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天寒,心寒更甚。
隨著人群走,不是信馬由韁的恣意灑脫,不過是少年迷惘。我漫無目的,又確切地往一個地方走去。我以為我是控制不了我的腳步的,前路是被鋪好的,無數人踏過的所謂錦繡。我能控制的只是自己的目光,連捉筆而書都偷不到個浮生半日。零碎的光陰里,拼湊著的自己伏案疾筆。
目光斜登上天梯,西處煙囪上落著黑色鳥雀,像極了一頂破落的王冠。寒秋霜重,似一雙無形手,剝下王冠上的寶石和金邊。貪婪的人們追著風吹走的富貴,留了這空架,紀念故事。
垂暮的樹葉,隨風婆娑起舞,極盡生命最后一絲深綠色。爾后決然躍下,躺在屋頂為它提供的一方墓地,安然死去。片片相依,層層相偎,它們被騙進了詭計里,尸體被縫成檐瓦的寒衣。
這片天下,地上,無數的故事,或熾烈或平淡或曲折,萬般模樣。除了我。故事里的自己,在演著千篇一律。我不敢違背劇本,因為膽小,因為怯懦,還有腦子里被灌輸的已根深蒂固的念頭:讀不了書出不了頭。背著歷史,偶會想,這驚人的相似性,會不會讓這念頭在千百年后,在后人的歷史中,被稱作“封建思想”呢?許是會的。
我在奔跑著。長者微笑地看著,這是他們認為的青春。同輩者,同樣跑著,或抱怨這要命的測試,或洋洋自得。我是個另類,妄圖沉默,可體內渴望風暴與氧氣的魔鬼,掰開了我的嘴。呼嘯的冷風肆虐在喉嚨里,撕裂了血肉捏住了心臟。汩汩血流,無痂無痛。
我像野獸一樣,身后藏著的獵槍讓我力竭逃亡,縱有萬般難受,都不敢卸下警惕,松下步伐。我發出野獸的聲音,哀喚,怒嗥,低吼,喘息,嗚咽,又或者是其他。實際上我只是拼了命地呼吸,想以自身溫暖擺脫冷風??墒峭絼谝粓?。我像野獸一樣,被身后的獵槍,狼狽地迫向終點。
教室在五樓,最讓我欣喜的是窗外那比樓還高的樹,和比樹還高的天。初來時,正值盛夏,那時樹冠繁茂似海,風搖扶疏,此間蟬鳴如歌。至今秋深,葳蕤不復,空留枝枯。早起登樓,眺望校外,夜色闌珊,燈霓未盡。彼時,夜濃如墨。我坐在教室里,看著時光的白絹拭凈夜色,一點一點,從東到西,天光破曉。此時又望窗外,瑟瑟風冷,鳥雀低飛,筆游至此,也已落了三分難過。再多唏噓,隨著閑云來去,去不了的,任由它矯情。
今時樹枯了,可四季更迭,枯榮之間本就尋常。明年春夏,又是玉樹碧海。草木如此,我亦是。成長一路,蜿蜒曲折,崎嶇坎坷。我可以失足跌倒,但不能一蹶不振,我可以迷惘無錯,但不能駐步不前。漪瀾,你像樹一樣,有枯有榮,你應該坦然接受。你現今的難過,可是一時,不是一世。你得明白,一路上遇見浮生百態,自己也會在此中沉浮,別丟了不該丟的東西,讓夢觸礁沉底。
呼,來年樹復繁榮,此時我自微笑,明媚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