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海鷹
6年前成立的吉林大學白求恩晚晴臨終關懷志愿者協會,現有注冊大學生志愿者681人,流動大學生志愿者346人,400多位社會愛心人士先后加入到晚晴志愿活動中,其中不乏受到過幫助的病人或家屬。至今,晚晴志愿者幫助過的病患中,1900余名已經平靜離世。
一邊是如夏花般絢爛的90后大學生,美好的人生剛剛開始;一邊是走近人生終點的病患,生命即將落幕。當他們牽起手時,便若暖陽撒滿冬日,枯萎的生命又多安享了一抹陽光……
劉奶奶說:
“我這心里痛快多了”
初冬,吉林大學1994年出生的男生孫曉放和1995年出生的女生李玥蓉、張億萍,一起來到吉林大學第二醫院安慰病房,探望他們一路上念叨的劉爺爺。
“劉爺爺,我們又來看您啦!外面陽光很好,但是挺冷噠……”李玥蓉俯下身,輕柔地說。老人的目光從天花板上拉回,慢慢掠過三個孩子,已不能動的他竟努力著動了一下右腳,兩行眼淚淌了下來。張億萍為老人輕輕拭去淚水,孫曉放坐在床前給老人慢慢揉起腫脹的手。
老人仰面而臥,打著吊針,被子與床鋪貼合得如此緊,讓人一望便知這被子下的身軀有多瘦弱。“以前體重一百七八十斤呢!”老伴劉奶奶深深嘆了口氣說。
李玥蓉跟劉爺爺絮絮地說話,老人側耳細聽,眼中有了一絲光亮。
“這幫孩子來了一起說說嘮嘮,我這心里痛快多了。”劉奶奶說。
這三名學生都是吉大晚晴臨終關懷志愿者協會的志愿者。這樁事兒還要從多年前說起。
“1993年,原白求恩醫科大學(現吉林大學白求恩醫學部)在全國高校中率先成立青年志愿者組織‘白求恩志愿者協會。”吉大團委書記代磊回顧,2003年,非典來襲,志愿者們加入到一線醫護人員隊伍中。
有一次,他們偶然走進腫瘤科病房,見到了許多癌癥晚期病人,插著輸液管無助地躺在床上,家人也無法總是陪伴左右,許多病人只能默默地望著窗外流淚。志愿者們回來便討論,能做些什么,讓他們走得平靜而有尊嚴。隨后,吉林大學白求恩志愿者協會成立了臨終關懷小組。起初,小組只有幾個人。
2008年,吉林大學第一醫院寧養院成立,臨終關懷小組成了寧養院的第一批志愿者。2010年5月4日,脫胎于臨終關懷小組的吉林大學白求恩晚晴臨終關懷志愿者協會正式成立,成員擴大到近70人。
迄今,晚晴志愿者已走訪了長春市17個社區,在5家醫院提供服務,并舉辦了近30場生命教育講座。同時,還深入大中專學校組織了百余場生命教育課堂。
“喜歡跟他們聊天,感覺生活有希望!”51歲的劉玉鳳十年前得知患上乳腺癌時,整個人都崩潰了。這些年,幾屆晚晴大學生志愿者接力陪伴她溫暖她。2016年8月18日,是劉玉鳳生日,也是她十年前手術的日子,晚晴志愿者張羅著為她過了一個溫馨的生日。燭光中她流淚感慨:賺到了,當年醫生都說我活不了多久,這輩子頭一次過這么隆重的生日。
“時間長了不見你們就想啊”
“砰”的一聲摔上房門,齊大爺板著臉扭身進了里屋,向身后扔出一句:“小孩子嘛!”不滿的嘟囔,砸向了微笑得已經有些尷尬的舒艷(化名)和孫旭東。
舒艷是吉大哲學社會學院研究生,孫旭東是吉大藥學院2013級本科生。齊大爺是兩人的第一個服務對象,兩人愣是沒想到,之前的培訓和一遍遍打過的腹稿全無用武之地,上來就吃了個閉門羹。
碰了釘子,兩人沒氣餒。“我們就和齊大娘聊天,知道了齊大爺年輕時干過基建,喜歡聽老歌。第二次去,我們就提前下載好這些歌曲。”舒艷說。
聽到熟悉的旋律,齊大爺終于從房間走了出來。
“我們沒指望馬上就和齊大爺熟悉,但堅持每周去,幫助取藥送藥、家居清潔、代買生活用品,先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兒,有機會就聊聊他感興趣的話題。”舒艷回憶,“一段時間過去,齊大爺有變化了,眉頭不再緊鎖,身體狀況好點時會和我們一起唱歌、聊天,天氣好時還會主動要求去戶外活動活動。當他講起在工地搞基建的往事時,眼睛發亮。”
孫旭東說,再后來,齊大爺總會打來電話,說“時間長了不見你們就想啊”,說給我們留了很多好吃的。
多年來,志愿者們用一樁樁、一件件小事寫就了長長的愛:陪同臨終病人進行檢查,一起散步、聊天;冒著寒風為病患劉爺爺送去新衣,慶祝他和劉奶奶結婚50周年;臨近春節,為病患王奶奶擦玻璃掃房梁,把小屋子收拾得亮亮堂堂;在吉大一院小禮堂,為不能回家過節的臨終病人及家屬舉辦“中秋情·志愿愛”小型晚會,為他們表演節目……
“當我們有一天也需要面對,會更加理性”
完成第一次臨終關懷志愿服務后,大學生回校后基本上都會給爸爸媽媽打電話聊聊天,關心問候一下。
“我們的父輩大都比較開明,知道臨終關懷志愿服務去的不是傳染病病房后,基本不反對,看到我們的改變更加支持了。”李玥蓉說。
通過學生在臨終關懷中的表現,晚晴志愿者協會指導老師、吉大商學院教授張金山對90后的看法大為改觀:“以前感覺他們像襁褓中的孩子,但現在看來,可以獨當一面。他們嚴謹、創新,有使命感、責任感。”
“我開始做臨終關懷志愿服務時,有一位老師是不贊成的,說你一個女孩子,生啊死啊的,心理沖擊太大。事實上并沒有,這些經歷讓我明白人的生命中有比財富地位更重要的東西,有改變也有觸動,更加熱愛生活了。”舒艷說,這段經歷也對她考社會系研究生面試起了大作用。
2016年10月22日,長春迎來第一場雪。披著雪花,孫旭東欣慰地從吉大一院寧養院返校。“上午參加新一屆義工培訓,是四年來人最多的一次,幾百人擠滿了教室”。
更讓孫旭東欣慰的是:“平日里,常會有學弟學妹問我臨終關懷應該怎么做,我總是回答他們:用真心相待,自然有回饋。還有的同學雖然不是注冊義工,但只要有時間,會主動要求跟著去做些事情,他們都感覺這是好事。”
生命走到最后,許多患者不僅要和病痛抗爭,更要和自己的內心對話:應該怎么離去?
志愿者薛志坤的媽媽彌留之際,醫院曾建議進重癥監護室、插管,薛志坤沒有接受。“病已至此,拼死拼活的搶救已沒有意義,我們就希望能讓她安詳地走。”那一夜,女兒拉著媽媽的手,輕輕依偎在媽媽的身邊,就像小時候躺在媽媽溫暖的臂彎,媽媽安詳地走了。
“隨著社會發展,人們會更加注重臨終階段人的意愿和尊嚴。”吉大哲學社會科學資深教授孫正聿認為,晚晴志愿服務很有意義,一定要堅持下去。
(秦丁丁薦自2016年11月25日《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