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國江
惠覺禪師碑再考
余國江
惠覺禪師 漆泉寺 荷澤神會 新羅入唐求法僧
惠覺禪師碑原立于河北省沙河市廣陽山漆泉寺,是關于新羅入唐僧人惠覺的重要資料。在已有學者對之展開相關研究的基礎上糾正謬誤,提出新的觀點。認為惠覺禪師碑并非《沙河縣志》中記載的唐漆泉寺碑,惠覺禪師碑的刻立時間在貞元十年之前,邢臺開元寺中出土的兩塊與惠能有關的殘碑都是惠覺在參拜神會以后刻立的。
惠覺禪師碑全名《大唐□□□□寺故覺禪師碑》,原立于河北省沙河市廣陽山漆泉寺,后被破壞,殘碑現存于漆泉寺遺址附近的寺莊村民家中。殘碑現存三段,為碑首和兩塊碑身上部。碑首殘高約80、寬100厘米,高浮雕螭龍,中為尖頂龕,篆書碑額“大唐故覺大師之碑”,“覺”“碑”二字下半部闕失。兩塊碑身殘部為上右和下左兩部分,其中之一高105、寬50厘米,另一高100、寬45厘米。
2013年,冀金剛、趙福壽主編的《邢臺開元寺金石志》一書出版,收錄有惠覺禪師碑,首次公布了該碑拓片,并進行了錄文和注釋①。其后,有學者利用該碑對惠覺禪師的生平事跡等問題進行了考論,認為惠覺禪師就是新羅崔致遠《智證大師碑》中提及的“常山慧覺”②。惠覺禪師是唐代新羅入唐求法的重要高僧,惠覺禪師碑對探求其生平思想、邢臺地方文化及中韓古代關系史都具有重要的價值。以上的先行研究具有開創之功,不過其中也存在誤讀、誤釋之處。本文欲在其基礎上展開進一步的研究,就相關問題進行探討。
惠覺禪師碑兩塊殘碑分別有15列和13列文字,字跡磨泐較為嚴重。《邢臺開元寺金石志》一書和《新見新羅入唐求法僧惠覺禪師碑銘考論》(下文簡稱“《碑銘考論》”)均有釋文,因為是各自獨立研究的結果,釋讀的差異之處為數不少。筆者根據拓片,結合兩家的釋讀,將惠覺禪師碑碑文整理、標點如下:
大唐□□□□寺故覺禪師碑銘并序/
檢校兵部郎中兼邢州刺史侍御史元誼撰……翰……/
□□于東,明被萬物,至于牖塵秒露,無不知形,及之照臨,則大海高山,無□□□□□……/
□明廣淵,精賾純粹,窮理達性,通道立言,管見□形,□見者□□□三□□□□□□……/
□每走巨億,徒學罕一,學有可信,又億一焉。深旨□著,□有□授,一日天然,光佛圣□……/
□有六,皆傳承僧寶,此不云紀。禪師曰惠覺,中海新羅國人,姓金□氏,國殊俗別,于……/
□無近俗之懷,遠惟清恬之理。生廿三歲,具僧戒,嘆學無繇,精律究流,瑜伽弘論,□……/
□□異瞻白,折幽明微。由是歲數省曰:“圣言有之,一切法如幻,遠離于心識,法所□……/
□□要,行乎中域,吾孰能執螢炬于幽夜,遺皦日于正晝。”于是剡楫舟海,揮波生□……/
□□攸止其地。經十年,梵行鳴播,詔僧籍于邢州開元寺。居無幾時,□……/
□真詣靈,蒙之發決,在得久時。僧學有立名方便,久功趣凈者,師一經一,不垢不□……/
□□時洛京有荷澤寺禪僧曰神會,名之崇者,傳受學于南越能大師,廣開頓悟之……/
□□次明知見,引喻開發,意若有獲。歸而繼思,或有不盡,明年復往,詣為導師,復……/
□□心無所起,即真無念,豈遠乎哉。于是深其微趣,屬燈乃明,以一覺之知,而萬有……/
□□□□悉□涂□何明之□汝□于是□……/
(以上為左側殘碑文字)
……□容易,闔戶不扃,清神目頤,求其申者,嗟若無告。及大歷元歲,昭義軍司馬……/
……不然,默擅興仁,廣運乃道心者,請導師之留音,追荷澤之壇教。辭指不□,由……/
……雷之震蠕介,春雨之澤根芽,種者乃萌,勾者遂直。七八年間,趨教之徒,瞻拜……/
……□昧而伏。師以處順安暇,遘疾而不改其容,奄以大歷九年三月十九日夜歸……/
……□□□□云□霧昏,□□□者□七日。異人變化,眾心萃焉,固殊狀也。哭動……/
……□□□□無上□悲哀靡介,而□□□零,斬衰就哀,聚護喪事。嘗從窆于廣……/
……□□以葬之,四月十七日引遷神座靈梵。山境峻隘,夷崇峰千仞,凋靈□……/
……□十季住山,興塔精廟,飛廊疊閣,極工巧之妙,傳繼之懷,信也。□道之難明……/
……□□□□□□□□□之不偶也。似是非是,其誰辯之?余非采于文者,或□……/
……□□□□,□思□□,興滅唯物,□者能久,本有莫辯,本無□□……/
……□□□□,□□□根,□布別定,源派殊論,混而同之,止動□□……/
……□□□□,□何能奪,為得為失,欣歡慘怛(其三)。巍哉哲思,□海□□……/
……□□□□,□理其宗(其四)。 少府監直隴西李珪簫/
(以上為右側殘碑文字)
《邢臺開元寺金石志》在對惠覺禪師碑第一行進行注釋時說:“據民國二十九年(1940年)版《沙河縣志》卷10《文獻志·金石》記載,此行題記為‘檢校兵部郎中兼邢州刺史侍御史元誼撰,前涼王府參軍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王少康書’。”《碑銘考論》則說的更明白:“1940年編撰的《沙河縣志》卷10記載有一通《唐漆泉寺碑》為‘檢校兵部郎中兼邢沙刺史侍御史元誼撰碑,前涼王府參軍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王少康正書’,前半句與石碑文字基本一致,可知其所記《唐漆泉寺碑》即是《大唐故覺大師之碑》。”
然而,這種看法可能有誤。檢核《民國沙河縣志》的相關記載為“漆泉寺碑。廣陽山漆泉寺,貞觀五年敕建。檢校兵部郎中兼邢沙刺史侍御史元誼撰碑,前涼王府參軍兼翰林院侍讀學士王少康正書”,并注明資料出處為《采訪冊》③。從《采訪冊》對石碑的定名和描述來看,該碑記錄的應該是漆泉寺建造沿革的歷史。現存于寺莊村的《重修大漆泉寺碑》建造于明正統十四年(1449年),碑文記載該寺于唐貞觀年間(627—649年)由尉遲鄂公(尉遲敬德)監督修建④,就是一個極好的輔證。而惠覺禪師碑記述的是惠覺禪師的生平思想,表達后學對其的贊頌。兩碑立碑用意和內容都不一樣。
另外,兩碑刻立時間也不一樣。《采訪冊》所記唐漆泉寺碑中元誼的官職為“邢沙刺史”,“沙”當是“洺”之誤。邢州緊鄰洺州,同屬昭義軍,且《資治通鑒》有“昭義行軍司馬、攝洺州刺史元誼聞虔休為留后,意不平,表請磁、邢、洺別為一鎮”⑤的記載,亦可證當是“洺”字。從兩碑中元誼的官職不完全一致這一點判斷,兩碑的刻立時間并不完全相同。也就是說,雖然兩碑撰書者同為元誼,建造時間也相近,但卻不一定是同一塊碑刻。
《邢臺開元寺金石志》在惠覺禪師碑的說明中認為刻立于唐貞元七至十三年(791—797年),在注釋中引《新唐書·地理志》“邢州平鄉縣”條“貞元中,刺史元誼”的記載,說“‘貞元中’,約即貞元七至十三年(791—797年)”。《碑銘考論》則認為“元誼在唐德宗貞元十年(794年)以后成為邢州刺史,可知石碑樹立的年代也應在794年之后”,又根據分析,推測該碑“作于796年的可能性很大”。
“貞元中”即貞元年間,認為貞元中為貞元七至十三年,是一種誤讀。《碑銘考論》立論的根據也是《新唐書·地理志》,但不知何以能夠推論出“元誼在唐德宗貞元十年(794年)以后成為邢州刺史”。
其實,惠覺禪師碑的刻立時間,還是要從元誼的宦跡來考慮。貞元十年(794年),“七月……以王延貴為昭義留后,賜名虔休。昭義行軍司馬、攝洺州刺史元誼聞虔休為留后,意不平,表請以磁、邢、洺別為一鎮……虔休遣磁州刺史馬正卿督裨將石定蕃等將兵五千擊洺州;定蕃帥其眾二千叛歸誼,正卿退還。詔以誼為饒州刺史,誼不行。虔休自將兵攻之,引洺水以灌城……九月,王虔休破元誼兵,進拔雞澤……十二月,王虔休乘冰合度壕,急攻洺州。元誼出兵擊之,虔休不勝而返”⑥。貞元十一年(795年)閏八月,“元誼以洺州詐降;王虔休遣裨將將二千人入城,誼皆殺之”⑦。貞元十二年(796年)正月,“元誼、石定蕃等帥洺州兵五千人及其家人萬余口奔魏州”⑧。
也就是說,元誼在貞元十年(794年)前后攝洺州刺史,十年七月據洺州反叛后,一直與王虔休作戰,直至貞元十二年(796年)戰敗,逃奔魏博。結合《采訪冊》所記元誼官職為“邢洺刺史”,以及元誼表請以磁、邢、洺別為一鎮,可以認為貞元十年(794年)前后邢州刺史也是元誼,抑或元誼在任攝洺州刺史前曾任邢州刺史。無論如何,其有可能撰寫惠覺禪師碑碑文,都當在反叛之前。即惠覺禪師碑刻立于貞元十年(794年)前。
邢臺開元寺曾出土兩塊與惠能有關的殘碑,即王維《六祖能禪師碑銘》、宋鼎《能大師碑》的殘石,原碑分別立于天寶七年(748年)、十一年(752年)⑨。《集古錄目》《寶刻類編》等書著錄,都認為是神會立碑于開元寺。《光緒邢臺縣志》則先質疑說,慧能、神會都不曾駐錫邢州,不知何以立碑于邢州開元寺,又何以立碑于惠能圓寂四十余年之后。又自答說,神會“恐南宗之不行于北也,乃追述其師道德,刻石永久,欲以闡揚法教,指歸宗派”⑩。這一質疑及回答都頗為合理。不過仍然認為立碑者是神會,則與事實難合。神會未到邢州,有何必要又有何可能立碑于開元寺呢?


注 釋:
①⑨冀金剛、趙福壽主編:《邢臺開元寺金石志》,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第62~67頁;第38~55頁。
② 樓正豪:《新見新羅入唐求法僧惠覺禪師碑銘考論》,《北方文物》2015年第2期。
③ 《民國沙河縣志》卷10《文獻志下·金石》,《中國地方志集成·河北府縣志輯70》,上海書店出版社2006年,第118頁。
④ 張月民主編:《沙河辭苑》,內部資料2011年,第116頁。
⑤⑥⑦⑧《資治通鑒》卷235《唐紀五十一》,中華書局1956年,第7562頁;第7562頁;第7565頁;第7579頁。
⑩ 《邢臺縣志》卷8《藝文·金石》,臺灣成文出版社影印本1969年,第785~787頁。





〔編輯、校對 陰美琳〕
余國江,男,1987年生,揚州城大遺址保護中心館員,郵編 225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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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0483(2017)01-006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