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李熙玉
編者按:國際社會在錯愕中走過了2016年,2017年仍充滿不確定性。今天的世界很可能是冷戰結束以來共識最少的,誤解、剛愎自用比比皆是。環球時報國際論壇版推出“國際爭鳴”欄目,邀請中外知名學者撰文發聲,他們的觀點不僅多元,有時甚至與我們的看法對立。所有這些文章都不代表本報立場。我們希望這種呈現能夠得到理解,產生建設性。
當前,東北亞秩序能確定的只有不確定,能預測的也只有無法預測。支配國際經濟很長一段時間的新自由主義崩塌后,正出現與1930年代“經濟大恐慌”相似的景象。英國脫歐與曾經的華盛頓政界邊緣人士特朗普當選,便是由于政治沒有克服新自由主義經濟秩序負面遺產而出現的自然結果。
讓我們先觀察一下英國脫歐現象。第一,2008年金融危機以后,英國的緊縮政策擴大了階層差距。低收入群體、老齡層、低教育群體、居住在落后地區的所謂“經濟弱勢群體”大量出現,他們的政治訴求以投票行為呈現出來。第二,美國的單邊主義與趨附于此的英國出兵伊拉克造成的“無意結果”,引發中東難民流入歐洲,隨之引發英國的反移民情緒與種族主義。再來看一看特朗普現象。第一,這反映了美國中產階層沒落導致的政治危機。大力支持特朗普的階層是低收入層、低學歷層以及白人工人,從地區來看,主要分布在被稱為美國制造業據點的中西部與東北部“鐵銹地帶(rustbelt)”。第二,在美國國際主義的弊害還施其身的過程中,出現了同時具有孤立主義與種族主義特征的右翼民粹主義。美國優先主義下出現了美國勞動者優先主義。
這種不確定的國際秩序也將給東北亞秩序帶來深刻影響。東北亞將出現“認同外交”。因為在東北亞秩序中,美國的領導力衰退,而個別國家的安保自主性提高,基于自由主義規范的地區秩序大大削弱。地區內開始出現“脫結構化(lessstructured)”安保體制,緣政治層面上的安全競爭加劇,正形成一種“圍墻世界(walledworld)”。最近日本的歷史修正主義、國家間的領土爭端、朝鮮的核開發與導彈試射,以及出現資源、能源與海上運輸線競爭的原因皆在于此。
雖然特朗普政府的對外政策集中于中東地區,但很難說這是“亞太再平衡”政策的倒退。特朗普政府反倒會一邊通過“強者的協商力”來要求讓步,一邊推行“以實力換取和平”的新亞洲管控政策。特朗普曾聲稱要將中國視為匯率操縱國,或主張有可能進行貿易報復。在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后并未形成統一貨幣秩序的狀態下,這很可能向貨幣矛盾發展。如果特朗普政府真那樣做了,則短期內可能是在協商中占據有利地位的戰術性考慮,但從大局來看,也可能隱含著重新設計東北亞格局的深謀遠慮。
也就是說,不論奧巴馬政府還是特朗普政府,它們在防止中國的勢力擴張與地區權力轉移方面目標是一致的。為此,美國首先欲在這一地區擴大自身干預能力,并削弱中國的影響力。第二,為了克服美國的危機,還嘗試擴大對亞太地區經濟秩序的影響力。第三,加強與亞太地區國家的溝通能力,向地區國家顯示美國的存在感。這其實是表達了美國雖然承認中國在國際社會的作用,但并不承認其改變“基于規則的國際秩序”的美國例外主義。
不過,美國的這種“亞太再平衡”政策從起初就具有局限性,也沒得到有效運行。第一,與冷戰時期不同,這一地區的人員往來與物資交流擴大,相互依賴也進一步加深。第二,東亞國家也不愿參與到美國對華施壓的戰略聯合之中。第三,美國無法有效籌措在這一地區進行軍事部署所需的穩定資金。第四,美國外交集中于解決中東與烏克蘭事件,錯失了“亞洲再平衡”戰略的時機,作為“世界警察”的作用也減弱了。第五,美國外交失去了游刃有余的空間與彈性,只是在美國優先主義與傳播美國價值觀上比較積極,沒能為整個亞洲的利益作出貢獻。關鍵是中國也不會毫無異議地順應美國主導的地區秩序。雖然中國尊重由強調主權、不干涉、自決權、大國優勢的威斯特伐利亞體系,以及基于開放性與規則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這兩者形成的自由主義體系,但中國也開始加強“中國式”外交,擴大“中國話語”和“中國精神”,并開始積極批判美國在這一地區的單邊主義。
在這種狀態下,東北亞地區的不確定性短期內還將持續。首先,2016年6月杜特爾特當選菲律賓總統,南海仲裁案裁決結果的意義逐漸褪色。第二,曾與美國有過戰爭的越南對美呈現出溫和的態度。第三,保持著歷史上最好關系的中俄關系也出現微妙變化。俄羅斯已開始拉攏美國、日本、印度等國家,試圖對華開展“俄式”平衡。第四,地區內的競爭對手日本還招來美國、日本、印度、越南等國家,放大周邊地區的“中國威脅論”,伺機擴大影響力,為安倍首相的長期執政做好外交部署。第五,韓國也在決定部署“薩德”后開始加強韓日軍事合作與韓美同盟。可以說,這種東北亞秩序的火藥庫正是朝鮮半島。更重要的是,朝鮮核開發的速度快于半島無核化的速度,國際社會基于求同存異的解決之路也是步履艱難。在“強制外交”壓倒一切的情況下,南北關系無法找到對話的時機,朝鮮半島問題的“再國際化”深化,正浮現冷戰的陰影。
但可以期待的是,除了中美兩國,東北亞國家也自知地區合作帶來的利益大于地區沖突。與過去相比,所有國家都在更廣泛的層面參與全球化,而且在制度的包容性和功能性上更深地聯系在一起。所以,中美關系至少不會在國際范圍內陷入“修昔底德陷阱”。但東北亞秩序不會在等待中自動形成。首先應將“親、誠、惠、容”打造成實踐外交,而非僅停留在理念層面。另外,有必要在尊重各國核心利益的前提下擴大相互利益。
國際關系也是人際關系的延伸,而人際關系的核心是信任。我認為信任意味著對方按照自身的想法行動,這種信任只有在通過長久交流、確保外交資產、并且具備求同存異的智慧時才可能實現。東北亞秩序已經進入非常不確定的時期。大局面之下應有大智慧,我們應警惕欲擴大差距而尋找自我認同的做法。如果執著于國家中心,就很難期待地區和平與共同體。我們還需兼顧國家利益與地區利益的新的外交想象力,這也應成為重置東北亞秩序的外交哲學。▲
(作者是韓國成均館大學教授、成均中國研究所所長)
環球時報2017-02-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