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雙體渡輪一聲短促的鳴笛后就離開摩洛哥的丹吉爾碼頭向直布羅陀對岸駛去。手機響起,信息是中國駐西班牙大使館發出的,對入境中國游客提個醒,其中特別強調:在旅游景點要照看好自己的錢包和背包,提防小偷,一旦護照遺失請及時與大使館聯系。最后還附上了電話號碼。離開祖國好幾天,有點想念,不過真沒想到竟然以這樣的話題來確定我與祖國的關系。
此前聽說過西班牙小偷特多,但我的心情還滯留在摩洛哥滄桑千年的廢墟與城門之間,手機里的上千張照片還須時時回看,關于小偷的善意提醒,心里有點不耐煩地道聲“朕知道了”。以往在歐洲,比如法蘭克福、慕尼黑、盧塞恩、佛羅倫薩、彼得堡、伊斯坦布爾等地,都被導游嚴重警告過,也目睹過小偷以及強買強賣的主兒,比如米蘭大教堂前喂鴿子的玉米,你無論如何想象不到居然是按粒計費的,一粒一歐元!在曾經上演十月革命逆天大戲的冬宮廣場前,幾個俄羅斯小蟊賊膽敢從對《列寧在十月》這部電影一直懷有無產階級情感的中國游客手中搶奪背包。不過話也不能說死,有一回我們到了盧采恩(琉森),眾游客嘩地一下撲向高大上的勞力士,我與太太則在老火車站附近轉轉,給黑天鵝喂面包,與游艇上的美女互致安好,湖水倒映著藍天白云,眼前的一切美如仙境,怪不得奧黛麗·赫本在這座小城度過生命中的最后時光。走到那座傳說中儲存過大量黃金的木橋上,一位老外示意給我們來張合影。我有點猶豫,因為事先導游反復強調過:不要將照相機交給陌生人。眼前的那位帥哥身高馬大,足蹬簇新的耐克,若是……根本別想追上他。但他是那樣的友善,不停地說著并佐以夸張的手勢,我心一橫,就將新買的佳能7D遞給他。事后回看照片,收獲了這趟旅行以來最完美的一張照片。還有一次在捷克的克魯姆洛夫,我與太太在迷宮般的街道上春風沉醉,迎面走來一位也是身高馬大的老外,表示要給我們來一張合影。我就將脖子上的那架松下“微單”脫下來交給他,也許是為了盡可能地將背景拍進去,他不斷往后退退退,一直退到旁邊一條小路口了。太太似有不安,我拉了拉她的手,鎮定。他一會兒站起一會兒蹲下拍了五六張,臨走時塞給我一張名片。回國后請人翻譯,原來是德國《圖片報》的記者。
后來我一直對朋友說,在歐洲可以將照相機交給老外,但得到的回應都是吐槽。不過西班牙,好像有點異樣……同行的朋友神色緊張。
果然,要發生的故事還真發生了。那天清晨天還沒亮,我們要從薩拉曼卡趕往馬德里,三十多人將行李堆在歐洲之星連鎖酒店的大堂,準備去餐廳吃早飯,我在寒氣逼人的院子里活絡筋骨深呼吸,突然從門外闖進三個男的,身上帶著寒意,絡腮胡子中東風范,其中兩人走到擠在沙發上說笑的幾位游客前,莫名其妙地將一只掉了漆皮的諾基亞手機扔在地下,游客見狀起身閃開。然后他們又來到另一張沙發上,趁一位老人起身交房卡時,脫下一件外套拋在一只雙肩包上,又伸手去掏東西。老人回頭大呵一聲,三人即鼠竄而去。事情至此應該繃緊心弦了是嗎,但還是有一位女士疏忽了,將一只包袋大大咧咧地放在行李箱上就走進餐廳,一眨眼工夫,進來三男一女歐洲人,提了包袋就溜,前臺服務員見狀大叫,但他們早已鉆進一輛怠速的轎車飛駛而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第二天在馬德里一家高大上的商場,中國游客在那里放飛購物欲望,打了雞血似地買買買。我們團的一位老兄買了一雙皮鞋,一不小心鉆進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套,被多算了100歐,退稅時才發現,經過一番交涉要了回來。但另一位美眉被“誤會”太多,等所有人都上車了她才猛然醒悟,拉著導游去討說法,事后我問導游究竟咋回事,她只是說:“錢已要回來了,別的就不說了吧。”
次日在賓館餐廳用早餐時遇另一個旅游團,彼此稱贊西班牙小偷的身手。老鄉從巴塞羅那來,告知第一天,一位老兄就向小偷貢獻了一只裝有現金和手機的皮包。報警后才知道,損失不足400歐元不予立案的,即使立了案、抓住了小偷,頂多關幾天就放了。就這樣,馬德里成了小偷的樂園,再說他們多半是值得同情的中東難民。
最后一天在巴塞羅那老城區,與一支游行隊伍不期而遇。警車開道,國旗招展,口號聲聲,陣勢相當壯觀。原來這天是西班牙的憲法日,全國放假,民眾可自發組織擁護憲法的游行。呵呵,本大叔不參加游行好多年了,便湊上去蹭張照,不料被第一排的“老克勒”大叔一把拖進去,與我這個“境外勢力”手挽手地走了一小程。隊伍中有一位帥哥要了我的手機,拉開距離給我拍了幾張照片。這一刻我心里很踏實,據我的判斷,隊伍里走的都是石骨鐵硬的工人階級。途經一幢大樓時,陽臺上有幾位年輕人探身出來,揮舞加泰羅尼亞大區的旗幟呼吁獨立,整支隊伍以驚天動地的喊聲回應:“維拉!”(滾蛋)——政治上完成正確!最后雙方哈哈大笑,像共同策劃并完成了一場游戲,沒有進一步沖突,警察只作旁觀,不予干涉。
編輯:沈海晨 haichen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