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玉升
大多數人認為,修復文物是一件近乎復制古人的創作。這樣說沒有錯,至少在故宮的中生代匠人中還殘留著這種痕跡。而生于1978年的屈峰就不那么“規矩”了:我不愿悶下頭來一輩子做匠人!較之匠人,我更愿做一個學者。因為,匠人的工作更接近復制古人的創作,缺乏自我表達的空間。
2006年,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碩士畢業的屈峰被招聘進故宮。進故宮修復的第一件文物,是給一個玉山子底座補配一只缺失的底足。不一會兒工夫,他就做完了,得到師傅的評價卻是:你做得太快了。最不適應的是,他著迷于想象力和創造性,修文物卻必須嚴格按照規律來,有時近乎是一種限制。木器組修復的大多是實用性家具,有些審美價值不高。一件丑陋的家具,還得按照它丑陋的方式給它修復。如果給它改了,就不成文物了。盡管有那種“改”的沖動,他也只好在內心說服自己:丑陋也是一種存在!我們做的工作是修復,而不是創造。修復,就得尊重前人的創造。
今年4月,屈峰作為科長面試新一撥年輕人,他給畢業生提醒:你們知道這個工作的性質嗎?想過自己的性格是否合適嗎?一位年輕人說:“一想到每天都能接觸文物,就心潮澎湃!”屈峰說:“這個地方可不能澎湃,一澎湃就麻煩了,還是要冷靜。”
但屈峰的骨子里,文物修復的理念還得有“創造”的因子:不希望修復文物只按傳統套路--體現人的價值。復活的意義,是要了解當時的時代審美是什么。格物格物,物是人創造的。傳承文化,要傳承這個。
因此,每進來一個文物,動手之前,屈峰都要和同組人先激烈辯論,文物要保留的到底是什么,再制定修復方案。比如某個文物破了個口,影響它最重要的審美價值,是補還是不補?
在屈峰看來,故宮的慢和外面的快,匠人工作的守和藝術創造的破,并不對立。真正的大師一定能接受所有,有海納百川的力量。
鑲嵌組的羅涵,本科就讀于中國地質大學珠寶鑒定專業,后在中山大學讀研。進故宮工作的愿望是從事古董珠寶研究和評估。她的選擇多少讓身邊的人難以理解,同學們嘆息她可以去珠寶行賺更多,父母希望她在離老家福建更近的廣東工作。
月薪幾千,羅涵沒法在衣服上花費太多。應邀參加同學會,她翻了一整晚衣柜,精疲力盡,一無所獲。這樣的時刻,羅涵也會羨慕那些從事珠寶商貿年薪數十萬的大學同學。在故宮文保科技部工作,年輕人穿得最多的就是一件靛藍色的大褂工服或者是系一條右側印有紅色字體“故宮博物院”的黑色圍裙。
2013年聯合國總部裝修,羅涵參與到1970年代中國贈送給聯合國的象牙雕作品《成昆鐵路》的搬運項目中。《成昆鐵路》由8根象牙組合而成,雕刻特別精細,稍有不慎就可能出問題。羅涵負責材料加固工作,這份重任是一般人“扛”不住的。
相形之下,羅涵更愿意去“扛”事。“追尋心里頭最想要的,才是事。”這是羅涵近年來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故宮里外的世界截然不同,外面在變,故宮文物科技部固守的是不變,這就是不一樣的地方,我沒有迷失--現在能跟那些浮動的欲望保持距離。”
3月18日,兩岸三院同人書畫交流展開幕,墻上掛著一幅臨摹室陳露畫的紙本設色畫《蝴蝶》。羅涵在朋友圈貼了這張圖,并寫道:“跟文物在一起,生命被延長了。”
作為故宮90周年獻禮的《我在故宮修文物》紀錄片,在豆瓣獲得了9.5分的好評,超過《瑯琊榜》,并正式登陸天貓魔盒。一部記錄故宮文物修復工作日常的紀錄片卻意外地在90后人群中走紅。1989年出生的制片人程博聞一語道破天機:“大國工匠需要的就是這種‘做一件事情,一定要吃大苦,甘寂寞,耐長期,還要敢于破與立的精神!這些,在這批年輕的故宮文物修復者身上都體現出來了,這也是為什么紀錄片能在90后人群中走紅的真正原因!”
摘自豆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