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斌
世界政治出現“再權威化”現象
在民主政治時代,談權力和權威似乎有點不合時宜。權力是一種強制性力量,被美國的“冷戰政治學”改稱為“威權”;而權威則被刻畫為人們自愿服從的權力。但在很多時候很多地點,沒有強制性權力就不會有所謂的自愿服從,因此很多國家的權威都是以強制性權力為后盾的。在民主的“第三波”退潮之后,無論在轉型國家還是在老牌西式民主國家,均出現了不容忽視的“再權威化”現象,值得我們深思。
首先是轉型國家的政治“再權威化”非常普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俄羅斯。普京掌控大權馬上20年了,因此他最遭西方人的恨,被扣上“獨裁者”“普京式民主”等一大堆帽子,但俄羅斯人民卻一如既往地愛戴這個領導人。與俄羅斯相似,從前蘇聯分裂出來的國家,比如白俄羅斯和中亞一些國家,都被西方國家稱為“選舉式威權主義”。有趣的是,這些國家轉型總體順暢,并沒出現多少政治動蕩和流血事件,但無效的民主讓老百姓難以忍受,因此不約而同地走向“再權威化”。對于很多轉型失敗的國家而言,重回權威政治則是一種自然而言的選擇,比如,“阿拉伯之春”后的埃及回到軍人政權,溫和的泰國軍人也在和平政變中掌權。非洲一些國家自不待言,軍閥政治比比皆是,有些國家的總統和副總統居然各自擁有自己的武裝部隊,因為這些國家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由部族組成的。
其次是西式民主國家的“再權威化”現象。如果說轉型國家的權威化政治可以理解,那么一些西式民主國家也在謀求權威化政治就有些讓人費解了。比如,韓國總統樸槿惠在被“閨蜜干政”事件弄得焦頭爛額之前,曾說要在任內完成修憲,改變總統不可連任的憲法規定。樸槿惠抱怨韓國總統任期太短,羈絆太多,導致政綱難施,當時大部分韓國民眾對此都表示支持。而在東亞老牌民主國家日本,聯合執政的自民黨修改了黨章,黨魁任期從“最多兩屆6年”延長為“最多三屆9年”,這顯然是為日本首相、自民黨總裁安倍晉三量身定做的舉措,以實現自民黨的長期執政。實際上,韓日兩國的這些舉動都可被視為對權威政治的渴求。
還有一些求權威政治而不能的國家。想擁有更多權威的西式民主國家何止這兩家,難道亂哄哄的巴西不想要一個更有權威的政府?被稱為“否決型政體”的美國又何嘗不想自己的政府有權進行更有效率的施政?《紐約時報》專欄作家弗里德曼曾撰文稱,希望“美國能做一天中國,哪怕僅僅一天”,那樣的話美國很多難以解決的問題就能得到解決。這種說法雖然有些夸張,但確實暴露了美國政治體制的內在性問題。被自己標榜為“民主燈塔”的美國,已經因為政黨政治極端化、利益集團操縱和政治司法化(政策靠打漫長的官司去執行)而變得困難重重,這使上臺之初被寄予厚望的奧巴馬總統難以作為。美國人真的會喜歡這樣的民主嗎?只要看看2016年的美國大選,就知道美國民主的糟糕現狀了。兩黨候選人的比差比爛告訴世界,“否決型政體”還將繼續,“燈塔”已經黯然失色,甚至正在失去其道德高地的優越感。
尋求民主與權威的均衡之道
世界政治“再權威化”無疑是一個值得關注的新現象,在政治理論上也值得思考。現代性政治要素之一就是大眾權利或者說大眾政治,民主政治是政治現代性的應有之義。但西方社會科學流行的是二分法思維,現代與傳統對立,民主與威權對立,西方與東方對立,等等。在此思維方式引導下,現代性民主就必然要反對傳統性權威,并在理論上“污名化”權威和權力。這是美國的歷史所決定的,因為美國是從地方“長”出來的一個現代國家,從來沒為如何建立一個現代國家而操心,所以對外推廣的建國方案都是自己的自由、自治、公民社會、選舉民主、分權制衡、反對權威,結果搞得很多非西方國家混亂不堪,乃至國家失敗。
第三波民主化之后的世界政治昭示人類,現代性離不開傳統性,人類幾千年來積累下來的智慧遺產就是如何在有序的秩序中生活,安全、秩序和有效施政是政治共同體賴于存續的根本之道。在這個意義上,現代性的民主政治只能在傳統性政治中發生,或者說是傳統性政治的現代性延續。在政治體制上,過去曾成功處理傳統與現代的典范是英國,上議院代表傳統的“尊榮”,下議院代表民主政治,而政府代表有權威的行政。但就是這樣一個曾經的“模范生”,它的政府現狀也開始不負責了,草率地搞什么“脫歐公投”,辜負了很多人的思想期望。按照英國模式建立起來的印度,蛋糕還沒做起來就開始分割蛋糕,以族群為基礎的黨爭民主在地方政治中就是赤裸裸的“立黨為私,執政為己”,結果中央政策根本得不到有效實施。印度是民主過度而權威不足的大典型,被西方人稱為“無效的民主”。
轉型國家和老牌西式民主國家的故事告訴我們:好的政治必須是現代性與傳統性的均衡,也即民主與權威之間的均衡。沒有民主的權威是不合時宜的,必須被拋棄;沒有權威的民主則是不可治理的,因而也是不可欲求的。自古以來,政治的不變之義就是實現“共同體的善”即“善治”,目前世界政治中的“再權威化”現象是不是在回歸本來意義上的政治?
(摘自《環球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