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子·棉

肖建新

麥子，一枝燦爛而實在的花朵，開在千萬里田疇之上，開在世代農業的中心。是農人心中揮之不去的圣潔的崇拜，和水稻一起，構成了亙古至今的農業文明。

麥子，原本是一粒草籽，經過農人祖先的精心打磨，浸潤了無盡的陽光、空氣和水分，成為世間溫暖無比的糧倉。無數顆麥子流進人間饑餓的口袋，變成滿腹沉甸甸的能量。這些能量最終又回到田地，抽出滿地黃燦燦的麥浪，數千年來舒展著農人的目光。

麥子，一種深厚而普遍的民族物象的積淀，隱匿在日常生活之中。許多年來，遺失于民間的荒野，許多人苦心尋找，才發現你的芳香。一顆民間的麥子，化作一顆東方文化深厚的種子，流進了海子純潔的詩篇中，彌漫著東方哲學的意蘊，深深打磨著我們的思考。

麥子，你淺褐色的皮膚，是千百年來土地的顏色，是在那永恒土地上耕作的農人的膚色，是一種內聚斂收的顏色，雖不燦黃高貴，但絕不慘淡平庸；你中間深深的溝紋，是千萬條大河流淌的印痕，是無數張犁犁出的簡潔的線條，是從神農氏開始的東方農人的脊梁骨的縮影；你飽滿的肌腹，裝載著淚水和歲月所留駐的能量，源源不斷地向世界輸送你的養分和熱愛。你橢圓的、長吊式的體形，像伏在炎熱的土地上光臂勞作的農人，雖有一絲遺憾，不夠圓滿，但也毫不萎縮。你沒有擁有高度，卻占據了深沉；你沒有張揚的秉性，卻有積淀的沉刻。

麥子，平凡的是你的外表，深邃的是你的內心。生長在民間，豁達而明朗，平淡而崇高，雖沒有理想主義的花朵，卻有現實主義的麥穗，如樸實無華的農人，如他們磨難和意志并行的精神信念和實實在在的思想。

麥子，長在歷史和時間的土地上，長在農人的心中，飽含著堅韌、向上、不屈的民族精神。面對歲月的流逝，時間的衰老，你直直走進現代人亮亮的碗中，打磨著現代人時時冒出的浮躁。棉，一件古老而厚重的中國衣裳，穿在漢民族和其他民族的身上，穿在悠久的東方文明的身上。

從誕生之日起，棉便解說了溫暖的含義。溫暖是件樸素的物質，棉便是物質中的纖維。棉延續著溫暖，棉不斷，溫暖不止。棉把遠古的陽光帶到我們身旁。

棉，在深深的秋天開花。朵朵花瓣，是東方母親向上伸出的手掌。現實的棉開出了理想的花瓣，從地上開到天上，把溫暖從人間連到天堂。云彩是世間最大氣的棉，它不但收藏了鳥兒的飛翔，也收藏了人類探尋的目光。

棉，蘊含世間最長的白色的韌帶，從無數的中國母親的手縫間溢出。紡車是棉巨大熱量的輸送機，把一絲絲溫暖送到人類的身上。布，是棉的另外一種存在方式，是棉松散結構一次嚴密的整合，是棉內在秩序的一次新的排列。棉衣，是棉和布的一次聯合作業。面對西伯利亞強大的寒流，棉衣是一堵忠厚的墻，一堵不倒的墻，擋住的是冷酷，留下的是溫暖，是人間最美最亮的火炬。棉鞋，無數東方母親寬厚的手掌平坦向上，任世間的兒女腳踏足踩，無一聲怨言。層層棉衣是母親的層層目光，中間的棉芯是母親溫和的胸膛，無論我們走到哪里，母親的溫暖始終是伴隨我們前行的力量，母親采摘的無數夜晚的燈燭是我們腳底無處不在的光亮。

棉，東方母親編織的溫厚的衣裳，穿在華夏寒冷的身上。穿著這件衣裳，我們知道，母親離我們很近，很近。

（轉自《散文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