仁頓珠與幾個長工一起從牧場上趕來了三百多只綿羊和五十頭牦牛,他要在農牧交換的時候多做點生意,多賺一些大洋。以便以后自己成立一個商隊,行走在四川、云南和西藏之間。現在所住房子的南邊是個開闊的可搭帳篷的交易場所。蕭營長專門來訪次仁頓珠,一身軍裝,一套官話。次仁頓珠高興,招待了酥油茶和風干牛肉,還有細糌粑和酸奶。飯后,蕭營長說起鴉片煙的好處,說吸鴉片煙能長壽,鴉片能治頭痛,治神經痛,治關節痛,治肚子痛。說吸鴉片煙可明目,吃飯頓頓香,身上可以長力氣。蕭營長讓身邊一個小伙子吸上小塊鴉片煙,之后讓他抱起一個重兩百斤的麻袋,輕松自如。從來不懂鴉片煙的次仁頓珠,腦子里被灌進了許多神奇的東西,于是就吸了幾口鴉片煙,感覺還不錯。在蕭營長的再次鼓動下,次仁頓珠買了煙膏和煙槍,還有水煙袋。蕭營長用大洋便宜地買走了他所需要的牛和羊,又送給次仁頓珠可以抽十天的鴉片煙膏。十天后,次仁頓珠和擁青男人都對鴉片煙上了癮。從此,一旦缺少煙膏,就用大洋或者用牛羊來換回煙膏,然而煙膏的價格一天比一天貴,次仁頓珠手上的大洋和牛羊一天比一天少了,牛羊少成現在這樣的窘境了。

次仁頓珠吸鴉片煙之前,嘎中從來沒懷疑過二人之間的感情,都說他們是天生的一對。擁青和她的男人之間也是被人們稱頌的。可以說,次仁頓珠是沒有脾氣的人,許多事情都會順從嘎中。不過,在次仁頓珠看來,女人的使命是生孩子做家務,再多的事女人不能去干。而嘎中認為,女人也是人,應該跟男人一樣。

嘎中家里原本也是貴族,家中三姐妹,她居第三。嘎中的家在農區,相距這里兩天的路。嘎中的爺爺是武功師傅,嘎中從四歲起學武功,在六歲時能打敗比她大六歲的男孩子。嘎中從小學藏文、漢文,還有少量英語。嘎中會說當地藏話、四川話。嘎中喜歡跟流浪人和乞丐打交道,跟游方的和尚或游方喇嘛暢談或交朋友。嘎中讀過的佛教、笨教的經書很多,她說出來的話,許多時候跟平常人不一樣。

五十年前,次仁頓珠的父親僅僅是個小石匠。某天,在家鄉下起黑石雨,除了驚人的打雷下冰雹,還從天上掉下來幾大塊燃著火光的黑石頭。老父親把黑石頭抱回家打造成兩個佛像和兩個菩薩像供起來,一天,香巴縣城寺廟的活佛經過此地時,老父親把兩個佛像和兩個菩薩像獻了出去。從此,寺廟管家讓次仁頓珠的父親做牛羊生意。十多年下來,次仁頓珠的父親變成了大富翁,又成了當地領主的代理人。今天的這座三層樓的房子,也是老父親在世時蓋起來的。

嘎中毫不猶豫地把辮子剪了下來。擁青想剪,但又下不了手,說:“我們真的要這樣做嗎?”擁青清楚,剪掉辮子出走,是要跟男人斷絕關系,從此不再去想男人。

“你別剪了,回去吧!”嘎中說:“你受得了他就過,我受不了。每天受打罵,難道是我們該過的日子嗎?我不想留戀什么!”

擁青還是把辮子剪了,她總算走出了決裂的一步。

嘎中知道,擁青對許多事情都會產生猶豫,你讓她堅定,必須用話刺她。嘎中把自己剪下來的辮子拴在一棵樹的枝條上,讓風刮來刮去。

“你這是做什么,有什么意思?”擁青問。

嘎中說:“辮子死不了的意思!”

“辮子會死嗎?”

“當然會死,心死,辮子也就死了!如果昨天次仁頓珠說他有決心戒煙,我今天就不會剪辮子,可是他對我的心完全死了,他只要他的世界!唉,人的本能是繁衍后代,我想到自己的女兒,如果她在我身邊,我會把她帶出來的!”

“我也會把兒子帶出來。這樣的男人是毀家的惡魔,我們的命怎么會那么差!”

“豬狗牛羊馬驢老虎兔子青蛙昆蟲都是為了繁衍后代而生存。我們看到的牛羊吃草長大發情懷孕,然后生下仔子,除了這些還有什么,牛羊被人吃掉,馬被人騎著。我們做女人的命究竟是什么?不,我們應該有自己的自由!”

“嘎妹,我雖然比你大一歲,但是你讀的經書比我多,知道的事情比我多。以后我聽你的!”

“誰對就聽誰的!不要客氣。”

擁青也把剪下來的辮子掛在枝條上,讓風吹來擺去。平時這里不會有什么人過來,這片樹林和地界只屬于嘎中和擁青兩家人的。次仁頓珠和擁青的男人不來往了,犯煙癮而來找次仁頓珠的擁青的男人,被次仁頓珠打出了門,朋友不再是朋友了。雖然嘎中暗地里多次去救擁青的男人,但煙癮犯得太多了,已經沒有煙膏了。

樓外不遠處有種青稞的幾片地,還有草坪。二人沒騎家里的馬,而是去草坪,一人抓一匹放了生的老馬,在馬背上捆上厚墊子,然后騎上上路。二人的腰帶里各裝了十幾塊大洋,她二人的雙肩包都是很簡單的,小口袋鹽巴、茶葉、酥油、木碗,一口煮茶的小銅鍋,各一件毛毯。天氣是七月,不是冷的時候。

去哪里,干什么,二人不知曉,反正離開家是最重要的事情,目標是香巴縣城。眼前的山跟平常的山雖然有些相同,但好像更寂寞,更平常和普通。河溝里的水比平常更純凈,能清楚看到河底的石頭,好像這些石頭在說,你二人還能回來嗎?嘎中心里在回答,最好不要有這種可能。嘎中想起自己的女兒,才剛剛一歲,將來會變成什么樣?嘎中輕聲唱起了一首歌,這歌在夢里曾經唱過:

遠路走起來一定很遠,天知道!

身邊的小河告訴我吧,我今后的命運!

本該生孩子的女人,又該去追求什么!

說的是自由,會有真正的自由嗎?

……

嘎中的憂郁歌聲,讓擁青心里難受,眼淚從眼角中流出來。她想起自己的兒子,又想起滿臉是疲憊的男人。人生究竟會怎樣,腦海中一片迷茫。嘎中想到的是佛經中說到的一種自由,信佛人的自由是白教中的出行乞討,還有幾種教派中所說的山洞修身。所說的自由還是被一種教義作為基本的精神支柱。嘎中想要的自由是一種解脫,誰也無法定義的解脫。

老馬識途,但走得很慢。當馬鞭的枝條打馬,打了一陣之后馬好像活動開了一樣,慢跑起來。可是到了一處過河邊,擁青停馬不過河了,她想回家了。嘎中勸了一陣,但不起作用。突然不吭聲的擁青還是過了河,但臉色是緊繃著的。嘎中說:“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本來你的男人不比我的男人壞。你回去吧!凡是自己真的不愿意做的,就不要做了!”嘎中過來打擁青的馬,讓馬過河。嘎中把擁青送回到河對岸,此河河面較寬,但此處的水不深,沒過馬的膝蓋。

嘎中與擁青道別,自己過河。擁青還是不做聲,走上回家的路。嘎中的馬雖然能跑起來,但是嘎中沒讓馬跑,而是慢走起來。嘎中又一次唱起了前面唱過的歌。

大約一個小時后,擁青跑回來了。

“你跑回來干什么?”嘎中問擁青。

“我太軟弱了,我不能軟弱!”擁青說。

“你不是軟弱,你的決心沒有下好,還留戀什么!”嘎中說。

“我擔心的是男人死亡,人家說你的男人快死了,我是不是該留下來收尸?”

“原來你為這事!”嘎中說,“有人早在背后說我們是壞女人,引誘男人吸鴉片煙,說我們是看不到狼牙的人狼。管他們說什么,嘴長在別人臉上,那是別人的自由!”

“男人死了怎么辦?”擁青有點急。

“自己去天葬吧,或者自己跑到河邊去水葬。像漢人一樣,愿意土葬也可以。我們不做收尸的寡婦,我還想去找正常的男人,及早出來,好男人會要我們的!”

“嘎妹,沒有男人我們過不好日子嗎?”

“我說過,人的使命是繁衍后代,這是經書上說的,也是好幾個有學問的大師說的。再不找男人也可以,只要自己能過正常日子就行!”

“過正常日子,太難了。”

“我們自己去找,先找自由后找正常!”

“嘎妹,蕭營長太壞了,你不是會武功嗎?我們報仇,你殺了他!”

“只要有機會,我會殺他的,他是傳播毒煙的賊頭,理應受到懲罰!”

二人從未獨自走過遠路,眼前出現了一個村莊。村莊的兩頭各有一家。嘎中看好西頭的那個,二人走到跟前。

一只懶懶的狗在門旁附近叫了幾聲,也不撲過來。嘎中喊了幾聲,有一個年輕男人推開院門走出來。看男人打扮,像是一個中等農戶的家人。男人長得結實,像是干力氣活兒的人。

幾經對話交涉后,男子把嘎中和擁青帶進房間的廚房里。廚房里有熱氣,灶門里正在燒火煮粥,中等銅鍋里粥在沸騰。二人各背有一個雙肩包,取下來放在指定床位的一側。床是地鋪,鋪有一張幾乎無毛的羊皮。

男子脫下上衣,準備脫褲子,但是他急著先撲過來,摟腰抱住擁青,往地上摁。男子要強奸擁青,已經拉開擁青的褲子,自己的褲子也已經脫去。擁青沒有防衛自己的功夫,她無能為力。不過她也沒有怎么喊叫,好像強奸對她來說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她想起自己見過的反抗強奸的女人,結果是被男人用短刀刺殺。

嘎中注視擁青的眼睛,看眼睛的反應。如果擁青表示愿意,她就不救擁青,如果表示反對強奸,嘎中就要動手了。擁青的眼神是怨恨和想作反抗。嘎中上去揪住男子的耳朵,把男子拉開。

天完全黑下來,嘎中和擁青相依而眠。她們沒脫男裝的衣褲,只是蓋了一條房東婦人給的大毛毯。嘎中的腰上掛著短刀,如果男人朝她撲來,她要在男人腿上留下一個刀口。快睡著時擁青說:“這個男人膽子好大,大白天還在人面前強奸女人,太可怕了!”

嘎中說:“你就把他當做羊或是一條狗,羊狗都是白天發威,還有其他不是人的動物!”

第二天,嘎中看到男子很老實,也很勤快。臨別時,男子說:“女子生來是為生孩子活在世上的。難道不是嗎?如果你二人愿意留下來,我就做你們的丈夫,讓你二人好好過日子!”

嘎中笑了笑說:“謝了,我二人都有自己的男人!”

第二天,她們走了很長時間,太陽落山也沒有碰到想住下來的村子,走過的村子,時間又太早。二人在小河邊的幾塊大石傍落腳,把馬放在岸上的一塊草坪上。背袋里的一口小銅鍋是她二人野炊的燒茶鍋。她二人在附近撿了一些干枝草葉,用火鐮打著火,燒了一小鍋茶,帶來的一點鹽巴和茶葉,還有一塊酥油,還能用上四五天。糌粑也是各有一小袋,夠吃到香巴縣城的。二人喝茶吃糌粑后背靠著像傘一樣的石頭下開始睡覺。好在這是七月的天,地面的溫度不是很冷。夜里,好像附近有野獸在走動,嘎中燒起火,在火光照亮下,十幾米處有大黑熊盯著她們。嘎中扔去一塊石頭打在黑熊身上,因為面前有火,黑熊沒撲過來。附近山上還有幾只狼的嗥叫聲。曾習慣于牧場生活的二人,心里并不感到畏懼。黑熊走了,狼的嗥叫也沒有了,天快亮了,二人面前的小火也快熄滅了。

“我們想得太簡單了!”嘎中說,她沒有睡意。“我該把弓箭帶出來,防衛就會主動一些!”

擁青說:“假如我們去山洞修身如何?”

嘎中說:“你想簡單了,山洞修身,要有人供給衣食,誰來供給?你我是逃荒者沒有依靠!”

二人上岸去找馬,一匹老馬已被群狼吃了,只剩骨架和馬頭。另一匹跑到另一個山溝里。二人找馬費了兩個多小時,把唯一的一匹馬牽回來,把兩個背袋搭在馬背上。二人繼續上路,直走到太陽落山,看見一個大村子。這個村子,老人少,孩子多,女人多。男人大部分被領主拉去服勞役。不少男人有四五年都沒有回家了。二人找了村邊的一家,這家人很窮,已經沒有糌粑吃了,吃的是干圓根煮出來的粥。也就是說,再過幾天全家四口人連圓根粥都沒了。快到四十歲的女主人叫次松,領著十二歲的女子叫巴姆、八歲的男孩叫尼瑪,還有六歲的小女子叫阿瓜。

嘎中在一大鍋圓根里放了幾把糌粑,這便是一家人的晚飯。嘎中把自己帶來的一塊酥油也全放進去了,擁青放的是鹽。嘎中把三塊干牛肉分別給了巴姆、尼瑪和阿瓜。在家里,干牛肉對嘎中來說是最普通不過的食物。因為家里的幾個長工長年做的就是牛肉干和羊肉干。自家樓的二層三個倉庫里,晾曬的全是由冬天做的牛羊肉干。過去嘎中家里富得流油,現在大不如從前了,男人的鴉片再抽上半年,整個家庭和牧場就全沒有了。

“往下怎么過呀?”嘎中問女主人。

“不知道,男人還不回來。”女主人說。

“種莊稼沒有?”

“種了,快收獲時被霜打了,一粒實在的青稞都沒有了!”

“老天爺太喜歡整窮人了!”嘎中嘆氣說。

女主人忙阻勸:“千萬別罵老天爺,你越罵它,它越整你!”

“好,我不罵了,不詛咒了。老天爺,你關照關照窮人吧!”

擁青說:“次松,你這樣下去會餓死的,還不如到外面去要飯,外面總是有可憐窮人的人!”

嘎中說:“外出也是一個辦法。如果不想餓死就得走出去。”

女主人次松沒有說話,夜里她想了又想。第二天早飯后,她把能吃的打了一個包,又牽來一匹瘦馬,把該帶走的都捆在馬背上。次松說:“一家人還是外出去要飯,也許還能活一些日子,什么時候死,聽老天爺的吧!”

擁青后悔自己昨晚對次松說的話,自己怎么能引誘人家去乞討呢!

嘎中說:“外出乞討,也許是個好的選擇,大家都不要難受了,命運好像就是這樣的!”上路了,嘎中牽著小男孩八歲的尼瑪的小手,擁青牽著六歲小女孩阿瓜的小手。走出十多里后,嘎中把尼瑪背到背上,用繩子捆在胸前。擁青也把阿瓜背在背上。傍晚,六個人來到一個大村莊里,此地像是一個小鎮子,有街道,盡管街道不太寬也不太長,但也有七八家賣東西的商鋪。嘎中選了一座大房子,有三層樓。樓房主是個莊園代理人的大兒子,剛結婚不久。他本來是要拒絕來客的,但一看到嘎中健美的樣子,看到擁青漂亮的樣子,他的心不自主地勾了幾下,于是把六個人安排到了一樓下的一間放馬草的草房里,房里沒有草,此房比較寬大,六個人完全可以輕松地安頓下來。嘎中自我介紹說:“我會編織氆氌和腰帶。我織的氆氌和腰帶,可以賣出好價錢。”代理人不大相信嘎中說的話,因為他見過不少會說漂亮話的人,實際上多數都沒有真本事。

第三天,嘎中來到織機房,開始織氆氌。擁青做的是縫衣服,把新裁剪的衣袍縫起來。次松和三個孩子在打掃院子附近街道。代理人家里有五六個長工,有男有女,他們干的主要是燒火、做飯、背水、上山砍柴、攤曬糧食、養豬、放牧牛羊、養雞等。

嘎中織氆氌,織腰帶的意圖在于掙點工錢,一是解決次松母子四人的飯食和住宿費用,二是積攢一點錢,作為以后去香巴縣城的費用。然而代理人并沒有這種思維,他認為留宿流浪來的六人已經是大開恩了,想要工錢那是白日做夢。嘎中說了織氆氌要掙工錢,代理人只是冷笑了一下。代理人說:“如果你和擁青聽我的,每天晚上好好侍候我,我就可以考慮給工錢的事情。”嘎中和擁青織氆氌和做工的熱情一下子降了下來。背地里,嘎中對擁青說:“這人肯定是個惡霸,我們不能留在這里!”

一天后,代理人拿來幾張似乎像合同一樣的紙,要嘎中、擁青和次松四人簽字蓋手印。嘎中仔細看了上面的條文,發現這是一張騙人的合同,一旦簽字蓋手印,就會成為代理人合法的長工,成為一時無法擺脫自己的奴隸。嘎中說:“我們來這里,并不打算做長工,這個合同我們不簽,再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了!”代理人并沒有惱怒。第二天下午,代理人拿來兩套較好的女式袍裙,讓嘎中和擁青把身上的男子袍裙換下來。嘎中拒絕了,擁青見嘎中拒絕,自己也拒絕了。嘎中要次松留下來做長工,因為三個孩子在次松做長工時還有飯吃。次松想了想后不愿留下來,要跟著嘎中和擁青去香巴縣城。

去香巴縣城的日子終于定了下來,嘎中六人在天快黑的時候不辭而別,牽著的兩匹老馬背上除了幾個包袋,還有小兒子尼瑪和小女兒阿瓜。六個人走得很快,已經走上離開小鎮的野外小路上。忽然聽到身后有奔跑的馬蹄聲。嘎中清楚,這是代理人的手下來抓她們的。嘎中扎好腰帶,準備一搏。果然兩個男子一下馬就來抓她,嘎中使了兩個動作,把第一個抓自己的男人摔翻在地上,撲上來的第二個也被摔在地上。兩個男人各自拔出刀撲上來,嘎中也拔出自己腰上的短刀相迎,不幾下,一個男人手上的刀被打掉了,第二個男人的刀也掉在了地上。嘎中用腳踩住一個男人的胸脯說:“我不想殺你們,你們給我滾!”兩個男人扔下刀扔下馬,跑走了。爺爺在世時,嘎中經常與有點武功的牧羊工格斗,開始輸幾次后再也沒有輸過,那時,嘎中才十四歲。今天的這兩個男人,不會武功,只拼蠻力是戰勝不了嘎中的。擁青佩服嘎中的,不僅僅是會藏文懂經書、而是嘎中膽大心細地保護自己的武功。次松也看傻了,她本來就喜歡聽嘎中講的話,往下,她更要聽嘎中的話了。

增加了兩匹有鞍韉的馬,六個人都騎上馬趕路了。上馬之前,嘎中把兩把長刀放在石頭上砸斷了,這兩把長刀的鋼質并不太好。嘎中把四截長刀扔進路邊的小河里。嘎中和小兒子尼瑪騎一匹馬,小女兒阿瓜和擁青騎一匹馬,次松和十二歲的女兒巴姆騎一匹馬。好在走之前的幾天里,她們把省吃的糌粑積攢在口袋里。

一腳踢翻了火盆,幸好煨酥油茶的火盆里只有少量明火,還不足以造成失火。灰塵滿地,騰空升起,廚房里迷漫一種怪味,好像是余火燒了有油的地板。次仁頓珠在喘氣,臉色蒼白,半仰在已經移動的長條木床上。周圍的一切都是凌亂的,木支架,支架上的衣褲,已經空了的掉在地板上的銅茶壺,還有東倒西歪的幾張小桌,還有本來放在床底邊沿的小筐雜物,皮鞋之類也是處在零亂之中。他的鴉片煙癮發作了,煙膏找不到了,煙槍里的鴉片煙味,被他的舌頭舔了又舔,但不能解除他的痛苦,他把煙槍也摔到廚房的墻上了。

一個大約三十歲的女傭人來到次仁頓珠身邊,她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放回原處。

次仁頓珠還在煙癮發作的后期,他急需吸上一口鴉片煙。他對女傭人說:“你快給我找出煙膏來,快、快呀!”

過去有過嘎中隱藏鴉片煙膏的事情。今天,女傭人找了半天,總算從厚墊子下面找出用薄羊皮包裹的指頭大小的鴉片煙膏,女傭人撿起地上的煙槍,把一小塊煙膏塞在煙槍中,點燃后交給次仁頓珠。次仁頓珠邊燒煙膏邊抽起鴉片煙,幾口下來,他長出一口氣,人好像從死亡邊上活過來。女傭人說:“主人,就剩下這點了,你小心一點抽吧!”次仁頓珠說:“你到牧場上去再趕一群牛羊回來,等鴉片煙的商人來換!”女傭人說:“牧場上的牛羊剩下的很少了,再去趕,你阿媽就沒有吃的了!”女傭人說的“吃”是指畜產品。次仁頓珠說:“管不了那么多,先要救我的命!”女傭人說:“牛羊數少了,鴉片煙商人再也不來了!”次仁頓珠罵起來:“該被餓狗吃掉的蕭營長,我詛咒你活不長,該雷打天劈!”女傭人走出廚房,她害怕聞到鴉片煙味。次仁頓珠又大罵幾天不見的嘎中,說嘎中是“女妖,可惡的女妖!”

次仁頓珠喊叫一個男傭人,此人叫阿松,三十多歲。阿松是個老實本分的傭人。不過,他不是長工,他的工期還有半年。

阿松來到廚房里,次仁頓珠盯著他。“喂,問你呢,嘎中呢,嘎中去哪里了?!”

“主人,幾天前,你叫我去牧場,我去了一天,回來那天,給你說了,嘎中不在牧場。”阿松不慌不忙地說。

“她父母家里,你去了嗎?”

“還沒去。”

“去看看。讓她回來,這個該死的女人,我真想弄死她!”

“主人,路太遠了,要走兩天多。”

自從次仁頓珠抽上鴉片煙后,嘎中與次仁頓珠之間有過幾次較量,尤其次仁頓珠煙癮發作時,二人就會打鬧起來,幾次打鬧后不想再忍的嘎中就會把次仁頓珠壓在胯下用繩子捆住雙手和雙腳,次仁頓珠就會像快死的人一樣喊叫,甚至發展到次仁頓珠哭著求嘎中。嘎中聽人講,這樣幾次后,吸鴉片的人有可能戒掉鴉片,變成好人。然而,次仁頓珠并沒有變好,反而越來越嚴重。

“路再遠,你也得去,一定要把她叫回來。我敢肯定,她隱藏的煙膏還可以抽幾個月的!”

阿松說:“主人,你別忘了,我是打短工的,時間只有半年,我來做的工是揉羊皮的,不是去找人!”

“羊毛和羊皮的事你都別做了,先把嘎中找回來!”

嘎中跟次仁頓珠鬧翻幾次,都造成嘎中往外走,不是去牧場就是去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家,是有說法的,嫁出去的女子,一般回來探親,最多一個月,嘎中每次回來,不說次仁頓珠吸鴉片煙的事。父母雖然發現嘎中的情緒不正常,但沒有多問。母親對嘎中愛護有加,說:“如果你的男人不爭氣,經常打罵你,你就回來,仍然做我的女兒。如果想跟男人離婚,我也不反對。”離婚這件事,母親在過去是反對的,那是對嘎中的大姐,可是大姐滿身上下都是傷口的時候,母親只好贊成離婚了。從此,母親說,凡是我的女兒,嫁出去過不好日子的,都可以離婚回來!

阿松說:“主人,明天我去嘎中家,騎馬去,快去快回!”

次仁頓珠說:“對,騎馬去,一定要把她找回來。”

“主人,如果嘎中不在她父母家里怎么辦?”

“到別處去找!”

“嘎中會不會去縣城了?”

“你找到她就說,我活不了多久,要死了。讓她回來當家,不然可惜了這個家的財產!”

“但愿嘎中能想到家中的財產!”

……

嘎中六人又走了幾天,在無村子的野外露宿了幾天。她們在路上遇到了幾次強盜。嘎中的警惕性和機智,解除了一次次的危險。第一次,是嘎中看到了遠處五六個騎馬人,這些人的行蹤跟正常人不一樣。他們走走停停,直到嘎中看清楚為止。強盜來到嘎中跟前,要搶吃的,要搶錢,要搶銅鍋,要搶馬,還要強奸三個女人。

嘎中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強盜,我們先打個賭,你們的頭頭來強奸我,如果得逞,你們想要的吃的、錢、銅鍋、馬,你們都拿走。如果你們的頭頭強奸不了我,你們幾個就要乖乖地離開。打了賭不得反悔!”

強盜頭目仔細看了看嘎中,嘎中身材健美,而且十分性感,雖然穿著男裝,但曲線清晰。擁青雖然漂亮,但臉色疲憊,身子有些瘦弱。次松年紀不大,但已是中年女人的樣子,相貌平平。

強盜頭目答應了,放下手中的長刀,來抓嘎中,雖然他抓住了嘎中,但是他扳不倒嘎中,幾手下來已是氣喘吁吁。頭目累了,第二個上來要扳倒嘎中,也沒有得逞。六個男子中的四個都不行了,還有兩個怕丟臉而沒敢上來。頭目反悔了,他拿起長刀,來砍嘎中,嘎中空手架刀,并把刀搶下來,反過來把刀架在頭目的脖子上,這讓在場的幾個男子們都驚呆了。一男子求情說:“頭頭肯定是開玩笑的,請姑娘不要認真,我們走就是了!”

嘎中推了一把強盜頭說:“以后你們就是我的手下,要聽我的,聽到沒有!”

頭頭連忙點頭,說:“是的,姑娘,你的武功太好了,我們都聽你的!”

嘎中沒有要求男子們說自己的姓名,反而要男子們要記住她的名字——尼瑪拉姆!強盜們總算走了,擁青說:“嘎中,你還有尼瑪拉姆這個名字呀?”

嘎中說:“尼瑪拉姆是太陽女神的意思,我是在白天跟他們斗智!”太陽落山時,她們看到一個小村子,但是她們沒去村子,而是落腳在村外的一片巖石下。拾柴燒火煮茶,吃帶來的糌粑。剩下的糌粑夠吃兩天的,如果兩天之內還到不了香巴縣城,她們就得去乞討了。第二天,她們發現兩匹馬被人偷走了,各自的包都要自己背了。好在兩個小孩幾天來接受了走路的鍛煉,都能走上長長一段路了。

沒有馬,六個人每天走的路不很長,又走了兩天。第三天下午,她們終于來到香巴縣城的外圍,在一個有矮墻院子門前不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院子里有幾排軍人在練習走步,有人在喊口號。院門口有兩名提長槍的軍人在站崗。小尼瑪跑過去想進到院子里,站崗的一個喝住小尼瑪不準進。小尼瑪只好停下來回頭望著嘎中。嘎中說:“那是軍營不能往里走,回來吧!”

小尼瑪跑回來,嘎中抱住小尼瑪說:“你想進去玩是不行的,他們會打你的!”

六個人坐在路邊的一條土坎上,往圍墻的院子里看排練。站崗的士兵走過來說:“你們這些討口子不能坐在這里,快走,快離開!”討口子是四川話指要飯的乞丐。嘎中聽懂了,站起來說:“走吧,站崗的不讓我們看!”

大家都站起來,起步離開軍營圍墻外的地盤。三個騎馬的軍人從外面回來了,嘎中認出中間的那個軍人是蕭營長。

嘎中上前,站在路邊喊了一叫“蕭營長!”蕭營長三十多歲,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目光是在審視人。頭戴國民黨軍帽,一身淺黃色的軍裝。他現在是代理團長,團長到成都后再也沒有回來。按公歷算,日子應該是1939年的夏天。這支國民黨部隊的司令應該是四川軍閥劉湘。

嘎中又喊了一聲。蕭營長把馬頭掉轉過來仔細看了一眼嘎中,這才認出穿著男袍打扮像年輕男子一樣的嘎中。

“啊,你是,你是嘎太太,認得認得,你怎么來了,你們要到哪里去?”

嘎中覺得眼前的這個蕭營長是個笑面虎,是仇人,但是她突然覺得這個時候罵人是要吃虧的,于是把心中的火壓了下來。

“營長大人,你在抽鴉片嗎?”

蕭營長愣了一下,隨即說:“不、不、不,我不抽鴉片,我是帶兵的,不抽鴉片!我需要升官,所以絕對不能抽鴉片!”

“我男人抽鴉片,已經抽到天上去了,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嘎中想起蕭營長來家時的一副嘴臉,把抽鴉片說成是人間最美好的享受。在喝酒吃牛羊肉時一副滿意漲紅臉的樣子。

“我能有什么說的!”蕭營長覺得從嘎中身上能聞一股仇恨的味道。“我早說過,鴉片吸起來很舒服,上癮后會有毒害的,但是你男人光知道去享受,他喜歡抽鴉片煙,不是我強迫的!”

抽鴉片煙不要緊,有煙癮可以戒掉的。這個話當初也是營長說的。嘎中現在想起來,覺得蕭營長是個大騙子!嘎中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壞的人應該是像蕭營長這樣的人!

“嘎太太,你要去縣城嗎?縣城不遠,走出這個地界就是了。你先到我那里去坐坐吧。”

“我不是一個人,我們有六個。”

“都去,都去,我讓你們吃一頓飯,我招待!”

蕭營長的淫心發作了,他想奸淫嘎中、擁青和次松三個女人。尤其嘎中長得十分性感,五官又那么好看。

嘎中覺得蕭營長是個老熟人,他心里應該有愧。嘎中點點頭說:“這幾天我們也走累了,到你的軍營里去坐一坐也好!”

嘎中等六人走進軍營大門,來到一處有一排土樓房的地方,營長吩咐手下人,把六人安排在一間倉庫模樣的地方,里面有幾個鋪了墊子的地鋪。嘎中心想,現在的蕭營長是怎么看自己的?難道對自己有什么企圖嗎?嘎中又覺得蕭營長有陰謀,從他的眼神中看到引誘女人的一種淫光。她提醒自己不要上當,并尋找機會趕緊離開軍營。嘎中想起自己男人曾經說過的故事,想奸女人的有錢人,會引誘女人喝酒,在酒里放安眠藥,讓女人打不起精神光想睡覺,男人趁機強奸女人或者用興奮劑,讓女人興奮想淫欲,主動投到男人的懷抱里。擁青挨近嘎中小聲說:“機會來了,你該殺了蕭營長!”嘎中說:“這要看機會,有機會我會殺了他!”

軍營的廚房里好像在做菜,飄來油香的味道。在大房里坐著休息不到半小時,小尼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次松出去找兒子,一時也沒回來。嘎中和擁青,還有十二歲的女孩子巴姆也一同出去找小尼瑪,幾個人來到樓側一面的水溝附近,水溝里流著污水,并穿過一個大大的墻洞流到野外,墻洞爛了不少,人可以輕松地出入,嘎中猜測小尼瑪有可能走出墻洞,于是走出墻洞到墻外,發現小尼瑪在水溝邊坐著,用枝條在撥弄一只癩蛤蟆。嘎中把小尼瑪叫過來。這時,次松、擁青、巴姆三人也來到墻洞外。只有阿瓜還在大房子里。嘎中看到一百米開外是個樹林,穿過樹林上一個斜坡再下去,可以看到香巴縣城。

嘎中說:“你們在想什么?從這個墻洞出來再往西走,穿過樹林就是香巴縣城。”

擁青說:“我們現在就走吧,這個軍營不能住,我覺得不好!”

次松說:“吃了飯我們就走。”

嘎中說:“對,吃了飯再走。”嘎中又說:“既然來了,就要吃一頓飯,幾天都沒有吃飽飯了,我們要吃飽!還有,如果老天爺關照我,我會把蕭營長送上天!”次松感到奇怪,她弄不懂嘎中說這種話的意思。

決定性的話常常由嘎中說出,于是大家穿過墻洞返回到軍營的大房間里。

兩個兵一個端著一盆玉米和紅米做的飯,一個端著一盆有十幾塊肥豬肉加青菜的菜,來到大房間。有幾雙筷子,碗都要自己拿出來。六個人自帶的碗都是木碗,各自盛上飯,加上幾筷子菜,吃起來。一個像勤務似的兵來找嘎中說:“代團長要你去二樓喝酒!”勤務兵說完自己先走了。嘎中覺得有事情,六個人必須有自己的行動。嘎中對擁青和次松說:“趕快吃飽飯,然后從后面的墻洞走出去,去縣城。你們在縣城廣場邊等我,我會想辦法趕過來的。我們一定不能住在這里。住這里,晚上會有淫狗咬我們的,國民黨軍隊的兵營不是好地方!”嘎中根據自己多年聽到傳說的經驗,告誡擁青和次松。十二歲的巴姆和八歲的尼瑪聽得也怕起來。只有擁青和次松才知道嘎中說的淫狗是指什么。

縣城的廣場,嘎中并沒有見過,過去只聽到自己丈夫說起縣城有個廣場,廣場四周有許多商鋪。

嘎中把自己的背包交給了擁青,讓擁青把背包帶出去。嘎中爬上樓梯,有兵給她指了指營長的房間。

營長很客氣,他的上身不是軍裝,而是一件襯衣上罩著毛背心。一張方桌上放有幾樣菜,有一壺酒有兩個酒杯,兩個樣子相同的酒杯里,已經倒滿了酒,酒是白色的。

營長讓嘎中坐在自己對面,說:“你的男袍該換了,吃完飯,我讓你換上女裝。這個女裝本來是給土司的二女兒做的,她是我的干女兒!”

“是香巴土司嗎?”嘎中問。

“是的,就是香巴土司。”

嘎中與香巴土司還有親戚關系,香巴土司的父親與嘎中的父親還是同父異母的兄弟關系,香巴土司的父親是大哥。

令嘎中擔心的是眼前桌上的兩杯酒,嘎中沒看到營長從壺里倒酒,事先倒好的酒里,給嘎中的那一杯會不會有藥?

營長的眼里發光,好像要吸引嘎中。營長說:“吃了飯,你就好好洗個澡,大木桶的溫水已經準備好了,你可以好好洗個澡!”

嘎中收緊的心松下來一半,有時間,就好作先殺后逃跑的準備。不過,讓自己洗澡,酒里不一定放藥。放了藥,自己是洗不了澡的。營長把酒杯給了嘎中,自己也端起酒杯。

喝酒還是裝作不小心掉下酒杯?嘎中猶豫了一下。正在這時,宋連長跑來報告,說有兩個兵被縣城的男子打死了!

營長一驚,頓時緊張起來,他大罵:“狗雜種,香蠻子又來殺兵了!被殺的兵已經有八個了!”

營長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即走出,下樓去處理士兵死亡的事件。嘎中立即把酒杯調換了一下,本想坐等營長回來,但是營長不可能短時間里回來。想到這里,嘎中把兩杯酒都倒在窗外的花盆里,然后匆匆下樓,來到大房子里。大房子里沒有人,嘎中轉到樓背后一側的墻洞口,看了看四周無人,便迅速穿過墻洞走了出去。

營長去那里怎么處理的,不得而知。幾天后,嘎中了解到的情況是,縣城里有一伙反對土司和國民政府烏拉差役的鄉民,當天在街上與十多個國民黨兵發生沖突,國民黨兵打死了六個鄉民,鄉民打死了兩個國民黨兵。嘎中走出墻洞后一直朝樹林方向走去,穿過樹林,來到一條干水溝里,遇上正在休息的擁青五人,于是六人朝縣城走去。路上,嘎中說:“還是菩薩在保佑我,就差那么一點,就要喝那個放了藥的酒了!”擁青說:“嘎妹,你不會有事的,菩薩會一直保佑你的!”

酒里是否真的放了藥,嘎中不得而知。不過,營長要送女袍裙的事,在嘎中看來是個借口,營長會強奸她。嘎中想好了,如果真是那樣,她就要進行自衛。如果營長動武,輸的不一定是嘎中。

六個人來到縣城,已經是太陽落山時分了,嘎中說:“咱們去找找土司,在土司的院子里住下來。”擁青說:“找土司好嗎?你不是說,這次出來命歸自己管,不靠任何親戚!”嘎中說:“借用一兩個晚上的住宿不會傷害我們自己追求的自由。我的親戚不會那么熱心,因為我今天是窮人、乞丐!”

一路打聽,來到城一角的土司大樓門口。這座樓很雄壯,也很威嚴,是三層,門口附近是一排長長的斜面階梯,梯子下面有人看守。嘎中上前問了問看守,看守不大理人。嘎中大聲喊:“土司堂哥,土司堂哥!”

喊了幾遍之后,出來一個管事,站在樓梯口向下掃視,嘎中大聲說:“我是從牧區來的,我是香巴土司的親戚!”

像管事模樣的人說:“冒充親戚的人多了。我看你不像親戚。聲音像女人,穿的是男人衣袍,不男不女,兩性怪物,走吧,不要喊叫了!”

想找親戚弄點小照顧的愿望落空,嘎中說:“走吧,去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落腳,我們幾個究竟怎么辦,明天再商量!”

擁青說:“安全的地方應該是香巴大寺廟,喇嘛總不會欺侮女人吧。”

嘎中說:“應該是這樣,但是喇嘛里也有殺人犯!”

擁青說:“那是殺了人以后跑來當喇嘛的,想避開追究!”

六個人去香巴寺廟,寺廟在斜坡上,六個人來到廟門里,找到一處遮風避雨的廊道,搬來三塊石頭架起小鍋燒茶水。

喝茶吃糌粑,糌粑也只有一點點了。

嘎中說:“我們腰帶里的大洋明天該用來去買糌粑和其他吃的了!”

當晚,六個人相依而睡,夜里有幾只狗很奇怪地睡到了她們身邊。第二天,這幾條狗成了這六個人的朋友。嘎中給三條狗喂了糌粑和酥油。于是這三條狗就跟上了嘎中,嘎中走哪里,其中一條狗就跟到哪里。嘎中給這條年歲不大的小黑狗起了一個名字,叫阿羅。從此嘎中一叫阿羅,小黑狗就會來到她身旁。

“往下走,走到哪里去?不走了吧,就在香巴縣城過一陣子吧。”早飯后,嘎中對大家說:“我們首先要算算命,看看我們每個人的命數是什么?”大家收拾東西,準備搬到一個能擋風能蔽人眼目的拐角。這時,一個中年男子坐到了她們身邊,看樣子有點像流浪漢,仔細看,又有點像專注修行而脫離寺廟的喇嘛。這個人從懷里取出一只木碗,把木碗放在地上。嘎中明了此人的用意,提起銅壺倒上還有茶水的茶。此人喝了一口,說:“你們要算命嗎?我就是算命師。”

嘎中再次端詳,覺得此人不像是騙子,說:“先生,那你幫我們算算命吧!”

算命師說:“算命是要錢的,你們有錢嗎?”

擁青想開口,嘎中搶先說:“先生,我們沒有錢,我們是乞丐,流浪人!”擁青是想說有錢,嘎中猜到這一點,因此她先要堵住擁青的嘴。嘎中認為,真算命師應該是正直的人,只有騙錢的人才會把錢放在首位。

“沒有關系,”算命師說:“我可以看手相,可以給你們算算命!”

嘎中說:“先生,你真是算命師嗎?”

算命師說:“我會看手相,我也能算命!”

“那你說說,今后的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蔣委員長還是要當總統的嗎?”

“我不認識蔣委員長。不過,我聽說過,好像縣城外駐的兵歸蔣委員長管。我知道的世界是神和鬼同時存在的世界,今后還是神鬼同時存在的世界。不過,每個人的命運是不一樣的。如果輪到你該死,今天就會死,等不到明天。如果你該富,要不了一年就會富起來。窮也是一樣,幾天就可以變窮!”

嘎中覺得算命先生說得沒錯,于是把自己的右手伸到算命師的眼前。算命師的年齡不算很大,大約四十歲左右,人有些干瘦,但目光不帶狡詐。一身破舊的袈裟,上衣不是長袖。

算命師看了看嘎中的手相說:“你適合當尼姑,當尼姑有可能當上主持!”

這是嘎中沒有想到過的。其實,算命師看出嘎中不是一般的窮人,也不是乞丐。嘎中的眼神與眾不同,富有智慧、有相當的靈敏度。算命師看出嘎中有文化,一定是富有家庭的女孩子。

算命師看了擁青的手后說:“你適合嫁人,有許多有錢人會喜歡你的。”算命師對次松說:“你也該嫁人了,只要男人對你真心,你就嫁給他!”算命師對巴姆說:“你適合當尼姑!”算命師對小男孩尼瑪說:“你去寺廟找一個師傅,投靠他,將來變成一個好喇嘛!”算命師對六歲的小女兒阿瓜說:“你該跟著她。”算命師叫阿瓜跟著嘎中。

算命師起身走了。嘎中說:“我們不一定要聽算命師的。既然他會算命,為什么不算算自己還這樣流浪?應該算算自己如何發財,如何過富人的生活!”

擁青說:“人各有命,算命師該是這種窮命!”

“也許是。”嘎中說:“佛教里說,人命是定下來的,也許是。不過,算命師曾給我的男人算過命,說我男人幾年后會變成很大很大的牧主。可是過不了一年,我男人卻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鴉片煙鬼,家里也快破敗了!”

次松問:“嘎中妹妹,你真的不想回去了嗎?”

“不可能再回去了。我在他身邊,等于在地獄里。我要解放自己,去過自己安排的生活!”

“你們二人,不想自己的孩子嗎?”次松又問。

“做女人不想是不可能的,自己生的誰不想。只是沒辦法,只能現在這樣!”嘎中說。

有幾個年輕人從寺廟的大門進來,他們手里拿著幾樣酥油燈具,背上背的好像是酥油包。嘎中從他們穿戴的樣子看出是馬幫手,是要到寺廟大經堂里去拜佛,給佛像點酥油燈。嘎中說:“我們跟上這幾個人,到寺廟大殿上去拜佛!”六個人一下子站起來跟上前面的七八個馬幫手。嘎中知道,寺廟不可能為自己等六人開大殿堂瞻仰佛像,現在的機會不能丟失。六個人上石階跟了上去,她們來到大殿的佛像前。果然,幾個年輕馬幫手手里的銅制燈具擺放到了佛像前的大桌上,從背上取下酥油包,打開包把酥油弄成小塊放在燈具里。燈芯是草稈做的上有棉花纏繞,是寺廟喇嘛拿來的。嘎中也上前幫忙插燈芯。緊挨著嘎中的一個年輕馬幫手,注意了一下嘎中,他覺得嘎中很美,健康的美,心中不由得產生了一絲愛意。于是他緊挨著嘎中,在燈具里插上了幾個嘎中給他的燈芯捻子。幾十個添加的長明燈,使整個較幽暗的佛殿明亮起來,大家跪下來磕頭拜佛。嘎中緊挨著喜歡自己的年輕馬幫手,她感覺到他的火熱目光照耀著自己的一種戀情。磕完頭站起來的嘎中,突然被身邊的年輕馬幫手抓住自己的手說:“我們是從西藏來的商隊,我是馬幫手,如果你喜歡,你可以來找我,我可以盡量幫助你們幾個。你們幾個肯定是不幸的流浪人!”

嘎中把自己的手從這個年輕馬幫手中擺脫出來說:“世上有這樣的好事嗎?你真的是好心人嗎?”

“不是好人,我們不會來拜佛!難道強盜會帶著燈具和酥油來嗎?告訴你,我們的帳篷就在寺廟下面,你可以來看看。我叫才達,才達的意思是說命的輝煌。”

命的輝煌?嘎中覺得這個叫才達的小伙子懂藏文,才會解釋自己的名字。她問:“你是什么地方人?”

“我是西藏阿里人。”

“你們的領主是誰?”

“你叫什么?”才達反問。

“我叫嘎中,是牧區人!”

“我們領主的頭一個名字也叫嘎,叫嘎若本!”

“啊,聽說過,是西藏阿里的大管事!”

這么多天來,還沒有遇見一個真正喜歡自己的男人,嘎中心里總覺得自己將會變成厭惡男人的女人。蕭營長的那個臉和眼色是她最不喜歡的一個。今天遇到才達,自己的心里不免溫暖起來,還覺得自己有了一種在姑娘時候的熱情。次松和擁青覺得嘎中已經動心了,說不定嘎中會去找才達。

幾天下來,完成了八歲小尼瑪留在寺廟里給一位老誦經師當徒弟的任務。完成了十二歲小女孩巴姆在尼姑廟當尼姑的任務。次松領著小女孩阿瓜依附了一家做大生意的管家,做家務。擁青經才達介紹,在一家跑生意單身男子家做了租用媳婦,時間是三年。如果生了孩子,養好孩子,就可以成這家人的女主婦。

算命師是要嘎中去寺廟當尼姑,將來當主持。嘎中去了尼姑廟,住了兩天,但她不愿意當尼姑,而是來到才達馬幫手帳篷不遠的一個老太婆家里住下來,給馬幫手們編織腰帶,制作氆氌毯子和氆氌口袋。這些手中的活兒都是才達安排的,才達是馬幫手里的一個年輕頭頭。老太婆本來也是給馬幫手們編織腰帶的,但是丈夫死了以后,就變成了單身的獨戶。老太婆脾氣很好,樂意嘎中做她的干女兒二人每天編織花色多樣的氆氌腰帶,收入也是不錯的。嘎中系在身上的腰帶里,還有自家帶來的二十三塊大洋,不到絕境,她是不會拿出來使用的。

才達不是一個色鬼,從不對女人動手動腳,正因為他是一個正人君子,當地反烏拉差役的一個民間組織找到他,要他幫忙,要他帶領十多名馬幫手支持他們上街游行,呼喊口號!才達帶著十多名身背長槍的馬幫手,去幫助反烏拉差役的民間組織上街游行,取得了較好的聲譽。

香巴土司和國民黨團部,起初并沒注意反烏拉差役民間團體的活動,只是認為鬧一鬧就會過去。然而事情并不像土司和蕭營長想的那么簡單,因為反烏拉差役團體向土司和國民黨軍隊提出的廢除烏拉差役的條例,使他們無法接受。蕭營長對土司說:“鎮壓,鎮壓是唯一的辦法!我已經派人暗中調查一個多月了。我們必須抓其中的十五個人,這十五個人是骨干又是頭頭,必須抓起來殺頭!”

時常過來關心嘎中的才達,嘎中叫他“才達哥”,才達叫嘎中“嘎中妹”。才達有時拿來一大塊煮牛肉,有時候是當地麥面做的鍋盔即大餅,一個大鍋盔有兩斤重。嘎中收下牛肉和鍋盔,老太婆也表示喜歡才達這個小伙子。一天,嘎中走進才達住的帳篷里,有七八個反烏拉差役的頭來找才達,大家坐在一起。嘎中本想走出帳篷,但才達不讓她走,而是讓嘎中坐下來聽聽大家怎么說。

原來這幾個人都是各街區反烏拉差役的小頭頭,總頭頭似乎集中在才達等三人頭上。在議論中,嘎中了解到反烏拉差役的人主要反對的是無償支差,即隨便抓人去服勞役,去打造國民黨軍營需要的各種房子,修筑香巴土司的各種房屋,不給工錢,也常常不給吃的。有不少時候還必須餓著肚子背石頭、運木料、打墻、挖溝、從河里搬石板等等。此外,每家每戶的人頭稅、炊煙稅、糧食稅、牛羊稅、生意稅、土地稅等三十九種稅,壓得百姓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難過,變成流浪人和乞丐的人數年年都在增加,窮人的死亡人數也在年年增加。現在他們提出一個口號,就是要活命必須反烏拉差役,必須改變現狀。他們要求土司和縣政府、國民黨軍隊作出讓步,廢除增加的各種稅收,服勞役必須給工錢。反烏拉差役組織的形成,是有一個人在暗中指導。他叫拉桑,藏語拉桑的意思是“佛的煙火”。他是一個二十三歲的年輕男子,曾是紅七軍某營營長的通訊員,負重傷后在路上被一個過路商人收留了。過路商曾受到紅軍的救助,他要對紅軍報恩。此商人曾被一伙土匪劫持,紅軍打敗土匪救出了商人。一年里,拉桑學會了當地藏語,并對外聲稱自己是商人的侄子,因為他換下了紅軍的衣裝,穿戴全是當地藏族男人的衣裝。才達在路上認識了拉桑,并受到拉桑的影響,后來在香巴縣城與反烏拉差役的幾個年輕頭頭結為朋友。才達知道什么是革命,中國今后的命運和前途,也知道什么是共產黨和共產主義。拉桑的指導從來不會公開露面,因此香巴縣政府派出的一個奸細,始終沒打聽出拉桑的政治面目,也不知道拉桑的真實身份。縣政府的奸細知道拉桑真實身份的當天晚上,也就是說奸細還來不及向縣政府報告他的發現時,奸細在當街飯館不遠處的一個街角,被人從身后用刀刺殺了,傷很重,一個小時后就死掉了。縣政府和國民黨軍隊的團部貼出告示,要徹查殺奸細的兇手,但是幾天下來,毫無進展。有幾個反烏拉差役最明顯的頭頭被抓,他們被關在監獄里,有一個在重刑中招了供,供出了才達等幾個反烏拉差役的領頭人。

有人來找才達,告訴他監獄的犯人中有人供出了他,讓他趕快離開香巴縣城。這是1939年9月的事情。才達找到嘎中說起眼前的危險,嘎中很是擔心,要才達趕快離開縣城。才達說:“難到縣政府會不講理嗎?我為什么要怕,我做的事是正當的。”

對縣政府來說,不講理是常態,隨便殺百姓的頭是簡單的事情。一個反烏拉差役的人,不投降,縣政府就會堅決鎮壓!國民黨兵上街來“執行公務”,想抓誰就抓誰,凡是不順眼的都要遭一頓打。街上的人少了,抽鴉片煙,白吃飯白喝酒的國民黨兵每天吵吵嚷嚷,搞得烏煙瘴氣。香巴土司有點看不下去,給國民黨團部的代理團長蕭營長說了說,國民黨兵就從街上撤了回去。

才達在香巴縣城停留了八個月,原因是八個月前得了重感冒,治了一個多月才治好。本來一個月后他應當跟著馬幫返回西藏阿里,但是馬幫又在康巴境內出了事,死了幾個馬幫手,貨物被搶,才達只好去干收尾的工作。

才達并不是不怕死,他覺得人來到世上,應當有個善始善終。他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命運是否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不得而知。不過,他覺得抗爭是必須做的事情,像反烏拉差役這種對百姓有利的事,他不后悔去參加。

嘎中的男人次仁頓珠,派阿松傭人外出去找嘎中,阿松走了幾處,并沒有找到嘎中,回去報告時,次仁頓珠因多次煙癮發作得不到控制,心力衰竭而死。尸體也被其他傭人葬了。阿松想起次仁頓珠主人說過的話,讓嘎中回來保護家產。于是阿松再次出來,來到香巴縣城,到處尋找嘎中,總算在第七天的下午,找到香巴寺廟旁小土房門前正在編織氆氌的嘎中女主人。

“回去吧,你男人說是他對不起你,是鴉片煙害了他!他要你把家產和牛羊管好,把女兒帶大!”阿松好像有些困惑地說。

嘎中禁不住一陣痛苦,流下了眼淚。她跟次仁頓珠畢竟也過了一年多恩愛的日子。如果不是鴉片煙害的,她不會跑出來到處流浪!

“我會的,我會找時間回去的!”嘎中說:“你先回去吧,幫我管管家里的事!”

阿松留下了一個玉鐲子,這是次仁頓珠交給他的。第二天,阿松上路返回了。

嘎中來找才達,想把自己的事情告訴才達。然而才達說:“我們去看看朋友,這個朋友就是我說過的拉桑,向他請教請教。”

靠近城邊的一家商鋪里,才達找到了拉桑,看不出拉桑是漢人,穿戴說話跟當地藏人一樣。小黑狗阿羅,跟在嘎中身后,好像在保護嘎中。一次,有人在身后用石頭打嘎中,小黑狗叫了幾聲,嘎中一轉身,石頭從嘎中臉的一側飛了過去。小黑狗救了嘎中,擲石頭的流氓趕緊跑了。

一張方桌,幾條凳子,三個人坐下來聊天,來買藏茶和鹽巴的人剛剛走開。小黑狗阿羅坐在嘎中的腳邊。

“這是我新認識的妹妹,你給她說說革命的事吧!”才達對拉桑說。

拉桑看看左右無其他人,便小聲說:“才達朋友,這種事以后不要張揚,張揚是要殺頭的,我沒有那么多腦袋讓國民黨來殺!”

拉桑并沒有談什么革命的事,而是向才達問起反烏拉差役的進展。才達說:“好像沒什么希望,土司和縣政府根本不理反烏拉差役的人。”拉桑說:“看來情況嚴重了,他們會很快鎮壓反烏拉差役的人!”

才達問:“難道他們會抓人殺人嗎?”

拉桑說:“很可能。”

“我們該怎么辦?”

“如果怕抓怕死那就最好不干!”拉桑的樣子嚴肅。

“你是說,被抓的人如果投降的話就不會被殺頭?”

“這種可能性很小,政府有可能這么說,但實際上還是要殺頭,徹底消滅反烏拉差役的人!”

“我知道,此地真正反烏拉差役的人也就是十五個人,其他上百個是跟隨的,一旦嚇他們,他們就不會干了!”

拉桑說:“你們好好商量一下,反烏拉差役能不能成功?如果沒有成功的希望,就暫時放棄,等我們紅軍打回來再說。”

嘎中問:“紅軍還能打回來嗎?”

拉桑說:“紅軍要打日本,還要解放全中國!”

嘎中不懂什么叫打日本,更不懂什么叫解放全中國。她本想問問,但是沒問。她怕自己多事,妨礙拉桑說事。拉桑說:“你的這個妹子好像很年輕,又是小伙子的打扮。才達,不會是你的未婚妻吧?也好,志趣相同就該走在一起!”嘎中說:“我們已經是夫妻了,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拉桑笑了笑。

才達跟嘎中告別拉桑出來,拉桑目送二人到街口。嘎中的腦子里裝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好像覺得人間和世界變得很復雜,不能讓人知曉。才達說:“但愿紅軍能打回來主持正義,但愿天下沒有不公平!”小黑狗阿羅緊跟在嘎中身后。

晚上,才達水煮了一鍋牦牛肉,招待嘎中,二人在帳篷里又喝了幾碗青稞酒,酸甜的青稞酒喝多了也會醉人,不過,二人喝得并不多。嘎中要回家,也就是回到小土房老太婆處,才達說,住下來吧,不要走了。嘎中依了才達,于是二人同眠。小黑狗阿羅坐在帳篷門口,久久沒有臥下來。

同眠次數多了,嘎中真正懷孕了。才達相信,嘎中肚子里的孩子不會是女孩,一定是男孩子。嘎中說:“不一定是男孩子,生女孩子的女人往往喜歡生三四個女孩!”才達說:“聽天由命吧,無論生男生女我都喜歡!”

嘎中找時間去看望了擁青,擁青替主人生了一個男孩子。嘎中去看望次松,次松也懷上了孩子,據說是管家的。嘎中到寺廟去看了當尼姑的巴姆,看了當小喇嘛的尼瑪。六歲的小女孩阿瓜還是跟著她的母親次松。

嘎中來到香巴縣城一年多了,眼看才達要返回西藏了,嘎中的孩子還要有兩個月才能生出來。擁青、次松、巴姆、尼瑪、阿瓜五個相約而來,來探望嘎中。才達在帳篷里招待酥油茶和牛羊肉,大家很愉快地過了半天。

天有不測風云,嘎中在香巴縣城的街上碰到了騎馬從街上走過來的蕭營長。蕭營長一眼認出藏族女式穿戴的嘎中,他把馬騎到嘎中跟前停下來說:“次仁頓珠夫人,你為什么會跑了呢?”嘎中本來不想理睬也不想說話,但蕭營長的馬頭幾乎逼到跟前。小黑狗阿羅盯著蕭營長狂叫了好幾聲,它好像不喜歡這個人,討厭這個人。

嘎中說:“不是我要跑,而是你好長時間不回來。我又不是你的什么尊貴客人,我當然要走!”

蕭營長知道,想留嘎中的那一天,的確有兩名士兵被人打死的事情,他去處理耽誤了好幾個小時。今天,蕭營長已經沒有了對嘎中的追求欲望,只是碰面隨便談談而已。嘎中不讓小黑狗阿羅叫,但小黑狗阿羅還是叫了幾聲。

“你男人還好嗎?還抽鴉片嗎?”

“謝謝你讓他學會抽鴉片,他好極了,活得非常健康!”

嘎中在說反話,蕭營長從嘎中的目光中看到對自己的鄙視,冷笑了一下,便拉起馬頭走開了。十幾名步行的國民黨兵,身背的都是長槍。才達來到嘎中身邊,二人目視蕭營長的背影。嘎中小聲對才達說:“我什么時候有機會殺了他!”

才達小聲對嘎中說:“有人告訴我,讓我快走,快離開縣城。傳話人擔心縣政府和國民黨營部勾結,要鎮壓反烏拉差役的人。我相信會有這么一天。嘎妹,我們二人的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吧,互守終身。我們要保護好你肚子里的孩子。嘎妹,你先離開縣城吧,我會跟上來的。你去金沙江邊,我會去找你的!”

嘎中說:“要緊的不是我,而是你,都知道你參加了反烏拉差役,而且是個頭頭。你這個馬幫手管這里的閑事,縣政府早盯上你了。你快離開吧,我會慢慢跟上你的。反正我沒參加反烏拉差役,他們不能把我怎么樣!”

二人再一次的商量,嘎中決定先去金沙江邊等才達的馬幫到來。然而,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七八個國民黨持長槍的兵闖進才達的帳篷,把才達抓走了。嘎中氣得很想把一個國民黨兵手中的長槍奪回來,然后開槍打死這幾個兵。但是才達不讓嘎中這樣做,而是讓她放棄。嘎中放棄的結果是讓國民黨兵把才達捆起來帶走,投進政府的監獄。

當天,看守不準嘎中探監。第二天,嘎中準備好吃的和一件袍子,又去探望才達。才達好像被審訊過,挨過打,臉上有血跡。嘎中抱著才達哭起來,才達說:“我是男子漢,不會軟下來的,我不后悔做了反烏拉差役的事。他們說我是反政府分子,是共產黨紅軍留下來的奸細,盡管我不是,但我沒有否認!”

嘎中問:“他們知道拉桑嗎?”

“他們現在還不知道!”

“我們人里有沒有縣政府的奸細?”

“你回去跟拉桑通通氣。”

“他們會放你出來嗎?”

“如果我出賣朋友,就有可能出來!可惜,我不會出賣朋友,我不會出賣反烏拉差役的窮苦百姓!”

“如果你硬下去,他們會不會殺你的頭?”

“很可能。如果土司不救他的百姓,國民黨肯定會殺我們的頭!殺不要緊,你不要怕。人總是要死的,不過早死有點遺憾就是了。”

“但愿菩薩能救你,救我們!”反烏拉差役的骨干分子幾乎都被抓了。他們并不是關在一起的,不承認是骨干的關在一起外,其他幾個都是單獨關押。才達也是被單獨關押的一個。

在一個多月的時間里,嘎中破例去了土司家,亮明自己親戚的身份,要求土司夫人幫忙把才達等人從監獄中放出來。土司是個五十多歲的病態男子,說話有氣無力,他承認嘎中與他有親戚關系,但是能不能幫忙取決于縣長的說法和蕭營長的臉色。嘎中去找了縣長,縣長是個肥胖的老頭,說話嗡里嗡氣,不仔細聽還聽不清他說的是什么。縣長說:“可以放人,重犯出獄的命價是一千塊大洋!”一千塊大洋,嘎中到哪里去找哇!至少要賣掉一千多只綿羊,才夠這個數字。嘎中又去找了蕭營長,蕭營長握住嘎中的手說:“好辦、好辦,只要你做我的三太太,我就放了才達!”

“我肚子里有才達的孩子!”

“這個不要緊,用杠子壓出來就是了!”

一氣之下,嘎中不再去求人了,只等到判決的那一天。

1941年11月,香巴縣城的廣場上,集中了縣城和縣城外四周的上萬名百姓。十五名被押到廣場臺子上反烏拉差役的首要分子,一個個將要被宣判。判官是個會說藏漢兩語的縣政府法院的法官,此人的樣子有點像豬的樣子,肥頭肥腦,嘴是往前突的,好像是用來拱土的!有八個被判為“終身勞役”,成為失去自由的奴隸。剩下的七個,其中包括才達,被宣判死刑。廣場上有各種議論聲,也有叫罵聲,有人在罵縣政府是“狗屎政府!”擁青、次松、巴姆三人來到嘎中身邊,都為嘎中擔心。她們無法理解才達這樣的好人也會被判死刑,這個世界究竟怎么了?

在靠近臺子的人群中,嘎中擠出來,上臺到縣長和蕭營長跟前,說:“我肚子里的孩子的爸爸是才達,我不能讓以后生出來的孩子見不到爸爸。你們說句良心話,為什么反烏拉差役的人也要被殺頭?這是什么世道!我要求你們不要殺人,把他們放了,讓正當的事情不受到污穢的指責!”

判官似笑非笑,縣長也是在冷笑。蕭營長說:“要救你的男人很簡單,只要你跪下來舔我的腳,我可以考慮放你男人的事情。”

僅僅是“考慮”,舔腳還有什么用。一氣之下,嘎中朝地上啐了一口痰說:“你們的為人還不如一只蒼蠅!”嘎中走下臺,望著雙手被捆站在臺子上怒目而視的才達。行刑開始了,第一個被砍頭的是才達,才達不跪,劊子手摁不下去,只好站著從身后揮大刀,才達的頭落地,嘎中第一個跑上臺抱起才達的頭,裝在自己的圍裙里跑下臺,沖出人群,跑向街外的原野。小黑狗阿羅跟在嘎中身后,一路狂叫著跑去。擁青、次松和巴姆也沖出人群去追嘎中。

九年后,嘎中在金沙江邊的村子里,給九歲的兒子講起了他父親的故事。小黑狗阿羅已經變成大黑狗了,它的樣子很威風,不過,嘎中一叫它,它總是有搖不完的頭和擺不完的尾。如果誰要是找嘎中的麻煩,大黑狗阿羅就會狂叫幾聲,以示警告。這一年的秋天,進軍西藏的人民解放軍部隊來到金沙江邊的村子里。嘎中相信人民解放軍是由紅軍變來的部隊,這支部隊一定會廢除百姓仇視的烏拉差役,實現才達的理想。現在嘎中有一個習慣,每當她想起才達,就會來到江邊,久久地望著向東流去的江水,好像在流動的江水里有才達的影子和魂,好像才達不停地向她招手……

責任編輯 陳 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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