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佑

內隱的綻放（組詩）

潮濕的秘事

濕漉漉地踩著松軟的土路

難辨是烏黑的河泥淤積

還是岸堤垮塌所致

承受奶奶自沉的廢舊池塘

如今已被良田替換

我看見那些低矮的樹上

結出了杏兒、梨兒、桃兒

她們是我的姑姑

壯碩的李子則是我父親

后來在夢里，奶奶告訴我

活著的軀體貧瘠

死后卻養活了一代人

自畫像

隱居在沒有綠樹紅花的荒漠

失眠和瘋癲是人間常態

弗里達的亡靈藏在壞女人的小說里

她說，母蟑螂吃掉了公蟑螂

你看，清晨的那些美

多么無知，多么罪惡

浮泛的眼眸里，藏匿著沒有真相的真相

莽莽原野是一座孤獨的墳塋

在午后，她用殘缺與荒誕

畫下了一幅又一幅未知的自畫像

垂憐

大青蛙的叫聲

在水面上隆起

一座沸騰的小島

我把一日的浮塵

埋進墳墓

扮演靜物，像棍井基次郎

匍匐在岸

等待，池塘綻放星輝

半畝光景的曲調

哀婉錯落

嬰兒、老婦、病患、將死之人

他們演奏微弱的光芒

陰霾遮蔽今生

唯有垂憐的天幕值得一提

失蹤的人

我到湖邊時

已經有很多事物在等著

我給它們吟詩

睡蓮綻放

我給它們講新聞

疾風吹來陰云，一條魚

向我講述它的生死輪回

它說，長路漫漫且崎嶇

每一只手都可能成為峭壁

醬色的人偏愛腌制思想

我羞愧得淚流滿面

繼而，一群魚游了過來

它們都說

“在嚴酷的處罰下

誰敢說出一句話

就要把自己視作一個失蹤的人”*

★出自波蘭詩人米沃什《使命》

在大地上

胡髭猶如雜草

一日不修，園子就荒蕪

出門久了，太陽照出我的憔悴

于是，我喝下開水

沖泡的人參、石斛、菊花

還有故鄉的云霧茶

它們替我在山坡上曬太陽

延展了我的白天

不難想象：

一條帶著森林氣息的河流

洗過泥沙，蹚過細石

灌注體內的驚艷

我萎縮的經脈，又飽滿了

根須緊貼大地

在橢圓形的高墻上徒步

夜來香

二流的故事、一流的情色

被視為經典

垂暮之心鐘情夜鶯的歌聲

晚風平靜，蒼鷺斂起翅膀

棲息在田間花叢里

星空下，精鹽紛紛落定

沉睡的房間被喚醒

春夜的溫度適宜裸露心

凌霄花枝藏匿著丁香的愁怨

四月的大地略顯蒼涼

我的愛，如糖，消融在夜風里

反復播放的諾言，散發迷魂的香氣

終于，空氣凝結成霜

與夜花對默，細數一片片花瓣

五月的窗外

五月的窗外，諸神落在殘花里

我靜躺于黑暗，聽悅耳的風聲

去年冬天懸掛的風鈴

整個春天，不動不響

孩子示意喜歡燈籠

母親就在風鈴的兩旁懸吊起

火紅的燈籠

春天過去了，灰塵滿布

母親的杰作依然鮮亮

聽著風鈴聲陣陣，聽著聽著

雨就跌落人間，而在不遠處

有喧鬧的送葬鑼鼓場，敲得更響

吹拂

佐以春風和微波，讀里爾克

綿柔的詩在嶙峋的柳樹下復活

鵝卵石遇水，吟誦杜伊諾哀歌

我在風中尋覓神秘的事物

被反復敘述的人間裸露成癖

在未見的路上

究竟有無洞穴，或獨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