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兆莉
摘 要:《幽靈的節日》突破了以往圍繞經典、教義、高僧大德展開佛教史研究的舊模式,開拓了新領域,提供了新思路,代表了美國對中國佛教史研究的新進展。當然,本書的寫作是建立于西方學術背景之下,其文化語境和表達方式決定了與中國文化語境下的讀者在理解上會有偏差。
關鍵詞:太史文;《幽靈的節日》;評介;新思路
由美國太史文(Stephen F.Teiser)著,侯旭東翻譯的《幽靈的節日——中國中世紀的信仰與生活》一書是在其論文《中國中世紀宗教中的盂蘭盆節》基礎上修改而成。太史文作為美國漢學家,運用圖像學、社會學等方法為讀者勾勒出一幅中古唐代社會的宗教與社會的畫面。作者對唐代社會宗教的發展、平民百姓對宗教的態度、鬼節背后的深刻社會因素做了分析。
第一章《導論》中對于鬼節的起源做了梳理。
太史文以唐代流行的說唱《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目連救母變文》以及《報恩奉盆經》與《孟蘭盆經》來表明從口頭傳說到文言寫就的藏內佛經等多種關于鬼節起源的文獻,來證明鬼節(盂蘭盆節)是如何深入人心。太史文還通過大量的文獻如詩歌、高僧(日本求法僧圓仁<793—864年>、宗凜<約498—561年>)的記錄等來證明鬼節的起源以及中古社會人們對于鬼節的重視。太史文并未對宗教的起源過度深究,而是通過鬼節來立足于具體宗教,運用現代社會學的方法來闡明鬼節與社會的關系,即中國的宗教首先是在家庭、鄉里以及國家的制度之內,其次才是作為異乎所有其他團體的一種制度來發揮作用。
第二章分別探討了佛、道兩教流行前中國本土七月的歲時各種風俗、印度佛教的安居以及道教七月份的活動。
鬼節(盂蘭盆節)舉行于陰歷七月十五日,該節日在傳統中國意義頗多,七月所有的節日表現出多種對立的調和性。如官方皇家祭祀與民間百姓對祖先的供養紀念等,最終都以不同的形式浮現在后來所形成的鬼節中。作者太史文通過對本土官方皇室的祭祀、民間活動、本土道教團體的活動、外來傳入佛教節日活動等內容,最終都匯集于鬼節,構成鬼節的完整部分的種種分析,意在說明七月半的鬼節是在本土傳統基礎上結合佛、道教的行事而產生的,它不純為舶來品,而是有本土根源的。太史文引用《大獻經》的中規定,中元時以食物、果品、布帛、幡幢、珠寶及其他物品獻予諸神及道士,來證明道家中元節時信眾懺悔并在道觀向道士進貢的盛況。因為這些儀式的歷史與象征意義是中世紀鬼節慶典中的一項重要內容。太史文通過《大獻經》《大正藏》《盂蘭盆經》《全唐詩》《齋戒錄》等文獻的研究來證明七月十五滿月這一天道教、佛教不分教派的節慶的重要,通過皇室、民間已經先于這兩家宗教來祭祀祖先,來證明兩宗教的重要活動之所以如此被廣為接受,原因在于兩者的的節日慶典,尤其是佛教的慶典早已經與中國家庭宗教融于一體;當然支撐家族宗教的社會、宇宙論等結構強大到使宗教趨于其中。這些活動在何處舉行—家內或道觀、佛因為它們可在任何一個或所有這些地點舉行,而不會使結果自相沖突或打折扣。太史文所言的此種結構使得在中古社會宗教諸多形式中出現大量的供養人在較長的時間內有眾多的宗教寺院、道觀等依附于家庭宗教。太史文也提出一個重要的觀點,那就是道教中元節與佛教的盂蘭盆節之間的微妙的關系,用當下通俗的語言來講即中元節是對盂蘭盆節的復制。
第三章是全書篇幅最長的一章。
太史文采用的“片斷史”的敘述方法按時間先后將各種與鬼節有關的多種唐代文獻(佛經、典章、史書、經疏、講經文、變文、儀軌與私人游記、詩歌等)進行列舉,從不同的角度來展現唐代社會鬼節的多彩畫面,在這個過程中作者力圖將鬼節的不同意義做了還原與揭示。在這一章節中,鬼節的主角目連出現,為第四部分做了鋪墊。作者首先用4、5世紀,6世紀起被納人中國佛教大藏經——《盂蘭盆經》和《報恩奉盆經》在內容上做了比較,兩部經既對目連及其母親的前世毫無興趣,也未涉及冥間問題。6-10世紀間,中國僧人針對《盂蘭盆經》寫了六種注疏(現僅存慧凈、宗密的注疏)。《凈土盂蘭盆經》(約600-650年)是現存中國文獻中首次出現目連及其母的前世故事的文獻。
太史文指出《凈土經》描述了目連與母重聚時的喜悅,是對藏內佛經所含目連神話的加工豐富,這種加工豐富是是有必要的,原因在于其主旨顯然與中國唐代皇帝祭祖中采用佛教儀軌相適應。慧凈的《盂蘭盆經贊述》(約636—639年)解釋了“盂蘭”的含義指倒懸于地獄中的餓鬼,“盆”意為置供養之盆;慧凈對目連作為擅長禪修者且為孝子的雙重身份尤為看重。太史文又用《法苑珠林》中的資料來證明7世紀后期官方經辦的慶典與處置供養。作者做出的論斷即是“道世的論述還揭示出許多唐代節日的義理與經濟內涵”①。太史文指出供養這種行為,因行事者因的敬畏而分為的莊重。《唐六典》 (約739年)中記錄了鬼節官方的供養與盛典,皇室在鬼節時的各種活動幾經變化,但是都被納入了皇室的節日活動之中。太史文同樣注重《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約800年)這類口頭傳唱的經文,太史文看來,變文的焦點與藏內資料不同,它們提供了一幅世界全景。《盂蘭盆經講經文》(約850年)現存部分的兩個主題是慈悲與孝順。《盂蘭盆經講經文》主要是通過父母(特別是母親)賜予子女“十恩”來闡發子女后代服侍父母祖先的主題,此觀念流行于唐晚時期。書中第三部分所采用的“片斷史”的敘述方法多少可以看到人類學家格爾茨倡導的“厚描述(thick description )”的印記。而最值得稱道的是作者并非簡單地套用各種時髦的理論,而是依據史實進行明辨、思考、取舍,在理論上也能有所建樹。
第四、第五章可以看做是緊密聯系的一部分。
第四章從神話背景中來理解盂蘭盆節,與第三部分嚴謹的各種相比,本部分用神話故事的方式來討論鬼節與《盂蘭盆經》中譯本出現前中國佛教神話中類似的主題。認為各種盂蘭盆文獻中涉及的大多數內容已見于早先的中國佛教神話,這些內容在鬼節流行前就已為社會上下不同背景的人們所熟知,所以,5世紀鬼節及目連神話出現后自然能廣泛流行。在本章通過真經之外的文獻來展現了不同的目連的形象,著力表現將目連的身世和目連的母親與變為餓鬼的目連母親,這為第五章對目連的分析做了鋪墊。在結論中,太史文認為,譯自梵文的譬喻故事與網羅到的中國志怪并列于類書中,它們共同“構成內容豐富的寶庫,為目連神話的出現提供了完全成熟的軀體”。
第五章作為巫的目連作者分析各種與與盂蘭盆節相關的文獻中目連的特性及其本身的含義。
也由此解開了從第二章節開始讀者心中的疑惑——佛教神話或佛經中不少佛子如優多羅、那舍、舍利弗甚至佛陀都曾經為亡母說法,但是都未成為鬼節的主角,為何是目連成為了鬼節的英雄?第五章就對這個問題做了解釋。太史文認為目連在鬼節所扮演的是最能夠吸引中古時代的人們的角色——巫。如書中所言“目連游行冥間、觀視陰間,其赫赫武力……有一切均與中國宗教及佛教中巫的行為有引人注意的相似之處。”②巫的法力被稱為“神通”, 巫的能力神秘玄妙、超越常規并變化無定。其法力亦涉及魂魄,包括人體內的精微部分及陰間的神靈,還可以捕捉未知世界背后所隱藏的東西。因而“目連在中國宗教中保持一中心位置是由于他將為不同社會階級所能認可的巫的諸種形式集于一身。”③太史文在此章節對中國社會巫史的發展做了梳理,在兩千多年的中國社會的各個層面上,靈媒、驅邪者及相士是中國宗教不可缺少的部分。封建制中央集權國家建立之后,巫成為皇家官方宗教中不自在卻常被役使的角色,但是其行為背后的宇宙觀卻鮮受質疑。因而,當巫術為官方所禁時,在民間巫也總有追隨者。巫最終形成了一種將先祖宗教與地方宗教高度融合的 “擴散型宗教”形式。因此在中國的巫,作為靈媒較之其他種類的神,可能更多地與祖先之神聯在一起。在中古時代的人心中,目連相對于神靈他的力量是弱小的,但是其行為卻是更加的令人覺得有血有肉,更加能夠觸動人們的心靈。
第六章考察盂蘭盆文獻中的宇宙觀,對于諸多的術語做了解析,主要圍繞《目連救母變文》展開。
指出變文中的宇宙觀是一個一貫且經過整合的體系,它與佛教經論的正統觀念有別,更接近于唐以后民間宗教的冥間世界。變文中的冥界對目不識丁、在信仰上關注祖先當下處境的人最具吸引力。第七章討論鬼節折射出的僧人與祖先崇拜、佛教與家庭的關系。節日的流行意味著僧人步入家庭宗教的核心,由社會的累贅、附屬品變成家庭生活不可缺少的角色,成為交換循環的一環,這是中國社會劃時代的大調整。僧人能起此作用,正是由于他們棄俗遁世。第六章到第七章太史文從社會學角度來把握中國的鬼節,他自己也在第八章中提到,從社會學的角度來理解中古時代的中國社會。他對于整個中古時代中國社會結構的、成分、之間聯系、人們之間的社會位置、群體之間的狀態、宗教變化的動因等運用大量的文獻和分析做了深入的分析。這兩部分的內容,對于廣大讀者來說,最值得學習的乃是太史文對于概念性的術語解釋的準確性和對現代社會學理論運用的靈活性。
太史文明確地表明其觀點——鬼節(盂蘭盆)雖然是佛教的重要節日,但卻是真正誕生于中古中國社會的節日,其內容頗有普天同慶的意味,而這正是中國擴散型宗教形態的根本表現。《幽靈的節日》突破了以往圍繞經典、教義、高僧大德展開佛教史研究的舊模式,開拓了新領域,提供了新思路,代表了美國對中國佛教史研究的新進展。而翻譯者對于內容和文風的準確表達,使高深的內容變得易于接受。
當然,本書的寫作是建立于西方學術背景之下,其文化語境和表達方式決定了與中國文化語境下的讀者在理解上會有偏差。其中的很多理論中國讀者并不熟悉甚至是聞所未聞,但是太史文意在使西方讀者了解鬼節及中國社會,基于此作為中國讀者,在讀此書時,可以本著寬容和學習的態度來對待。因為本書的分析能夠促進我們對鬼節乃至中國社會與宗教的認識,這是毋庸置疑的。美國漢學家艾爾曼(Bell arnin A . Elman)曾說:“目前優秀的漢學家,往往將社會科學方法與文獻學功底相結合,執于一偏的學者都難有大的成就。”此書能夠獲得成功,正在于這種結合。恰如作者在序言中所云,他試圖使“一些全球性的思考與中國個案的獨特性結合起來”,而這正是我們所要學習之處。
注釋:
①②③太史文,侯旭東(譯).幽靈的節日[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1999:58,123,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