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人

白金科

秀暖暖的氣息就繞著癡人的耳根繞來繞去、繞來繞去，弄得癡人心里一陣陣不安。

兄弟過世的時候，拼著最后一口氣對癡人說：“哥，孩子就交給你了！”

癡人一個勁地點頭，就要磕著地了。

兄弟又說：“秀……也……交給你了！”

癡人就有些愣怔。

如果不是癡人有些癡，秀極有可能就是癡人的媳婦，當初說親的時候，秀就是照著癡人說的，但是秀沒看上癡人，倒是看上了癡人的兄弟，這叫二嬸很為難。癡人的父母走得早，留下兄弟倆兩條光棍，按照常理，說親這事得由大及小，但是現在最叫人害怕的事情發生了，人家看上了老二！這叫瞞著鍋臺上炕，在這山溝溝里最怕的就是這，一旦應了這事，只怕就撇了老大，打一輩子光棍了。可如果不應這事，又怕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連老二也耽擱了。

二嬸看著這兄弟倆，那叫一個難哪。好在癡人癡癡地說，就依了人家！

二嬸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兄弟的眼淚也掉了下來。

于是秀就嫁給了老二。而癡人真就打了光棍。

現在，兄弟走了，把兒子交給了癡人，把秀也交給了癡人。

兄弟的兒子在省城念書，正是費錢的時候。癡人無能，掙不了大錢，只得起早貪黑，拼命地鼓搗那幾畝山嶺薄田，回到家來，油星兒不蹦，從牙縫里一分分地摳出錢來，寄往省城。秀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好幾個晚上，秀做了可口的飯菜，送到老屋來，但癡人不讓進門，癡人說我用不著，省下錢來，給孩子。

秀聽得出來，癡人這話說得冷冰冰的，一點感情味兒也沒有，秀只得訕訕而回，以后便再也不敢送了。

二嬸去找癡人，說：“你兄弟走的時候，可是叫你照顧秀？”

癡人說：“俺記著呢。”

二嬸就說：“照我說，挑個日子，你倆合在一起算了。”

癡人突然發起怒來，沖二嬸吼：“走！”

二嬸差點沒昏過去。她是看著這兄弟倆長大的，跟親兒子一樣地對待，兄弟倆也懂事，從小到大，都是低眉順眼的，就沒高聲跟她說過話，可現在癡人竟然朝她吼……

這個癡東西一定是瘋了！二嬸去跟秀說。二嬸很委屈也很無奈。

秀就嘆氣。他沒瘋，秀說，是我把他傷得太重了，以后咱啥也不提了。

于是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下來，癡人每天里起早貪黑，每天里從牙縫里一分分地摳錢，然后寄往省城……

現在，癡人終于修成了正果。兄弟的兒子已經在省城安家立業，娶妻生子了。

一頭毛驢，“咯噔咯噔”地踏碎一地月光。癡人牽了毛驢，驢背上馱著大大小小的包裹。癡人要把秀送出山去，秀要去省城照看孫子。

一路上秀都緊緊地跟在癡人的身邊，好像一步跟不上，癡人就飛走了。秀暖暖的氣息就繞著癡人的耳根繞來繞去、繞來繞去，弄得癡人心里一陣陣不安。癡人好想說點什么，但終究是沒說，一直到秀坐上那輛大客車走了，癡人也沒說，一直到那輛大客車拐過山腳不見了，癡人還像個企鵝一樣地伸長脖子站在那里，什么也沒說。

但癡人有許多話要說。癡人來到兄弟墳上，一腚坐下來，對兄弟說：“兄弟，你托付我的，我都做到了。這些年來，所有重活都是我一個人做，我沒叫秀累著……”癡人說著說著突然流下淚來，“真的兄弟，你托付我的我都做了……”

“你真的都做了？”二嬸突然在癡人身后冷冷地說。二嬸看見癡人送秀回來就去了墳地，怕這癡東西想不開，便一路跟了過來，現在聽了癡人的話，氣就不打一處來，“我問你，你兄弟把秀交給你了，你是咋做的？”

“該做的俺都做了，不該做的俺絕不能做！”癡人對著墳頭自顧自地說。

“啥叫該做？啥叫不該做？你倒是說說！”

“反正……反正……”癡人說，“占秀便宜的事，俺就不該做！秀是俺兄弟媳婦，俺不能對不起俺兄弟！”

二嬸氣得渾身哆嗦，她戳著癡人的額頭，恨恨地說：“天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都什么年代了，你還說出這樣的屁話來，你呀你呀……你辜負了你兄弟，也辜負了秀！”二嬸突然就說不下去了，二嬸用手掩著臉，跌跌撞撞地往山坡下走去。

剩下癡人，呆呆地坐在那里，腦海里浮現著那條出山的路。那條路就掛在山腰之間，時隱時現……癡人看見秀就走在那路上，時隱時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