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另一面”

于海軍

趙可說，母親太注重面子和排場，父親則用酒量考驗關系的遠近。像這樣陳腐的規矩和習慣，應該改一改了。

看重節日并加以“濃墨重彩”，歪曲禮俗本意并借機斂財。近些年，重面子、講排場的陳規陋習受到社會廣泛關注。禮少了丟人情，禮多了不堪其重。面子和排場，成了一部分人的“身份”，也成了一部分人的負擔。

春節期間，《民生周刊》記者了解到，一些陳規陋習借著春節氣氛愈演愈烈，漸漸偏離了節日的本質與初衷。有專家表示，相關部門應引導群眾抵制不良風氣，發揚勤儉節約的優良傳統。

過年

農歷臘月二十七，晚上6點，秦楓在北京站等到了從老家來北京的父親秦志強。“這三樣，北京沒有，可把你媽饞壞了！”秦志強邊說邊將酸菜、粘豆包、凍豆腐裝在汽車后備廂里。

為了照看剛出生的孫子，秦楓的母親張淑琴已經來京數月。今年和往年不同，秦楓全家都在北京過年，而不是在900公里外的老家——四平市鐵西區。

在車上，秦楓接到老同學大劉打來的電話，稱正月初五舉行孩子的滿月酒宴，地點就在長春市某酒店。秦楓說今年在北京過年，等天氣轉暖再帶孩子回老家。大劉在電話里感嘆，同學天南海北，聚少離多。秦楓說來日方長，并強調：“人不到，禮要到！”撂下電話，秦楓用微信給大劉轉賬500元。

秦志強嗔怪兒子“太大方”，并把大劉近幾年擺的“無事酒”梳理了一番，三年間，大劉買新房、職位升遷、岳父過壽、孩子滿月……共計接了秦楓3500元的禮金。秦楓搖搖頭也表示無奈。父親對秦楓說：“以后這種事，不在老家就不用隨禮，別人給信兒，電話里祝福一聲就行！”

秦楓說，春節期間不回家，確實省了不少錢。同學、發小、鄰居、遠房親戚的各種“酒席”也成功地“避開了”。秦楓統計，去年春節前后，自己僅是用于吃酒席隨份子的錢就有15000多元，如果算上給晚輩的壓歲錢和買給長輩的禮物，共計超過3萬元。秦楓說，家里親戚朋友多，錢省著花，最終也沒省下。

除夕晚上，伴著電視機營造的節日喜慶氣氛，全家齊上陣，父親秦志強拌餃子餡、搟面皮，母親張淑琴和兒媳包餃子，秦楓則一邊刷朋友圈一邊給兒子拍照。“人多了，就是熱鬧，尤其是小家伙的出生給家人帶來了很多歡樂，我想一年中最幸福的事，莫過于和家人在一起。”秦楓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全家福。

零點的鐘聲敲響，全家人守在電視機前，共同舉杯，迎接新的一年。凌晨一點，秦楓看著兒子進入夢鄉，推開房門走進客廳，見父親一個人在抽煙，秦楓問父親：“在北京過年好，還是家里過年好？”秦志強說：“在哪里過年都一樣。”秦楓覺得，與往年不同，沒有春節前“回家”的過程，總覺得少點啥。究竟是少了什么呢？秦楓想，那點東西也許就是鄉愁。

正月初三，來京剛一個星期的秦志強打算回老家，“他憋得難受，出門沒朋友，看哪兒都覺得陌生，總是覺得不如家里好！”張淑琴對兒子說，老伴是個對環境特別敏感的人，更是一個特別戀家的人，離開幾天就想家。兒子兒媳好說歹說，勸父親在北京待到了正月初五。

“又長了一歲。”秦楓說，每一年年終歲尾都有一種回家的愿望，這就像一個儀式，需要你去完成。秦楓說，明年春節帶著老婆和兒子回老家。

“挑禮”

林翔和趙可在同事的婚禮上相識，趙可經常約林翔出來玩，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兩人感情迅速升溫。北漂三年， 2016年底兩人順利脫單。2017年元旦過后，趙可買了兩張北京至沈陽的機票，趙可和林翔商量好，春節一起回東北老家見父母。

臘月二十九，在位于沈陽市渾南區萬達廣場附近的小區內，準岳母蘇瀾和準岳父趙康早已將一桌極富東北特色的餐食準備妥當。晚上7點，林翔和趙可拎著大包小包敲開了家門。“你看看，這南方的女婿就是長得秀氣……”蘇瀾對一旁的老伴說。

見過未來的女婿，蘇瀾將老伴叫到廚房，“人倒是長得秀氣，文質彬彬的，就是看著有點小氣，你看他拎那點兒東西，300塊錢都不值！”蘇瀾不無埋怨地說。趙康倒不這么認為，“我覺得挺好，咱家什么沒有？買多了也吃不了。人家別人都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你怎么還挑禮呢！”蘇瀾見老伴這么說，也應和著說：“我再觀察幾天！”

晚飯，四個人圍坐一起，鍋包肉、炸蠶蛹、小雞燉蘑菇……整整有10個菜，個個都是大盤子。林翔一邊拍照一邊說，“這盤子比我老家重慶的盤子不知大了幾倍，太豐盛了！我們四個人根本吃不了這么一大桌子菜！”蘇瀾說：“我們這里就這樣，吃菜！多吃點，還有酒呢，滿上！”

不會喝酒的林翔沒有讓趙康滿意，“一個爺們兒，咋不喝酒呢，喝！”趙康硬是將林翔面前的酒杯倒滿，盛情難卻，林翔一連三杯酒下肚，覺得頭暈腦漲。趙康對林翔說：“男人就得有點酒量，你得學，來來來，滿上！”在趙康的勸說下，林翔又撐著喝了兩杯，直到示意自己喝不動了，趙康方才罷休。就這樣，趙康和準女婿的第一次見面，因為酒未盡興，趙康總覺得“差點意思”。

除夕夜，一家人在小區附近的餐館訂了年夜飯，趙康吃飯時少不了白酒，蘇瀾也陪著老伴喝了幾盅，趙可和林翔則喝的果汁。趙可說，那天晚上，點了一大桌子菜，節日氣氛掩蓋了林翔內心的緊張和不安，知道林翔不能喝酒，趙康也就沒再勸，而是將話題轉向了電視節目上。

正月初二，林翔原本打算帶著趙可回重慶永川老家見父母，但是蘇瀾執意要女兒在家待到初五再出門。為此，趙可和母親還鬧了矛盾。趙可對母親說，即便對林翔不滿意，也不要表現得太明顯，畢竟是春節期間，“剛一進門，就挑剔人家禮品拿得少，飯桌上又挑剔人家沒酒量，不夠豪爽。這事，我忍著好幾天了。”

見女兒這么說，蘇瀾也覺得有點過，“我們這不都是為了你好嘛！我和你爸只是覺得你們倆有些不合適……不過，我們也就是幫你參考一下！”趙可說，母親太注重面子和排場，父親則用酒量考驗關系的遠近。像這樣陳腐的規矩和習慣，應該改一改了。

打工

陸琴回到遼源市建安鎮已是除夕夜，丈夫和兒子早已把餃子包好，等待下鍋。2016年，陸琴輾轉長春、大連、濰坊等地務工，做過賓館保潔員、餐廳洗碗工和保健品促銷員，總結過去一年，她用“活難找，錢難掙”這六個字概括。

兒子羅林說今年又讓母親失望了，因為奔三的他沒能在春節期間將“兒媳”帶回家。陸琴調侃說：“這幾年，我和你爸都習慣了。我就納悶了，你找個對象怎么比找個金礦都難！”羅林尷尬地搖搖頭，一臉無奈。

陸琴對兒子說：“這幾年，各種份子錢花出去好幾萬，你要是能早點結婚，咱家也能把這禮金收一收。”羅林對母親說：“我這不是抓緊找呢嘛，這不是著急的事兒！對了，過些日子我把咱家這房粉刷一下，借著裝修之名也擺一場酒席唄！”陸琴一擺手，說自己丟不起那人。

事實上，在陸琴回家之前，丈夫已經接到四份請帖，如果每份份子錢200元，這四份請帖也要800元。何況，其中還有幾個親戚，200元根本就拿不出手。陸琴悶著頭不吱聲，將飯菜擺上桌，執意要和丈夫、兒子喝兩盅。

在外打工不容易，丈夫給陸琴斟滿酒，兒子往母親的碗里夾菜。喝著喝著，陸琴哭了，羅林拉著母親的手問：“媽，你哭啥，這除夕夜，應該開心才對。”陸琴說：“沒事，我在外面苦點累點都沒啥，最主要的是今年玉米價格這么低，讓我怎么能高興起來呢！還有，咱家這一年，人情錢一萬元都不夠，這十里八鄉的人們以各種名義擺酒席，你不去別人就笑話你。”

丈夫勸陸琴，凡事也要向好的方面看，“你現在花出去的份子錢，等來年兒子結婚全能收回來，你擔心個啥！”丈夫笑著說，“明年，我把地里的活干完，我也出去打工，聽說唐山那邊有的煤礦、金礦一個月能掙上七八千塊錢呢！”羅林示意父親，不要冒風險，全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強。

正月初三，陸琴參加村東頭李二父親的壽宴，村里人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還是玉米價格和這種無趣的“無事酒”，大家探頭探腦地往禮賬單上瞅，一排排都是100元，偶爾出現的50元則顯得格外扎眼。

人群中有人嘀咕：“玉米價格這么低，誰還花大錢吃酒席！”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人們開始議論紛紛，個別人還開玩笑地說，要去禮賬桌前要回一部分禮金。

形容那天的酒席，有村民說李二“下了血本”，除了菜品高大上，煙酒也都是農村的“稀罕物”。而這一切，在外人眼中都是主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陸琴吃得很郁悶，她為春節過后去哪兒工作而犯愁。正月初五晚上，陸琴接到工友的電話，說大連金州區一個保溫板生產廠招工，每個月3000元，管吃住，問陸琴這個工作能不能干， “我能干！”陸琴在電話里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