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志鋒
(福建中醫藥大學 思政部,福建 福州 350122)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醫療衛生領域的群眾動員
鄭志鋒
(福建中醫藥大學 思政部,福建 福州 350122)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醫療衛生領域的群眾動員,是將“醫療衛生需要群眾”和“群眾需要醫療衛生”作為出發點和立足點,通過有目的有組織的發動,不斷發掘群眾力量,并以制度化的方式有序推進。在這一過程中,真心為群眾著想、切實維護群眾利益,并使群眾在衛生運動中直接受益,成為撬動群眾熱情的真正“杠桿”。
土地革命戰爭;醫療衛生;群眾動員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普遍被認為是群眾路線形成的重要時期,這一時期黨在發動群眾、依靠群眾、為群眾謀利益等方面有許多具體做法與經驗教訓,從中亦可考察黨群或政群關系的雙向互動。已有的相關研究還主要著眼于群眾路線在工農武裝發展、根據地經濟建設等方面的實踐,而對于醫療衛生領域的專門研究仍付闕如。本文擬對此問題作一探析。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醫療衛生是工農紅軍行軍作戰和根據地建設中一項極其重要且系統的復雜工作,動員群眾是在當時極其困難的條件下實現基本醫療衛生保障的重要法寶。中國共產黨和根據地政權一方面積極宣傳發動,另一方面切實維護群眾的健康利益,并逐步形成一定的制度,有力地把群眾納入紅軍和根據地的醫療衛生工作體系中去。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醫療衛生工作,一方面必須解決紅軍士兵的傷病問題和部隊衛生,另一方面要推動根據地的防疫衛生。在艱苦的戰爭環境中,紅軍部隊的醫療衛生離不開群眾的支持。同時,根據地群眾的生存與發展也需要醫療衛生工作的開展。因此,在根據地的衛生建設過程中,既要爭取群眾和依靠群眾,也要注意滿足群眾的衛生需求。
依靠群眾,首先是基于對紅軍發展和根據地建設與群眾之間魚水關系的深刻認識。馬克思認為:群眾作為歷史活動的主體,其隊伍必將隨著歷史活動的深入開展而不斷發展壯大。[1]中國革命的成功離不開廣大群眾的支持,“有很好的群眾”[2]57是革命武裝和革命根據地存在并發展的重要前提條件。在紅色政權初創時期,國民黨軍四面包圍,物資短缺,給養困難。工農武裝割據的給養問題既關系根據地群眾的基本生存保障,其解決又在很大程度上有賴于群眾的支持。在衛生工作中,還要更加突出群眾的主體作用,因為醫療衛生服務既是革命給養的重要方面,又是群眾不可或缺的現實需求。
1.軍醫方面。在工農紅軍的初創階段,以紅四軍為例,團衛生隊和游擊區邊界的休養所是為紅軍傷病員提供衛生醫療服務的重要機構。在休養所的設立上,其“唯一的條件要四面有群眾組織及武裝的擁護”,[3]8“壓迫工農是紅軍最重的犯罪”[3]18-19已成為紅軍的共識。1929年12月,中國共產黨紅四軍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指出了紅軍后方醫院蛟洋醫院的缺點,其中包括“與當地群眾關系不良,以致傷病兵看醫院如牢獄,不愿留在后方”。[4]831決議要求蛟洋醫院應該有計劃地糾正缺點,還應該在閩西工農群眾中發起募捐,密切工農群眾與紅軍的聯系。隨著隊伍的發展,藥品和醫生不足的問題越發突出,利用當地的醫生和藥材資源是有效解決部隊醫療衛生問題的重要出路。[3]8因此,如何動員一切可以利用的醫療人才資源是關系部隊醫療衛生工作能否順利進行的重大問題。同時,醫療用品的解決很大程度上也是來自于群眾。1929年9月28日,《中央給紅軍第四軍前委的指示信》明確指出:“對于需用品可漸次做到由群眾路線去找出路,紅軍自己辦固然好,但同時要能由群眾供給與募捐才能建立紅軍與群眾的更密切關系”。[4]485這是紅軍部隊對“一切依靠群眾”重要性的較早認識,對解決紅軍士兵傷病問題具有重要意義。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醫療資源非常緊張,醫療衛生的意義遠遠超出了醫患之間的醫務關系,它關系到工農武裝的發展和根據地政權的存亡,甚至關系中國革命事業的命運。因此,發動群眾是紅軍醫院的一項重要政治工作。1932年1月總政治部制定了《中國工農紅軍醫院政治機關工作暫行條例》,為醫院政治機關的工作內容進行了規范性指導,其中包括“計劃與組織發動地方黨、政府及群眾團體對傷病人員的慰勞工作”。群眾政治工作也是對醫院工作檢查的一項重要內容。1934年7月10日總政治部發布了關于醫院政治工作的訓令,針對醫院政治工作存在的問題作出了一系列指示,最后著重指出:“必須把醫院政治工作的基礎建筑到群眾中去,……經過支部來領導群眾完成醫院的任務”。[5]196可見,即使是在專業化程度較高的醫療衛生領域,黨和根據地政權依然視群眾為重要依托。
2.根據地衛生方面。1932年初,閩西、江西富田等地發生的傳染病疫情,其較強的傳染性和較高的致死率 ,[6]引起了黨和軍隊的高度重視。中央認識到瘟疫將會是一個有可能被忽視卻事關蘇區命運和革命發展前途的重要問題,必須發動群眾力量與瘟疫作斗爭。1932年3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人民委員會發布第2號訓令,號召“強固階級戰爭的力量實行防疫的衛生運動”。訓令提出瘟疫問題不是一個普通的問題,“如果發展起來是非常危險的,對于工農群眾的健康和生命有莫大的危害,尤其是對于發展階級戰爭的力量的損失”。因此,訓令要求“各級政府需領導工農群眾來執行這一條例(《蘇維埃區暫行防疫條例》)中各種辦法,尤其是向廣大群眾作宣傳,使工農群眾熱烈的舉行防疫的衛生運動,使瘟疫不至發生,已發生的迅速消滅,以強固階級戰爭的力量,好更有力地向外發展”。[7]81“向全蘇區內一切污穢和疾病作斗爭”成為鞏固蘇區和發展蘇區的一項重要內容,“這就需要蘇區群眾貢獻出全部的體力與精力”。[5]71在中央的重視和推動下,群眾衛生工作成為各根據地建設的一項重要內容。如1933年4月15日福建省蘇維埃執行委員會主席團通過的《對內務部目前工作的決議》將領導群眾衛生運動作為內務部的主要工作之一,提出“加緊領導廣大工農勞苦群眾深刻去了解衛生是保護健康的唯一辦法”。[5]80又如湘贛省永新縣蘇維埃在同時期通過的《衛生防疫問題決案》中,群眾是衛生防疫宣傳工作的主要對象,是衛生防疫競賽的主要參加者,是環境衛生行動的具體行為人。
根據地政權將群眾視為根據地衛生工作的主體,并通過群眾團體,實現了黨和根據地政府的衛生工作方針措施與每個工農群眾行動的結合。1933年3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內務人民委員部頒布了《衛生運動綱要》,綱要明確提出“衛生運動是廣大群眾的”,“是靠著工會、貧農團、少先隊、赤衛隊、婦女代表會、兒童團、俱樂部、夜學、小學等等群眾團體和機關去動員和廣大群眾一齊動手,而不是靠著少數政府人員去做的”。[5]78在具體的落實中,群眾團體在根據地各區、鄉的衛生宣傳、衛生檢查、衛生競賽和評比等各項活動中成為主要的推行者。如在內務人民委員部衛生管理局的衛生工作計劃中明確規定:“要使每個城市的群眾團體能夠了解衛生知識,而且要使這些群眾團體成為在群眾中起衛生教育的核心作用”。[5]126在永新縣蘇維埃以區鄉為單位舉行的衛生防疫競賽中,“由縣蘇衛生部按期訂出競賽條約頒布各鄉群眾團體執行,定期檢閱評判”。[5]83群眾團體在根據地群眾性衛生運動中既是橋梁也是主體。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群眾化的方式”已成為一種重要的工作方法。群眾運動的表現形式,被認為可能“以民主的形式顛覆理性的制度安排”。[8]244但在當時醫療衛生工作中,群眾動員卻表現出了一定的制度化傾向。
1.軍隊衛生制度方面。1933年9月18日,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總衛生部頒布了《連一級衛生勤務(衛生員工作大綱)》,從總則到具體的衛生行政工作規定都涉及群眾問題。在工作性質與定位上,大綱明確“衛生工作是廣泛的群眾運動,必須是用政治鼓動說服精神十分耐煩的深入在群眾中去工作,使每個群眾都能了解衛生的意義,自動的講求衛生”。[9]14在衛生行政工作的第一條規定,對于上級衛生機關的指示和文件必須“發動群眾徹底的全部執行”。在衛生教育上,要 “適合群眾的興趣”。在衛生宣傳上,要善于“組織群眾”。同時頒布的《師以上衛生勤務綱要》規定: “要用突擊式的、個別的深入的談話與考察中取得全體群眾所能供給的材料,要以客觀的事實去分析與判斷各種現象”。[9]19因此,大綱所設計的巡視問題中突出了對群眾的關注。如:“衛生員是否在政治動員之下,廣泛的號召群眾起組織性的進行衛生工作?”“群眾對衛生情緒怎樣?能否注意衛生?”“黨團員在群眾中作用怎樣?”“與當地群眾的關系怎樣?是否有脫離群眾的事?”[9]20-21這些問題實際上反映了當時衛生工作與群眾之間的雙向互動:衛生工作離不開群眾的支持;群眾的也離不開衛生工作的保障。
2.根據地衛生制度方面。1932年3月,《蘇維埃區域暫行防疫條例》規定 :“防疫范圍以區為單位由區政府領導各鄉群眾團體執行”,從環境衛生清潔到傳染病的處置再到飲食衛生的注意等具體問題,大多是以群眾作為主體。群眾防疫的實現,關鍵是要提高群眾的認識。因此,條例最后將群眾性的衛生宣傳作為各級政府和紅軍衛生機關的重要工作內容。為了推動防疫條例的具體落實,《蘇維埃暫行防疫條例》專門附錄了《衛生運動指導員工作綱領》。綱領將群眾團體人員作為衛生運動組織領導的基本力量,并以具體的家庭戶作為落實的基礎,“凡城市、圩鎮須組織衛生運動組以十家至十五家組合組織,公推組長一人,管理并監督本街本組內的衛生事項”。[9]142-143《衛生運動綱要》專列“群眾應該怎樣講衛生”一目,從疾病的來源和衛生的方法兩方面進行具體的技術指導,并提出了群眾衛生運動的組織、宣傳、衛生競賽、衛生運動日、衛生檢查等做法。《綱要》最后指出,蘇區的衛生運動是依靠廣大群眾一齊動手,“不是單單靠著少數政府人員去做的”;衛生運動的方式“是要依據每時每地的實際情況去做具體的布置與切實的行動,而不是依靠官僚主義的一紙通令或一個決議案的”;衛生工作的落實“是靠著普遍的與經常的宣傳鼓動,使群眾了解高興,自己動手,而不是靠著強迫和命令”。[5]70-78
在黨和根據地政權的宣傳發動和一系列條例、制度的規范指導下,根據地群眾有組織、有秩序地參與到紅軍部隊和根據地的醫療衛生工作中去,成為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醫療衛生工作的一支重要力量。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黨和根據地政權在擴紅優紅、生產支前、查田土改等方面都進行了深入的群眾動員。在醫療衛生工作領域,生命健康的正相關和救死扶傷的道德性,使群眾的參與面更加廣泛,參與成效更加顯著。
工農紅軍和根據地的醫療條件十分落后,醫生不足,藥品短缺,傷病問題的解決,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廣大群眾的鼎力支持。首先是許多民間的醫務工作者被動員起來加入到紅軍和根據地的醫療衛生工作中來。如閩西的傅連暲,“一位享有聲譽、過著優裕生活的基督教會醫院院長,卻自愿過著艱苦生活和冒著生命危險”,[10]1為黨和紅軍的醫療衛生工作作出了卓越的貢獻。又如閩東蘇區很多私人開業醫生被動員起來為紅軍服務,他們不顧個人安危,長途跋涉,為分散在群眾家中的傷病員進行及時的救治,有的甚至因此付出了寶貴的生命。[11]331在特殊的革命戰爭環境中,“醫院無論到哪里都不能脫離群眾,不能損壞群眾一草一木一針一線的利益,還要經常解決群眾中無勞動力的生活問題或疾病問題,也從群眾中實習些生活經驗或學習土辦法治病。這樣互相幫助和學習,到敵情緊張時,群眾會主動幫助轉運傷兵或做掩護工作”。[12]312因此,雖然沒有醫療衛生方面的專業知識,但普通群眾也被廣泛動員起來,力所能及地支持紅軍醫院的診療工作,并取得了顯著的成效。主要表現在:
1.為紅軍醫院的創辦添磚加瓦。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紅軍部隊的后方醫院大多是利用農村根據地民房因地制宜建立起來的,這離不開當地群眾的慷慨付出。如閩西蛟洋醫院的建立就是選取了“黨和群眾的基礎比較好,群眾覺悟比較高,跟黨和紅軍有深厚的革命感情”的地方作為紅軍醫院的駐地。設立紅軍醫院的消息一傳到蛟洋,“全村的干部、群眾立即行動了起來,有的準備米菜,有的送來柴火,有的安置床鋪。他們騰出了七座平房,打掃得干干凈凈,把門板、木板放在木椅子上搭成床鋪再加鋪幾寸厚的干稻草。木板不夠,就把稻草鋪在地上。一切都安排停當了,只等親人到來”。[13]130
2.協助處理醫院雜務。紅軍醫院人手緊張,醫院的其他雜務大多是靠當地群眾的熱情參與。“他們上山砍柴,送給醫院,還幫助燒火煮飯菜,婦女則組織了洗衣對幫助傷病員洗衣服、被子、毯子。當地理發師也常為傷病員理發”。[13]131
3.承擔傷病員的轉移、掩護、療養工作。各地群眾組織了擔架隊,負責運送傷病員,為前線的紅軍部隊解決了輸送傷病員的問題。當敵人進攻,醫院撤退時,還是群眾承擔起了保護傷病員的工作。[14]316-317
4.慰勞傷病員。戰爭損傷、病痛折磨對于傷病員來說,不僅需要肉體上的醫治,也需要精神上的慰藉和鼓勵。根據地群眾在慰勞傷病兵方面充當了最為主要的角色。“抬送傷員時,一路上,各個村子都組織了慰勞隊,擔架隊一到,用哨子一吹,慰勞隊都來了,送茶給他們喝,送點心,送雞蛋給他們吃,給傷員喂飯,還幫助洗衣、補衣等等,那就像到了家里一樣”。[15]399
5.為紅軍醫院提供藥材、食品等物資。紅色根據地時常處于國民黨的經濟封鎖下,藥材匱乏,食品短缺。當地一些藥店幫忙四處采購,群眾也是長途跋涉上山采藥,不辭辛勞地制作擔架等簡便的運送病員的器材。如湘贛蘇區的黃崗醫院,在敵人嚴密封鎖食鹽時,“發動群眾,想方設法,收集尋找硝鹽,用水熬的辦法,一點一點的把硝和鹽分離開”,[16]1130不僅解決了醫療用鹽,也解決了醫院工作人員的食鹽困難。
根據地群眾對紅軍部隊醫療衛生工作的熱情支持,減輕了紅軍醫院的人力物力負擔,也是對紅軍戰士精神上的激勵。紅軍三十軍軍醫院政治部主任董洪國的工作回憶列舉了醫院洗衣隊的八項工作:(1)護理傷病員細心周到,被休養員稱為貼心人;(2)是醫院糧食加工的能手;(3)是一支堅強的運輸隊;(4)是一支不怕艱苦的擔架隊;(5)做好敷料室的消毒工作;(6)給傷病員洗衣、補衣,使他們整潔、干凈上前線;(7)協助做好炊事工作;(8)經常給傷病員整理病房床鋪。[17]445-448洗衣隊的女同志們在當時艱苦的環境中付出如此大的心血和體力,其中所包含的是她們對革命事業的極大熱情和支持,這對于傷病戰士們也是一種精神感染。
爭取群眾、依靠群眾必須以不損害群眾的利益為前提,這在當時雖然已是紅軍和蘇區群眾的共識,但在具體過程中的利益平衡并非易事。從長遠來看,當時的革命與戰爭符合群眾的根本利益,但群眾對戰爭與革命的直接利益付出也是現實存在的。因此,在進行宣傳動員的同時,不能忽略群眾現實、具體的利益。醫療衛生領域的群眾動員相對有效地實現了這種利益的平衡。
紅軍部隊的醫療衛生工作需要工農群眾的人力物力支持,但并不是單向的一味索取。紅軍給養的補充,打土豪等籌款方式是重要渠道,但并不能隨意而為之。“一定要經過群眾路線,在最短促時間中也要注意這一工作方式的運用”;“籌款標準,主要是不要侵犯工農及小有產者的一般利益”。[4]485在紅軍早期的醫療工作中逐漸形成了良好的軍民互動模式。一方面,利用有限的醫療資源為群眾服務。“群眾有病,可以免費到醫院治療,醫官都樂意為群眾診治。群眾在夜深之時,如有疾病,醫官們也能連夜趕往搶救”。[13]132另一方面,注意保護群眾的利益。傷病員嚴格遵守“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不隨便拿群眾的一分一厘。
紅軍醫院在群眾的支持下得以順利地為傷病員醫治傷病,同時它也把回饋群眾、始終保持與群眾的良好關系作為重要的工作任務之一。如積極為群眾治病,“隨到隨看,熱情相待,凡是有蘇維埃政府介紹信的貧苦群眾,一律免費治療”,[18]421同時還給兒童種牛痘,向群眾宣傳衛生知識;幫助群眾生產,在農忙時節抽出干部、戰士幫助當地農忙搶收搶種;解決群眾困難;在蔬菜、糧食等供應上自己動手,盡量減輕群眾負擔。[19]436-437紅軍醫院與群眾的良好關系也逐漸成為當時人們的共識,破壞這種關系的行為或現象會受到批評。1932年9月,十二軍軍醫處的一位醫生就是因為對一位患病的馬夫擺官僚架子,不管不顧,于是被以“十二軍醫處的醫生充滿了軍閥軍隊的陋習”的標題刊登在《紅色中華》的“突擊隊”欄目,受到公開的批評。[20]著名的紅軍醫生傅連暲在回憶當時的工作時深刻地描述了軍醫與群眾的這種關系:“我們在紅軍內有許多醫藥問題。我們的問題不僅僅是去照顧紅軍和蘇維埃政府工作人員,如果只是這個問題,那是比較容易解決的。但是我們無論到什么地方去,住在什么地方,我們還必須照顧當地的一切居民。在舊的統治下,這些地方的人民從沒有得到任何無報酬的醫療。他們有各種各樣的疾病,所以我們的醫院馬上成為周圍居民的公共醫院了,而且他們的需要比我們紅軍和政府還要大些。我們的醫生和藥品馬上給人民服務,有時為此而不得不犧牲我們對紅軍的照顧。”[21]
群眾對紅軍醫療衛生工作的有形支持主要是在人力和物力兩個方面。從人力上看,醫生、護士是緊缺而又急需的專業技術人才,同時大量的后勤保障人員如廚房、洗衣隊、擔架隊、運輸隊等共同構筑了紅色醫院的人力保障。從群眾中吸引這些人員相對穩定地參與到紅軍醫療衛生工作中來,除了宣傳動員外,還需要有實質性和制度化的鼓勵措施。如《鄂豫皖區蘇維埃政府優待醫生條例》對愿意加入紅軍和根據地醫療衛生事業的醫生,在其政治和生活待遇上,在家屬的耕作、子女教育、醫療等方面提出了一系列優惠條件:
一是保證醫生的政治待遇。愿意在蘇維埃政府注冊的醫生,無論其過往的經歷如何,只要他現在沒有加入反動政治派別,忠實于他所從事的醫務工作,并遵守蘇維埃的法令,就能夠與蘇維埃的公民享受同等的待遇。
二是滿足醫生的生活需求。對于來自國民黨統治區的醫生,包括其帶到蘇區的家眷或在蘇區新成立的妻室兒女,蘇維埃政府盡量維持他們的生活;在蘇區革命機關中進行醫療服務的醫生,蘇維埃政府按規定每月發給適當的薪金;外地來的醫生,其居住房屋由蘇維埃政府分配,并免繳租金。
三是賦予醫生家屬一定的經濟權利。在蘇區的土地分配中,醫生的家屬如果愿意耕種,能夠享有分配土地的權利。
四是在教育醫療方面對醫生子女進行優待。醫生的子女,可以到蘇維埃創辦的學校接受免費教育,可以享受蘇維埃醫院的完全免費醫療服務。[22]
此外,群眾對紅軍醫療衛生工作的支持和付出,不可避免地會影響到他們自身家庭的生計問題。因此,對于參與紅軍傷病兵救護的一些比較辛苦的、付出時間較多的工種如擔架員、運輸員等,根據地政權會給予一定的補貼。1932年9月17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人民委員會的第25號命令發布了《運輸員擔架員的指導待遇等辦法》,它將擔架員分為長期和短期兩種,“長期擔架員1月到3月的,一概隨軍工作,每天每人發草鞋費大洋1角5分,五天發一次,并得分伙食尾子,但其他零用費不發”;“短期,由地方發動來的短夫,就近擔運傷病兵和戰利品,在20天以下的,不發按日的草鞋費,但酌量發給運輸時間中的所需草鞋錢”。[23]這是在艱苦的革命戰爭時期兼顧革命需要與群眾利益的一種方式。
此外,一些根據地會在地方財政稅負上對長期參與救護工作的民眾給予一定的減免。如1932年4月8日通過的《贛東北省蘇維埃政府土地稅征收法》第十條規定:“凡屬紅軍醫院駐扎地附近各村組織救護隊員,免其本人納稅(但須是固定的救護隊員)”。[24]4931933年7月1日公布的《閩浙贛省蘇維埃政府土地稅征收法》也作出了相同的規定。該規定在方志敏同志的《對于今年土地稅征收法的解釋》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確認。[24]496這也是對群眾參與紅軍醫療衛生工作的一種激勵措施。
從總體上看,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黨和根據地政權在推動醫療衛生工作的過程中還是比較注意保護根據地群眾利益的,但在各地具體的執行過程中,在動員群眾的方式方法上出現了一些偏差。如永新縣蘇維埃執行委員會在1932年8月28日發布的通令要求群眾“須要做到隨時隨地有紅軍經過就得舉行慰勞”,“對后方醫院每月要有兩次舉行慰勞”,并以命令式的口吻直言“誰對這個工作忽視,誰就應受到革命紀律裁判”,[5]52這就違背了群眾自愿的原則。這種“對工農群眾有用命令主義、強迫手段”,使蘇維埃政府成為“衙門”的做法,在當時被認為是“最危險的脫離群眾的辦法”。[25]183又如,1935年1月22日,瑞西縣蘇維埃政府給各區鄉的指示信要求群眾要“熱烈供養傷病員,競賽宰殺雞子和米粿烹飪與他吃,好似待寓生客一樣”,并提出了“每個傷病員都要有一個火籠子” “每個人要有一床棉被” “每五天洗衣一次” “每三天洗澡一次” “經常熱茶熱飯招待” 等具體規定,還要求各區“經常檢查”。[5]215這些做法有一定的攤派性質,引起群眾的反感,不利于群眾積極性的發揮。“依靠群眾”是以群眾的自愿為前提,要注意動員群眾的方式和方法。如1930年12月11日閩西蘇維埃政府《發動群眾在新歷年關慰勞傷病紅軍》通告,充分闡述紅軍傷病兵的的偉大和貢獻,以及慰勞傷病兵的重大意義,“號召”群眾“自動”地以魚、肉、蔬菜等送與傷病兵。[26]312這種方式既能達到宣傳動員的效果,也使群眾易于接受。
“一切群眾的實際生活問題,都是我們應當注意的問題”。[27]137疾病衛生問題是群眾生活問題的重要內容之一。中國共產黨在發動群眾支持紅軍部隊醫療衛生工作的同時,在根據地的衛生建設過程中也使群眾從中直接受益。
在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之前,各根據地就已經注意到了當地群眾的衛生健康問題。如1931年9月6日《中共贛東北省代表大會關于蘇維埃工作決議案》針對贛東北蘇區群眾的高疾病率和死亡率,要求各級蘇維埃盡快增設衛生委員會或衛生委員,切實加強衛生運動,讓普通的勞苦大眾能夠 “自己起來注意個人的和公眾的衛生,以減少疾病和死亡”。[28]297又如1931年10月30日《萬載全縣工農兵第二次代表大會衛生問題決議案》為改變萬載農民對于衛生“絲毫不懂”、縣區各機關“亦是完全忽視”的狀況,將衛生運動確定為“迫不容緩”的任務。[9]3
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后,面對蘇區的防疫現狀和富田地方已有瘟疫發生的現實,1932年1月12日,臨時中央政府人民委員會第四次常會“為保障工農群眾的健康和預防瘟疫發生起見”,[5]35決定舉行全蘇區防疫衛生運動。1932年1月13日,《紅色中華》社論刊登了項英的《大家起來做防疫的衛生運動》,明確指出瘟疫問題是關系群眾健康和革命力量的重大問題。[29]1933年2月13日,《紅色中華》社論再次發表題為《加緊防疫衛生運動》的文章,提出通過組織群眾衛生委員會和設立義務勞動日,形成講求衛生的“極廣泛的群眾運動”,使“每個群眾都能自己管理自己”,“每個群眾都能注意到別人”。[30]通過上述對群眾的宣傳和發動,防疫衛生運動逐漸成為蘇區經常進行的活動。同時,《衛生運動綱要》也直接指明了群眾的健康利益是蘇區衛生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它認為,國統區醫院的門不是為工農而開的,國民黨政府一方面盤剝工農大眾的辛勤勞動,另一方面“卻不把一文用到工農身上,只是忙于進攻蘇區,卻沒有閑工夫給工人農民半點衛生常識”。蘇維埃政權下的衛生運動“完全是廣大群眾的,不花錢而能治病的”。[5]70-71
在不斷的宣傳發動下,根據地的群眾衛生運動有了很大的發展。“紅軍共產黨什么都想到了”,“政府工作人員真正顧樂(愛惜的意思)我們”,[31]320-321群眾感受到了黨和根據地政府的關懷。鄉村中也出現了衛生方面的自律規約,如1933年4月長岡鄉塘背村的《衛生公約》圍繞“堅決消滅疾病,開展衛生運動”的主題,從環境衛生、個人衛生、飲食起居三個方面對村民的日常行為進行規范與引導,力圖形成衛生習慣。[5]78這些今天看似平常的規定,在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農村不能不說是群眾衛生習慣的一大變革,這是黨和根據地政權推進群眾衛生運動的重大成績。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黨和根據地政府在醫療衛生工作中較好地發動群眾,這是紅色政權在當時極端惡劣環境下能夠解決傷病問題的重要原因之一。錢信忠在回憶紅二十五軍的衛生工作時總結了紅軍醫院傷病員治愈率較高的四個原因:“一是蘇區人民非常關心傷病員,雖然生活條件很差,但蘇區人民常把家里僅有的一些糧食食品送給傷病員;二是把傷病員分散住群眾家里時,群眾對待傷病員親如家人,勝過家人;三是部隊經常轉移,由于部隊和群眾的關系密切,因此,傷病員的轉移都能及時得到群眾的幫助;四是蘇區發展很快,人民信任紅軍,即使是在斗爭最艱苦的時期,群眾堅定地相信,紅軍必然會取得勝利。”[32]456根據地群眾對醫療衛生事業的支持,其動力一方面來源于對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屬于廣大工農的革命事業的認可與追隨,另一方面也來自于紅色政權為民惠民的切身體驗。
發動群眾,“一切空話都是無用的,必須給人民以看得見的物質福利”。[33]467衛生與健康問題是任何群體都會密切關注的問題,這也是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醫療衛生領域能夠并必須踐行群眾路線的一個重要原因。其時,群眾路線在醫療衛生領域的實踐過程中,將“醫療衛生需要群眾”和“群眾需要醫療衛生”作為動員的出發點和立足點,通過有目的有組織的發動,不斷發掘群眾力量,并以制度化方式有序推進。在這一過程中,真心為群眾著想,切實維護群眾利益,使群眾在衛生運動中直接受益,成為撬動群眾熱情的真正杠桿。這也是當時其它領域群眾動員過程中努力求索的重要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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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徐立清.一切為了傷病員:紅四方面軍總醫院工作的片段回憶[G]//高恩顯.新中國預防醫學歷史資料選編(一).北京:人民軍醫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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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佚 名.十二軍醫處的醫生充滿了軍閥軍隊的陋習[N].紅色中華,1932-09-6(8).
[21] 佚 名.一個信基督教的醫生傅連暲氏在中國紅軍內十年的經驗[N].人民日報,1949-06-21(1).
[22] 佚 名.蓬蓬勃勃的中國蘇維埃運動[N].紅旗周報,1932-06-01(50).
[23] 佚 名.運輸員擔架員的指導待遇等辦法[N].紅色中華,1932-09-20(8).
[24] 江西財經學院經濟研究所,江西省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閩浙贛革命根據地財政經濟史料選編[G].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1988.
[25] 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甲7)[G].館存本,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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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毛澤東.關心群眾生活,注意工作方法[M]//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8] 江西省檔案館.閩浙贛革命根據地史料選編:上冊[G].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87.
[29] 項 英.大家起來做防疫的衛生運動[N].紅色中華,1932-01-13(1).
[30] 社 論.加緊防疫衛生運動[N].紅色中華,1933-02-13(2).
[31] 毛澤東.長岡鄉調查[M]//毛澤東.毛澤東農村調查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32] 錢信忠.紅二十五軍的衛生工作[G]//高恩顯.新中國預防醫學歷史資料選編(一).北京:人民軍醫出版社,1986.
[33] 毛澤東.毛澤東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The Mass Mobilization in the Field of Medical and HealthCare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Agrarian Revolutionary War
ZHENG Zhifeng
(Department of Ideological and Political Theory Teaching and Research,Fujian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Fuzhou 350122 China)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Agrarian Revolutionary War, the mobilization of the masses in the medical and health field was the starting point and foothold of "the medical health care needs the masses" and "the masses need medical and health care". Through purposeful and organized mobilization, the masses were continuously explored and institutionalized,and advanced in an orderly manner. In this process, to work really for the sake of the masses, earnestly safeguard the interests of the masses, and directly benefit the masses in the health movement, has become the real “leverage” to lever the enthusiasm of the masses.
The Agrarian Revolutionary War; medical and health care; mass mobilization
10.3969/j.issn.1674-117X.2017.02.012
2016-09-08
鄭志鋒(1975-),男,福建永春人,福建中醫藥大學副教授,歷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國現代史。
K262
A
1674-117X(2017)02-005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