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六的難腸

馬永珍

割麥子

時間和鐮刀比賽誰快的時候，馬老六

三折子彎在地上，正在偷笑

知感主啊，今年的莊稼成了

他說一指頭就能舉起睡著了的大海

老婆子嗔笑說看把你給能的

他向手心里狠狠地唾了幾口

把三伏天的喜悅攥得緊了又緊

身后，黃金鋪了一地

得意的小毛驢

趕集路上，看著別人給大車小輛

加油，還要掏錢的舉動時

馬老六偷笑了好半天

趕完集，馬老六把幾十斤的東西

自己背上，驕傲地拍了拍驕陽的屁股

小毛驢有些得意忘形，一路小跑

壘 夢

一場秋雨一場寒啊

蕎麥、土豆、糜子、牛哞羊喊都回家了

秋野模糊，天快塌下來了

梁上，一棵突兀的榆樹堅強地頂著

馬老六笑瞇瞇地盯了半天！說

我們就在這棵樹上，給

喜鵲壘個窩吧，要不

冬天就太肅靜了

老婆子眼圈有些紅了！說

你是想好事想瘋了吧

你不是在給喜鵲壘窩

而是在壘自己的美夢啊

興奮的蕎麥

都落霜了！蕎麥的心情又急又慌

地老鼠乘機偷襲穿紅戴綠的諾言

常常從一個詞語的口中出來

噬嚙九月的脊骨

再跑進另一處山洞之中

機警異常，一如我的童年

天空晴朗！馬老六的磨鐮聲響起來了

整整一夜，滿天星斗絲毫沒有睡意

和半洼蕎麥一樣興奮

羞澀的谷子

六月來了，跟在麥芒的身后，仿佛去親戚家

提著禮物，大包小包，還有九萬畝陽光

馬老六睡得正香呢！夢見一片湖從天而降

漫山遍野的胡麻花開了，苜蓿花，也開了

日頭太著急了，已經開始在鐮刃上跳舞

一坡谷子齊刷刷低下頭，有些羞澀

一顆豌豆睡著了

睡夢還在草胡巴子上懸著呢

老婆子提著瓦罐送飯來了

美死了，豆子個個像娃娃一樣又胖又大

馬老六呢，咋不言語了

掌柜的——掌柜的——

十畝豆子加上崖娃娃齊聲喊

一顆干癟、又老又瘦的豌豆睡著了

那樣子，多像鎖緊秋天大門的一把鐵鎖

眼淚淌了一地，急得老婆子找不到鑰匙

最俊的洋芋

飛得太低了！馬老六看見太陽

脆弱的心和滿地洋芋一樣俊美

狗牙刺、駱駝蓬、紅牛犢子們討論

今年的幸福！炊煙的好奇心又細又長

馬老六一锨一锨的挖著

老婆子彎腰一次一次地拾著

最俊的洋芋裹著肚兜兒

繡著的紅牡丹完全燒成一團火

羊羔舔碎了新月

馬老六提起湯瓶蹲在院子里

太忙了，夏天的胡須又濃又密

月亮掉進牛蹄窩窩里了

吐一口水就是一面鏡子

一只羊羔忙忙走過來

一舌頭把新月舔碎了

故意回頭看著身后

馬老六被氣笑了

沒敢說

昨夜，馬老六又夢見了一些

歸真的鄉人、親戚

他們面帶微笑

說：在那邊很好

清晨，他看見八十多歲

的父親和母親，禮完拜后吃油香

喝米湯。想到夢境

他真想說

又沒敢說

犁 地

犁鏵圓峁峁紅乳牛

星星披著驚蟄的花衣服

牛皮鞭子咻咻響

趕得太陽爬上頭頂

牛乏人餓歇會犁溝

干糧饃饃上來沒有

先解開牛肚帶再搓搓手

抓幾把云的影子亂填幾口

牛想牛犢哞哞叫

人也放大聲的吼

難 腸

牛圈還在

一對牛被兒子賣給了販子

馬老六揣著手、弓著腰

慢慢走向熟悉的陽洼地

看不清秋天的臉

土做的草帽太大太重

鷹叼著謊言，哄得風飛了

飛了，又回到土坎子上

他的難腸撒了一路， 干瞪眼

像羊糞豆豆一樣，還冒著熱氣

責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