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 玲
父母的養老問題
□ 朱 玲
父母在80歲左右的時候,身體機能顯著下降。父親腿部的靜脈曲張致使皮膚變色,又引發小腿潰瘍、足部腫脹,行走愈發吃力。母親漸次失去瞬間記憶和一些諸如掃地、開鎖之類的生活技能。后來,母親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癥,又添狂躁表現,時不時哭鬧一場

我多次向父親發送關于機構養老的資料,他要么不回答,要么王顧左右而言他。
此前,我們姊妹仨就已分頭考察京城的養老機構。從醫院出來,妹妹和我開始新一輪走訪。我提出的機構選擇標準,一是具有可靠的醫療條件,能夠提供基本的健康維護服務;二是入住者大多人文素質良好,有助于同齡老人交往;三是交通方便,有利于親屬探視;四是性價比較高,我們的家庭財務能夠承受。這樣,我們首先排除那些索要數十萬甚至上百萬元入住押金的機構。無論其所處區位多么優越,照料理念多么前衛,設施多么先進,我們也不考慮。其預定的目標群體都是高收入者,我家顯然不在此列。而且,排除未包含醫療服務的機構。有家距離我住所五公里左右的養老院,環境幽靜、設施簇新。自理老人入住一室一廳的房子,連吃帶住每人每月交費4000元。子女若有北京戶口,每人入住押金兩萬元。如果想退房,押金全退,費用按日結算。可是此處不提供醫療服務,對于半自理和全自理的老人也是如此。養老院周圍都是汽車維修店,哪怕是老人罹患小病,也需家屬前來陪同自行就醫。這樣的機構,不過類似老年旅店而已。
此外,我們還不得不放棄需要排隊入住的機構。有家社區內的護理院可謂條件理想,但是,排隊已有500號。根據一位前輩同事的建議,我和妹妹驅車前往燕郊一家大型養護中心考察。
那里的自理區已滿員,僅半自理區有房。一室一衛的標準間面積36平方米,朝陽的大窗戶使得室內明亮宜人。兩張臥床均可遙控起降并設有護欄,天花板上嵌有滑軌,用于完全失能老人的挪移。電視、呼叫器、網線接口齊全,還有活動餐桌和飲水機。寬敞的衛生間內設有安裝智能潔身器的馬桶。入住者的營養配餐均送入室內,洗頭、洗腳、洗澡、洗外衣、洗被單和打掃房間也都由護理員做。每層樓廳附設24小時值班站,就醫由護士引領,體檢也無須家屬操心,輪椅或病床可直接推入大約200米遠的三甲醫院。樓下大院設有門診部、超市、閱覽室、健身館等服務場所,院內面積和平整的散步道遠非一般居住小區可比。這家養護中心的收費,低于京城同等條件的機構。從我的住地駕車前往,無堵車情況下單程大約一個小時。我和妹妹都覺此地可心,當即為父母填寫入住信息表。我們姊妹仨就這樣把父母送入了養護中心。
安排父母入住燕郊的養護中心,并非僅僅出于經濟選擇,其中充滿多種因素的權衡和家庭社會倫理的沖突:
第一,母親從來視養老院為畏途,乍一聽我和妹妹的建議就大哭起來:“我生了她(指我),為她做這做那,她卻不要我了。”還是父親一番勸說,才阻止母親繼續把我推向道德泥坑。
第二,父親對養老機構的心理價位底線,就是他和母親每月各4000元的退休金。他們學校向80歲以上者每人每月發放100元老年補助,逢年過節還給少許禮金。就醫療照料經費而言,他倆每人每月領取60元門診費,只有大病住院,才可報銷部分費用。父親頻頻強調量入為出,不愿購買專業照料服務。
我只好算了一筆賬,他才清楚,這么多年,他自認為花銷不大,完全是因為我支付了所有大項支出。然而,他由此得出相反結論:“那我們更不要去高大上的地方了,讓你花那么多錢,我們心疼。”我這才深刻理解什么叫“苦口婆心”:“你倆現在的情況,就是每月花個萬兒八千的,也不一定能請到稱職的保姆,何況我還得管理保姆。”父母在學校的住房一無個人產權,二是在校內流轉也賣不出價。我陪父親去銀行清理他們的賬戶:活期存款大致足以交納養護中心的押金,固定存款共計40多萬元。我便再勸:“如果養護中心不漲價,你倆每年除了養老金,大約需補10萬元。四年后,您和媽都過了90歲,我們姊妹仨分攤資金缺口,我擔大頭,可以嗎?”父親苦笑:“那我的生命也就該走到盡頭了。”
第三,脫離家庭帶來的孤獨感。入住養護中心那天,父母在弟弟跟前哭了一場。我到家就給父親發短信,請求他和母親觀察鄰居的生活狀態,安心享受專業照料服務。對此,我的一位同事評論:“總有割舍不了的感情,人生自古傷離別。”父親也短信回復:“慢慢適應吧。我哭是你們要走了,心里一陣凄涼感。”他認為,那位同事的評論很正確。
次日上午,父親即發來微信:“這里服務相當好,昨天、今天已換藥兩次,很專業。今日到大廳才有微信。王亮(銷售員)把小椅子(助推車)升高了,不愧是東北大學畢業的。”七天觀察期結束,一位好友陪我去養護中心簽約。我們一出電梯,就見幾位老人坐在值班臺前的沙發上聊天。從居室名簽得知,這一樓層,年齡最輕的78歲,最年長的95歲。與父母聊天時,恰逢醫療團隊查房和大夫率領護士給父親換藥。大夫打的綁腿自然緊實,老父的傷口也不再淌水。父親介紹,他倆只要走出這座大樓,就有護理員跟隨。出門前登記,外出時間不能超過半小時。他和母親對這里的食宿和服務非常滿意,特別喜歡熱心幫忙的銷售員小王。
護理部給我看了父母的醫學觀察記錄和體檢結果,以及據此所做的健康評估報告。父親評級為半自理,母親則評級為全護理。這樣,母親的住宿和護理價格定為每月6800元,父親的費用定為每月4000元。由于我的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為養護中心的協議機構,我們經濟所人事處和院老干局出具了入住介紹信,養護中心給予5%的價格優惠。每年應交費用為10800×0.95×12=123120元。父親的醫療押金為3萬元,母親的提高到5萬元。餐費另計,每人每月1200元,需辦卡充值。食宿和護理的總費用為151920元,平均每人每月6330元。房間開通網絡需交費,躉交一年600元。電話安裝費為6元,電話費另交。總費用雖不低,但于我而言,性價比足夠高。
幾天后,我的姨表妹和她丈夫一起去養護中心探視。父親發來微信,稱“相談甚歡”。至此,我也能睡個安穩覺了。
(摘自《經濟學家茶座》201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