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笑煒
在能源轉型的大時代里,煤炭行業正一步步的滑向深淵。新疆這個煤炭資源大區,如何在去產能、環境的生態平衡和社會發展中取得平衡,是煤炭產業界人士不得不考慮的挑戰。
來源于西伯利亞的冷空氣11月下旬到達新疆并被天山阻隔形成霜凍,凝結在道路兩旁干枯的樹枝上,仿佛厚厚的積雪。
由于煤炭資源豐富,這里被譽為天山下的煤海。十年前,響徹西北的“西部大開發”口號傳遍新疆,一場圍繞資源爭奪的馬拉松鋪天蓋地,超越游牧傳統和現代工業文明的窠臼。
上世紀末,新疆沉睡的煤炭逐漸蘇醒,醞釀了我國重化工產業的期待。到了2010年,伴隨著中央新疆工作座談會的召開,中國歷史最大開發規模行列的投資浪潮席卷了新疆,資金和企業如潮水般涌入。新疆煤炭、鋼鐵、電力產業迎來了一股重組大潮,在中國煤炭發展的歷史軌跡上也留下了難以抹去的記憶。
但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市場經濟的輪盤永無休止地轉動。從2012年開始,煤炭行業一步步的滑向深淵。作為以煤炭為主業的資源大省,新疆這片土地憑借著低廉的開采成本成為最后的孤島。
然而,脆弱的防線最終還是會崩塌。在創造了西部大開發史上諸多望塵莫及的奇跡后,新疆煤炭產業陷入沉郁,曾經的高歌猛進、熱火朝天在這里戛然而止。佇立在這里的工業園區泛起銹跡,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也開始告別昔日引以為豪的榮耀,變得困惑、迷茫,甚至恐懼。隨著產能過剩的加劇,去產能的重任落到了這個鑄造了眾多資源神話的土地。
這正是整個中國資源密集型產業與地區當下面臨的尷尬的一個縮影:作為曾經的煤炭龍頭大省,新疆煤炭產業正一步步陷入更大的危險境況,如何脫困已成當務之急。
對于新疆來說,經濟發展、社會穩定無疑是主政者政綱的重要領域,但作為經濟發展的基石,煤炭生產和煤礦建設是其他重工業發展的基礎,如何在去產能、環境的生態平衡和社會發展中取得平衡,才是主政者真正的挑戰。
十余年的榮辱興衰,這片西部寶地將走向何方?在煤炭價格滑向深淵,下游市場嚴重過剩之時,《能源》雜志記者再次踏上這片土地,走訪了一批于上世紀末即扎根于此的企業家。我們試圖探尋新常態下,這些歷經風云的公司有著怎樣的沉痛與苦衷,以及尚難預測的未來。
降溫的煤炭
2011年是中央新疆工作座談會召開后的第一個年頭,當年,新疆煤炭博覽會也在烏魯木齊召開。當時熱火朝天的氛圍令無數人振奮、期待,美國博地能源中亞區總裁史振春曾放出豪言壯語——博地能源將在新疆打造出最大的露天煤礦。
史振春的豪言不難被理解,對于一個初到新疆的人來說,一望無際的煤海在眼球激蕩,很難不讓人感到興奮。
除了有實力強勁的央企、民營資本、大小晉商,本地能源企業也加入到這場資源爭奪中。他們爭奪的焦點則是:煤炭資源、煤化工、新能源。
早在2011年,僅僅吐哈煤礦一處就聚集了華電、華能、保利、國電投、國投、中煤能源、香港明基、新疆廣匯、山東魯能、湖南煤業等30多家大型企業,而準東煤礦的企業甚至超過60余家。
煤炭是支撐當地經濟的基礎。當地煤炭地表淺、熱值高,開采成本只需60元/噸。僅淖毛湖其格來庫都克西勘查區一處,擁有探明的煤礦儲量近3億噸,據說整個新疆地區總量約2000億噸,號稱相當于三個山西省。
距離準東煤田不足30公里是奇臺鎮,張甲(化名)曾是準東煤田黑梭井煤礦的一個私人企業的設備負責人,2008年,在自治區政府的協調下,國電投集團(前中電投)對黑梭井煤礦予以兼并,這次并購無疑令人興奮,張甲順勢成為國電投集團的一員。而奇臺縣兩萬名居民的身份也由“游擊隊”上升為“正規軍”。
提起那段經歷,張甲頗有感觸:“有實力的企業看上了哪個項目,不惜高價并購下來,然后規定,產值小的項目不上、投資小的不上、利潤低的不上。而沒有實力的企業拼命拿到礦權,然后等著企業來收買。”
搶奪資源的熱潮掩蓋了煤炭產業在2011年的暗流涌動。當時業內專家認為,煤價下滑主要由于國家發改委的電煤價格干預,煤價遲早會回升。在張甲看來,更多的因素來源于同行,“你不搶資源,別人就會搶。”
至少在當時,低廉的開采成本給了這些企業充足的理由。在鄯善沙爾湖煤田,其埋藏淺、煤層厚,煤質具有低硫、低磷、低灰份、發熱量高的特點,主要分布于地表,開采成本只需25元/噸。對比同期錫林浩特經信委發布的數據,同期最低錫林浩特煤炭到港價格110元/噸,運送過去至少還是有兩倍的利潤。
到了2013年,煤炭危機開始在內地發酵,煤炭價格并未如專家預言一般回升,相反價格下調愈演愈烈。短短3年后,新疆外送通道“一主兩翼”鐵路所覆蓋的沿線煤炭市場便全部淪陷了。
冒進的代價是慘痛的。博地能源在新疆灑下的近100億美元投資成為了沉重的債務負擔。2015年4月,博地能源無奈的申請破產保護,成為第一個“犧牲”在新疆的外資企業。
與山西、內蒙以外運為主的發展模式不同,新疆地區幅員遼闊,在2005年新疆召開的新型工業化建設工作會議確定,新疆煤炭發展思路主要以當地消納為主,通過發展煤炭配套產業,把新疆打造成為全國最大的煤炭資源轉化產業基地。
一位經濟學家曾經認為:“新疆的發展模式是把雙刃劍,在經濟周期良好之時,圍繞煤炭形成新的產業鏈條,提高了當地重化工產業的投入與資金流入,形成財富的良性循環,但其弊端是一旦經濟下行,會形成連鎖反應,那么建立在煤炭沙盤上的所有規劃都得推倒重來。”
石化、煉化、焦化企業一直以來承擔著煤炭消納的重任。在巴里坤化工廠紅星石化園區,我們看到了幾座龐大的工業窯爐燃燒著,工人源源不斷的將煤炭推入窯爐內,這些煤炭和窯爐內的芒硝(一種本地產的工業鹽)發生化學反應,混合爆炸,形成硫化堿,成為重要的銅礦選礦原料。優質的原料為重化工培育了良好的土壤,這些重化工企業幾乎全部依賴煤炭作為工業用熱。
但我們注意到,這座工廠原本有4座窯爐,但如今只有2座運行。這種情況在《能源》記者走訪的多家化工企業均有出現。
“現在市場需求沒有那么大了。為了控制成本,我們壓縮了生產線,也不需要那么多煤炭了。”廠區一位工程師告訴《能源》記者。
下游產業衰弱造成的影響立竿見影,即使受中央政策眷顧的兵團在這輪煤炭蕭條中也不能幸免。當地一名兵團干部,張乙(化名)直觀地感受到,近兩年來自己的生活發生著顯著變化,單位的各種待遇大幅縮減。
“2014年的時候,來了幾個上海人,投資了8個億在這里準備擴大煤炭產能再把它賣給兵團,結果到2015年的時候,項目建了一半,資金鏈就跟不上了,直到今天,工程還停在那里。”張乙說。
本地消納已成困局,走向疆外迫不得已,但現實似乎并非那么理想。
孤島的困境
從地形上看,新疆被概括為“三山夾兩盆”,由北至南分別是阿爾泰山脈、準噶爾盆地、天山山脈、塔里木盆地和昆侖山脈。以天山為界被廣義地劃分為北疆和南疆,煤炭資源主要分布在天山以北準噶爾盆地和天山山間伊犁盆地、吐哈盆地和塔里木盆地北緣一帶,資源區域分布呈“北富南貧”,北疆煤炭資源量占全疆資源總量90%以上,其中,外運的煤炭主要集中在北疆以東。
新疆境內的煤炭運輸主要依賴公路系統將散落各地的煤炭資源連接開來。這些道路節點上,坐落著漢族、維族、哈薩克族居民開設的商鋪。它們不是城鎮,在地圖上也查不到它們的名字,它們是煤炭黃金時期自然形成的司機歇腳之地。《能源》記者到訪的那天,記者是這里唯一的顧客。
在這些煤炭運輸道路系統里,303省道尤為出名。這條道路,貫通天山南北,連通奇臺、吉木薩爾、哈密與昌吉,途徑淖毛胡、準東煤田等地,被稱為新疆東部的煤炭走廊。
兩年前,如果將奇臺的煤炭運至哈密需要翻越天山,在冬天,天山長年積雪,路況兇險,但那時,運煤卡車依舊絡繹不絕。黃金時期,在天山上形成了一條運煤長龍,蔚為壯觀。
為了方便煤炭運輸,303省道于2015年翻修。但此時,盡管道路煥然一新,通行的卡車卻已寥寥無幾。有數據稱,現在的車流不到黃金時期的1/5。
一位煤炭企業負責人告訴《能源》記者:“近些年,汽運成本越來越大,算上貨幣貶值,一噸煤開采成本60元,公路運輸以前可以送到內蒙、鄂爾多斯,但現在,最遠送到甘肅民勤,向南則送到四川邊界,再往遠就不劃算了。”
“根本原因還是利潤空間越來越窄。開采成本加上運費一般是80元/噸左右。”張甲表示,對于準東一帶的煤炭來說,80元一直是多數煤企扼守的成本紅線。
那么火車運輸呢?鐵路物流運量大,經濟性好,而且更安全。鐵路外送通道,即6年前開始規劃的“一主兩翼”工程。當時在疆內運煤通道打通后,為了解決“孤島困境”的尷尬境地,新疆開始嘗試外送通道建設。“一主”指現有的蘭新鐵路復線。2013年,國家投資1200億元修建蘭新鐵路客運專線。項目建成后,現在的蘭新鐵路線將改為貨運專線;“兩翼”分為北翼和南翼。其中,北翼指新疆將軍廟—巴里坤—伊吾—策克(內蒙古)鐵路,最終將連通包頭;南翼指哈密—敦煌—西寧—成都鐵路,連接到四川。
毗鄰淖毛湖、準東等煤炭基地的哈密是“一主兩翼”的戰略要地。這里是新疆最接近內地的大型城市,在古時,哈密為絲綢之路必經之地,其扼守出疆要道,歷史上是中原王朝與西域地方政權勢力膠著之處,在清朝,這里是左宗棠收復新疆的大本營。一主兩翼中的“兩翼”通道在哈密周邊交匯,相隔不過百里。哈密也因此成為新疆煤炭外運的大本營,哈密人曾樂觀的預計,2015年,哈密的煤炭外送達到3億噸/年,到2020年實現5億噸/年。
但他們很快就發現這項浩大的工程并沒有解決什么實質性問題。“申請車皮太困難,首先你要有名頭申請,這個太難了,我被卡在這里好幾次了,而且就算申請到了,車皮數量很難和計劃相符。如果你有一類名頭啥都好辦,如果你是借別人的名頭申請,小心了,需要花錢不說而且騙局很多,可能白忙活,申請下來車皮可能名頭所有人占用你還沒處說理。”上述業內人士告訴《能源》記者。
在新疆煤炭物流行業中,流傳著一個不成文的說法:“租賃火車皮運煤,有錢沒關系都不行,很難租到的,新疆本身車皮就少,能發煤的都是有省級以上的關系才行。而且不能直接到內地,到了甘肅,必須轉換成汽運。”
即使有幸獲得了車皮,但在煤價下行之時,也沒有太大意義,一位煤炭老板給《能源》記者算了一筆經濟賬:“煤炭整車皮運輸的基本運價是6.30元/噸+0.0659元/噸公里。那么運到包頭,總共2000公里。價格超過200元/噸,早已失去了與內地煤炭競爭的能力。”
由是,解決煤炭消納困境的途徑只有“煤電一體化”。但在發電企業全線虧損的時期,救電還是救煤成為從業者面臨的艱難博弈。
救電還是救煤?
在西部大開發時期,曾經有段民謠:“煤從天上走,電送全中國”。這段民謠是煤電一體化發展思路的見證。
2015年投運的哈密750KV直流線路位于哈密城外303省道與五一大道交叉口,大約20米高的雙回線路銀色鋼塔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在援疆戰略中,內地一座城市負責援助新疆一座城市,新疆門戶哈密的對口城市是鄭州。于是,這條特高壓也直通鄭州,在一定程度上,鄭州承擔起消納新疆電力的重任。
煤電一體化與跨區域輸電線路曾經是解決當地煤炭乃至清潔能源消納難題的最優方案。豐富的煤炭資源和相對寬松的政策條件,為新疆坑口電站的大規模出現提供了優質的土壤。
坑口電站就是在煤的產地建設大型電站,就地發電,變運送煤炭為輸出電力。新疆坑口電站,煤炭不需遠距離輸送,在坑口采用高效的兩段干法選煤技術就地把煤炭加工成低灰、低硫、高熱值的煤粉供鍋爐燃燒,高壓發電輸送,就可達到高效率、低污染、低成本的目的。
自2008年始,五大發電集團逐漸介入坑口電站,2009年華能集團與特變電工投資約46億元,共建華能吉木薩爾坑口電站一期(2×600MW)工程,這是新疆最大的坑口電站,用于消納吉木薩爾的煤炭。此外,位于天山北麓、烏蘇市西南43公理處的白楊溝鎮內的四棵樹煤礦于2010年被國電投并購,礦區煤炭儲量達4億噸左右,成為新疆知名的坑口電站。
不過,從2015年下半年起,這些電站面臨著發電小時數不斷下滑的尷尬。根據新疆能監辦數據,五彩灣坑口電站運行小時數2015年不到5000小時,預計在2016年仍然有下降趨勢。
即便如此,仍然有不少新建項目等待審批。一位自治區發改委官員無奈的表示:“現在我這里申報的項目還有十來個,還有很多老板還是認為電廠掙錢,他們路條、手續、上網電價什么都沒有問題,但是我們不得不先壓到這里,然后一直解釋,電力已經過剩,將來如果西部大開發政策讓經濟復蘇,我們一定優先考慮你們。”
電力企業職工對此感觸頗深。來自于吉木薩爾的張丙(化名)回憶稱,5年前是電廠效益最好的時候,也是職工待遇最好的階段,“記得逢年過節,廠里都會發大米、白面等福利,那些往車后備箱一箱箱裝蘋果的,都是電力系統的職工或家屬。但現在,竟然連年終獎都成了問題。”
為了挽救裝機過剩的局面,2015年4月,新疆電網對全疆的電價進行了下調,其中工商用電平均下調0.093 元/千瓦時;商業電價平均下調0.244 元/千瓦時;非普工業電價平均下調0.021元/千瓦時。
但下調電價形成的悖論是,在發電成本中占據最重要位置的煤價不受政府調控,如果要保證電廠的盈利,不得不壓縮煤炭成本,這又關系到龐大的煤炭工人就業問題。
“總有一部分群體要犧牲”。多數業內人士認為:“其實不管你降電價也好,降煤價也好,都改變不了電力企業的虧損,歸根到底,還是政府對煤電價格的電價把控導致多數坑口電站成本還是倒掛的。”
“煤礦開采就是成本,既然運行小時數下調已不可避免,我們只好先從礦井關停開始,這也是不得不采取的措施,畢竟,煤炭是落后產能。”一位電站工作人員告訴《能源》記者。
凸顯的環保難題
除了產能過剩,環保也成為當地資源型產業的心頭之痛。過去五年,新疆資源搶奪的大戲拉開了新疆資源開發的大潮,帶給這片土地繁榮的同時,也撕碎了脆弱的生態系統。
新疆屬于典型的干旱荒漠綠洲生態環境。其全境166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適合人們生存的地方僅13萬平方公里,不到總面積的8%,剩下絕大多數地域不是滿眼黃沙,就是草木不生的荒漠,一眼望不到邊際。
巴里坤工業園區坐落在縣城近40公里處,沿303省道驅車行駛1小時即可到達。25年前,西安一航航空動力技術裝備有限公司總經理閆永發第一次來到這里,為園區帶來了第一臺硫化堿制片機,把芒硝源源不斷轉化成有用的原料。記憶的碎片中,這片園區的工業廢氣不會經過任何處理直接排放,那時候天空是灰色的,氣味令人窒息,遠在數十公里外的地平線上就可看到化工廠的黑煙,嗆人的硫磺味道夾雜著粉塵。
近兩年,自治區政府對工業企業環保的強硬態度,加速了煤化工、石化產業的環保改造步伐。這些化工廠的墻壁上,貼滿了類似于“倡導生態文明、可持續發展”等標語。廠長張丙(化名)指著煙筒告訴《能源》記者:“現在每座煙筒上都有裝了環保部門的監測設備,這些數據會時時傳導到監測中心,一旦超標,就面臨著環保部門的巨額罰款。”
作為水資源消耗大戶,新疆的煤化工項目重點集中在水源相對充裕的伊犁地區。水和煤是煤轉化項目必不可少的兩樣資源,據稱,1噸煤的轉化大約需要4噸水。正因如此,山東能源新礦集團、慶華集團等企業都把伊犁看成是煤化工的必爭之地。
但這些為數不多的水資源多來源于濕地,根據《我國地表水水環境質量分類標準》GB3838-2002,屬于我國II類保護區用水,而工業用水屬于IV類。因此不得就近取用,這引發了企業與環保部門漫長的拉鋸戰。
自治區發改委認為,煤化工是高污染項目。2014年,自治區發改委發布的《西部地區鼓勵類產業目錄》中,初稿中還包含了煤化工項目,但在公布稿件中,所有煤制烯烴、煤制甲醇項目,卻被一律取消。
“并非不支持煤化工,而是要在煤化工和環保之間尋求一個平衡,調整產業結構,促進煤化工綠色發展。”新疆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研究員王寧認為。
但失去了政策支持的煤化工產業無疑在環保拉鋸戰中處于弱勢地位。2015年,山東新汶礦業和浙能集團共同投資155億元的伊犁新天年產20億立方米煤制氣項目煤化工建設80%時,由于地址被認為選址存在問題,環保部門要求強制搬遷,最終新天煤化工不得不再次追加9億環保投資,總環保投資近30億元。
多數被采訪人認為,新疆的標準甚至比內地還要嚴格,現在,“環保部門又要求實現零排放。一些企業被要求強制搬遷到遠離水源的地區,他們必須把天山上的水引到廠區,對于一個年收入不到5000萬的企業來說,僅引水就要花費2000萬元。”對此,張丙顯得既有些無奈,“現在環保支出在我們總成本中就占據了1/3。我想問問這些錢政府管么?當年政府的主要稅收來源于我們,現在政府有了錢,就拍腦袋就要提環保標準,實際上提高標準是一瞬間的,但企業整改是需要時間的。”
幸存者是少數的,越來越多的廠區已人去樓空,甚至只剩殘垣斷壁。在去產能與環保加壓下,這些挺不住的企業成為歷史,見證了環保風暴的洗禮。
兼并、轉型與退出
十年前,蜂擁而至,十年后,鎩羽而歸。這不僅是產能過剩和環保加壓的共同結果,新疆的煤炭行業亦有其特殊性和敏感性。
一些傳聞在煤炭行業彌漫,煤礦企業風聲鶴唳。“不久前新疆曾出現過安全事件,事件發生后,相關部門追查了炸藥來源,最后發現來源于一些關停的煤礦。一些老板因此背負了刑事責任。”盡管故事難以查證真假,但足以證明煤炭早已失去了昔日的榮耀,恐慌在煤老板心中彌漫。
不可否認,除了資源之外,新疆其它產業仍有不少開發潛力。瑪納斯縣隸屬于昌吉回族自治州,距離烏魯木齊僅僅120多公里,沿途經過多家煤化工企業。這里是西氣東輸二、三線增壓分輸站所在地,地震多發區,甚至有說法稱,地震說明腳底下有豐富的油氣資源。
過去,能源化工產業為瑪納斯貢獻了多半稅收,但隨著煤炭價格的下行,這些稅收也隨即跳水。作為“金玉之鄉”,瑪納斯盛產碧玉,當地政府希望將“玉”打造成瑪納斯的第二張名片,甚至投入巨資,修建了機場與專線,供游人采購。
瑪納斯周邊的企業仍以小型煤化工、焦化企業為主,他們在生存線上掙扎的同時,寄希望于巨頭的收購。在新疆資源搶奪戰場上,他們是“二八定律”中的弱勢方。但至少,讓企業活著才是當務之急。
不久前,新疆中泰(集團)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新疆中泰)曾經考察了瑪納斯的化工園區。新疆中泰是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人民政府出資設立、自治區國資委直接監管的國有獨資公司,屬自治區大型一類企業,是新疆地區重要的石化、煤化工企業。“十三五”期間,去產能將是新疆地區重要的任務。國有背景的企業往往承擔起了資源整合的重任。
對于那些堅守陣地的央企,他們承擔著社會責任的重要職能。就職于某國有電力企業的員工張丁(化名)盡管感覺到近些年的待遇在降低,機構冗雜,人員負擔重,但他仍然在做著明年的招聘計劃,國企必須承擔的大量社會責任,也成為難以實現產能退出的重要原因。此外,龐大的離退休職工已經是企業的一大負擔,連周邊地區的消防、派出所、醫院等機構的水電、供暖等費用,也都需要企業去承擔。
私營企業的轉型則凌亂而盲目,沖擊著脆弱的市場。不少煤老板,轉向了清潔能源,但在過剩的狀態下,導致市場競爭更加無序。
“這些民營企業,注冊資本才5萬、50萬,什么都有。但他們都有個共性——有政府背景,容易獲得路條。”張丁認為,“每次去發改委辦事,接待央企都是冷冰冰的,接待民營企業老板就特別熱情。許多轉型的煤老板沒有開發能力,它們會倒賣給需要路條的央企,一個5萬千瓦風電項目的路條甚至能賣到2000萬元,因此國企只能以控股的性質控股民企,而民企很愿意被控股,因為他們什么不做還能分紅。”
《能源》雜志記者在新疆調查多日后發現,盡管新疆的煤炭產業已陷入危急境況,但至少,新疆已走在了轉型的道路上,這或許艱難而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