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二姑

曾榮

如果這些年，你不跟邪魔附體似的到處亂竄，就待在我身邊本本分分教個書，有我好吃好喝招待著你，你怎么會在那山旮旯子里犯心臟病啊？

二姑者，銅安鎮上麻氏農夫之女也。排行第二，家人叫其“二姑娘”，本姓小一輩者均稱其“麻二姑”。

麻二姑年輕時，是本鎮鼎鼎大名的美女，生得皮膚白皙，明眸皓齒，身材高挑，蜂腰碩臀。一雙巧手更是贏得鎮上各色人等傾心。

在改革開放之風尚未吹到銅安鎮之前，自來水對鎮上的居民來說是個神話，故常見麻二姑甩著兩條美麗麻花辮的身影在鎮中學花壇旁的那口大井邊婀娜著。

雖胸無點墨卻以姣好容貌和一雙巧手取勝的麻二姑，剪掉了她那兩條讓中學的所有男教師夢縈魂牽的麻花辮，成了其才頗橫溢其貌卻不揚的語文教師孫洪亮的新娘。

因教學成績優秀、教學管理有方的孫洪亮被一紙調令送往縣城某重點中學任職。麻二姑只身帶著兩個幼女在小鎮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勤勤儉儉地經營著一隅暖意。

計劃經濟，交通不便，囊中羞澀，二姑守候一個學期才能等到丈夫一刻的溫柔。初回，二女承歡，夫婦琴瑟和諧。再回，孫洪亮對二姑循循善誘：“兩個女兒雖可愛，大了終究要飛，想明要個兒子吧，政策又不允許。不如我們來個假離婚，你偷生個兒子，反正你也沒有公職，還能開除你的‘球籍呀？”一向對丈夫頂禮膜拜言聽計從的二姑含淚答應了。

麻二姑兩個學期未見夫歸，領二女前去探望，開門的竟是一個氣質不凡大腹便便的城里女子。二姑見她梨花淚嬌行動不便的樣子，所有的怨恨隨唾沫一起咽到肚里。

怎料，二姑的父兄不讓，一狀訴到教育局，于是乎在縣城已小有成就的丈夫又指令性地回到小鎮，回到麻二姑身邊。慢慢地，二姑那“愁云慘淡”的臉又有了往日的紅潤。

市場經濟的迅速發展使教師的工資真的翻了一番，二姑的縫紉店也跟著美容了一番。一心想把日子過滋潤的二姑，看著自己收拾得挺刮刮亮堂堂的小店，調教得落落大方鮮嫩出挑的親妹妹三香，調理得白白胖胖打扮得齊齊整整的丈夫，酒窩里能溢出蜜汁來。

平日里鐘情于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的丈夫迷上了打麻將，常帶著一幫人回家玩個通宵，麻二姑賢惠地端水點煙在一旁愛屋及烏地侍候著。

其中有一個叫朱紀群的青年嘖嘖稱贊：“我要是討老婆，就找個嫂子這樣的，人長得好脾氣也不賴。”

孫洪亮戲說：“你看著好，就拿去吧！”

周六晚上，丈夫打牌未歸，兩女兒均不在家，百無聊賴的二姑似懂非懂地看著都市言情電視劇。

這時朱紀群來訪：“大哥呢？我有點急事找他。”

“他打牌去了，你等會吧，他興許就快回來了。”

電視上閃過男女主角親密接觸的畫面，朱紀群猛地把二姑拉到懷里，緊緊抱住。

二姑大驚：“兄弟，你這是干什么？你大哥這就要回來了。”

“我回來了！”孫洪亮帶著他的牌友氣勢洶洶地出現在二姑面前。

孫洪亮如愿以償地和可人兒三香舉行了婚禮，那天朱紀群白吃白喝了一大頓，臨走孫洪亮還塞給他一個鼓鼓的紅包……

有人看見，麻二姑一手拎著一個花包袱，一手拉著法院判給她的大女兒，在327國道上攔了一輛過路的大巴。

啃了嫩草長了肥膘的孫洪亮，在鎮上地稅、郵所、信用社、工商所等一干牌友酒友的輔佐下，當上了銅安中學的一把手，整天二小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朱紀群做了教務主任。

這晚，鎮上最會跳大神的“小白鞋”帶著幾個堂兄弟，跑到銅安中學的家屬院，把孫洪亮家的鍋碗瓢盆砸了個精光，把身懷六甲的三香嚇得渾身篩糠。

孫洪亮因在中學后面的小麥地里誘奸初三女生鋃鐺入獄。

銅安中學和三香都被朱紀群接手了。銅安中學的老師們，都覺得朱紀群治校的方式跟孫洪亮很像，三香生的那一對雙胞胎兒子眉眼卻跟朱紀群很像。百日宴這天，“小白鞋”空攥兩拳來喝酒，朱紀群還送她兩條紅塔山。在飯店門口，朱紀群紅頭醬臉地給“小白鞋”拍板，聲言她家里那位長得像她一樣白嫩的閨女，中師畢業后，直接進銅安中學上班。

經過煉獄洗禮過的四十六歲高齡的孫洪亮，成了北漂一族，先后在企業、報社、文化公司、影視公司任過職。后來，經人指點，他停職跑到魯迅文學院作家班進修，憑著自己的才氣和人脈，也出版了多種著述。

已供養了兩個大學生開了三個制衣店的麻二姑，在今年秋初，接到了安徽蕪湖警察打來的電話。

中秋夜，月圓時，精致的餐桌上，三個人，四副碗筷。

麻二姑對著那個異常閃亮的黑匣子說：“死鬼，你這回玩夠了吧？我們一家人終于團聚了。如果這些年，你不跟邪魔附體似的到處亂竄，就待在我身邊本本分分教個書，有我好吃好喝招待著你，你怎么會在那山旮旯子里犯心臟病啊？你在外面累了、輸了，還是乖乖回來了。你放心吧，你的兩個閨女都能自食其力了；你的那些字啊畫啊書啊，都整理好放在你的書房里了。另外，我買了很多黃山的碟片，你就安安生生地呆在家里寫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