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準扶貧

金卉

此刻，她不希望被任何人發現。盡管如此，服飾、年齡的差異以及胸口鮮紅的黨徽還是令她鶴立雞群。

當黑壓壓的人群一窩蜂似的裹挾著小草涌入縣中心廣場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混進了一群老弱病殘的隊伍里。

這是小草始料未及的。

炎炎烈日下，人與人摩肩接踵，即使露天，她依然能敏銳地嗅到一種特殊的混合氣息：汗味、狐臭、口氣、老人茍延殘喘的喘息聲，令人窒息。

上午十點，天氣放晴。小草心急如焚。社區告訴她立等可取，半小時過去了，絲毫沒有開始的跡象。她有個急件要上報。主任說，很重要。對，凡是主任交代的事情都很重要。

她那微妙的自尊心開始作祟。幾乎不敢抬頭，于是她戴上墨鏡，用手帕紙遮住了臉。不僅僅躲避毒辣的紫外線，還要躲避記者咔嚓咔嚓的攝像頭，那可是她的同行。此刻，她不希望被任何人發現。盡管如此，服飾、年齡的差異以及胸口鮮紅的黨徽還是令她鶴立雞群。

她跟隨隊伍來到A展位，服務人員驗明正身后告訴她找錯了，她來到B展位，服務人員說得等開幕式。

開幕式上，那位頭發油光可鑒的縣領導慷慨陳詞：縣委縣政府就是要精準扶貧，就是要實事求是，有的放矢，誰需要扶持誰，誰困難幫助誰。縣里財力雖然緊張，但是資金絕對到位，請大家放心，一定要讓貧困戶低保戶真正脫貧，走特色精準扶貧之路……

前面的大爺激動得聳肩，身后的大娘輕輕地啜泣。隨后又有好幾位領導和工作人員分別講話。

小草被工作人員引領至C展位。C展位可謂琳瑯滿目，柴米油醬醋茶（當然柴指的是煤氣罐），茶壺水杯電褥子衛生紙等生活用品應有盡有。對于排著綿長隊伍的特殊群體來說，無疑是一種不可抗拒的誘惑。

每人開始登記造冊。然后每人如獲至寶地拿著有著特殊信息的卡片在灼熱陽光的炙烤下焦灼地等候。

“下一個，魏小草。”

小草遞上卡片。

“你就是魏明陽的女兒？”

“是是是?！?/p>

“簽字吧。”小草簽完字松了口氣，終于可以離開了。

“等等，”工作人員說，“我們有工作流程，要合影，還要對著攝像頭發表獲贈感言。

小草愕然。猶疑中，身后的大娘說話了：“閨女，快點唄，我這老寒腿受不了了?！?/p>

小草不敢怠慢。

當那“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二十斤大米終于和小草見面的時候，記者迅速趕來采訪她，姐姐，支持一下工作唄。

口齒伶俐的小草結結巴巴。她臉憋得通紅拱手抱拳千恩萬謝，然后逃（桃）之夭夭。

此時，已是正午。

身后有人喊，快點報120，阿邁昏倒了！快快，有誰兜里有糖，阿爸依低血糖了！有沒有救心丸啊，那位大哥心臟病犯了……

廣場亂成一鍋粥。唯有喇叭里的宣傳語依然柔美有序：精準扶貧，不做秀，不擺業績，做穩做實做好……

當瘦弱的小草扛著大米氣喘吁吁返回單位時，主任說：小魏，你得交一百元錢。精準扶貧是每一位黨員的義務，“在職黨員進社區”咱們只能用錢來支持了。之前單位先給大家墊付了。對了，上午讓你報的急件就是有關精準扶貧的，下班前務必報到縣里去，否則，直接影響咱們的年末考核……

大米“啪”的一聲掉在地上，散落了一地。

小草愣愣地矗立在原地，呆若木雞。

（備注：1.阿邁是對朝鮮族年長的婦女的尊稱，相當于奶奶；2.阿爸依是對朝鮮族年長的男士的尊稱，相當于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