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的二十年”是日本哀兵之策

張季風

泡沫經濟崩潰后，日本長期低迷。20世紀90年代末，日本經濟“失去了十年”的提法就見諸報端。到21世紀第二個十年，日本經濟仍無起色，在媒體的渲染與炒作下，“失去的二十年”似已深入人心，“失去的三十年”正接踵而來。

當今日本經濟果真如此凄慘嗎？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誠然，過去20年日本經濟增長率偏低、財政狀況不斷惡化、通貨緊縮長期化、個人顯性工資沒有增長，特別是低收入人群中的年輕人收入明顯減少，地區(qū)差距、收入差距有所擴大以及日本經濟國際地位相對下降、人口迅速老齡化……同時，由于日本完成了追趕任務，與歐美發(fā)達國家站到同一起跑線，后發(fā)優(yōu)勢消失。前有歐美等發(fā)達國家的打壓和堵截，后有新興經濟體的高速追趕，國際地位相對下降，這些看似“失去的二十年”之實。

找錯的參照物

但若說日本經濟真失去了二十年，首先錯在找了不合適的參照物：我們總自覺不自覺地以中國經濟、美國經濟或者日本高速增長時期和泡沫經濟時期為參照物，來考察和衡量現在的日本經濟。

中國正處于工業(yè)化的初中級階段，也是城市化進程最快的階段，經濟高速增長有其必然性，而日本早已完成追趕任務。日本與美國也不可比。雖然美國也進入后工業(yè)化的成熟階段，但美國可利用政治霸權、軍事霸權在全球呼風喚雨，利用所謂“能為全球提供公共產品”的借口，有能力調動全球資源，為其經濟發(fā)展服務，還可利用美元作為基軸貨幣的優(yōu)勢維持印鈔權和定價權，即便自身出了問題也可讓全世界為其買單。

從縱向比較來看，目前的日本經濟與日本高速增長時期也不可比。日本在1955年至1973年間實現高速增長，完成追趕歐美發(fā)達國家的任務，但現在實現高速增長的客觀條件幾乎完全消失。與泡沫經濟時期進行比較更不恰當，因為泡沫經濟本身就是一種非理性的危險經濟狀態(tài)。

現在的日本經濟狀況若與尚未出現泡沫經濟前的1984年日本經濟相比，應當比較客觀：股市(除泡沫期外)有升有降變化不大，地價也未發(fā)生太大變化，勞動者個人收入略有上升，法人收入有升有降，個人金融資產反而上升幅度較大，2017年大概是1984年的四倍。

個人儲蓄率下降是人們認為日本經濟失去20年的主要論據之一，但這一點恐怕不足為憑。日本家庭儲蓄率的確在下降，但企業(yè)儲蓄率在上升，國民儲蓄總體仍維持較高水平。2002年以后，企業(yè)儲蓄率一直維持在20%以上，“安倍經濟學”實施以來又大幅度提高。另外，標志國民富裕程度的人均GDP仍處于上升狀態(tài)，經濟實力和國民生活水平絕不遜色于歐美主要發(fā)達國家。

改革調整的20年

事實上，盡管日本經濟在20世紀80年代末盛極而衰，但直到現在，日本依然是一個極富有的發(fā)達國家。2015年，日本GDP總量達4.8萬億美元，仍居世界第三位，人均GDP高達32480美元，仍居世界前茅。海外凈資產高達339.3萬億日元（1元人民幣約合16日元），為世界第一；個人金融資產為1700多萬億日元，居世界之首。從外匯儲備看，到2006年為止，日本一直居世界第一位，2006年以后被中國超越，居世界第二位，2015年9月為1.23萬億美元。另外，日本還擁有可供半年消費的石油儲備，以及大量的鎳、鉻、鎢、鈷、鉬、釩、錳、銦、鉑及稀土金屬等戰(zhàn)略物資儲備，實際上這是一種物化的外匯儲備，而且更具戰(zhàn)略意義。

不僅如此，日本的失業(yè)率為3%左右，最高年份的2002年也只有5.4%，而歐洲國家大多都在8%以上。國民生活水平甚至高于歐美發(fā)達國家，自然環(huán)境和空氣質量仍然是世界最好的。日本在世界產業(yè)鏈條中仍居高端，企業(yè)技術創(chuàng)新能力仍屬一流。從某種意義上講，過去的20年更是日本改革調整的20年，經受歷練的20年，制度創(chuàng)新的20年。

日本經濟之所以陷入長期低迷，主要是對過去日本所出現的超過自身實力的虛假繁榮的徹底清算。經過不間斷的改革，在這20年當中，形成了支撐日本經濟未來發(fā)展的三個重要條件：第一，是空前的成本下降與效率提高；第二，是日本企業(yè)的國際化和世界市民化；第三，是持續(xù)且高強度的技術積累。在應對美國要求的日元升值過程中，不僅工資水平下降，而且流通成本和公共費用都大大降低，日本從一個世界物價最高的國家變成世界有數的低成本國家。

另外，由于生產大量轉移到海外，日本正從出口基地向全球商務的總部功能和總部經濟轉變。企業(yè)的研發(fā)高投入，促使日本的潛在技術實力上升。過去20多年，日本十分注重研發(fā)投入，從1990年起日本對研發(fā)的投入占GDP的比重在發(fā)達國家中也是最高的，2015年接近3.5%。眾所周知，在過去的二十年當中，日本在物理、化學、生命科學等領域涌現出十余名諾貝爾獎獲得者。

展望未來，推動經濟發(fā)展的三要素中，簡單勞動力資源的權重將會下降。從日本來看，人口紅利早已喪失，人口和勞動力都在減少，代之而來的是“人口重荷”的包袱。另外，資本對經濟的拉動力也在相對下降，而人才、技術以及創(chuàng)新能力將在推動經濟成長中發(fā)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在經濟蕭條期的技術儲備和人才儲備，意味著今后發(fā)展的后勁會更足。

對外哭窮的伎倆

從這個意義上說，高調宣傳“失去的二十年”不完全因為日本人低調與內斂，對外哭窮是日本的一貫伎倆。日本政府、媒體，特別是學者應當對經濟數字很敏感。但筆者注意到，當金融危機對日本造成沉重打擊，使日本經濟在2008年第四季度急劇下滑13%，2008年度GDP下降3.7%，其他經濟指標也迅速下滑時，日本政府官員的發(fā)言、學者的分析以及電視、廣播、互聯(lián)網和平面媒體連篇累牘，大肆渲染。

但2009年6月，當日本經濟在發(fā)達國家中第一個“觸底”，2009年度GDP降幅收窄，特別是2010年度GDP增長率達到3.5%時，不但政府不做聲，幾乎很少有專家評論，媒體報道也很少。因此，“失去的二十年”說法很可能是日本人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當“驕兵”吃盡苦頭，轉而采取明退暗進的“哀兵之策”。

“失去的二十年”虛多實少。過去二十多年，盡管日本經濟增速很低，但仍取得了“沒有水分”的發(fā)展。在泡沫經濟崩潰20年后，日本仍然保持世界第三大經濟體的地位，未來GDP總量還將緩慢增長，國際地位將相對下降，但下降速度將很緩慢，日本經濟實力和政府掌控宏觀經濟運行的能力不可輕視。

認識一個真實的日本經濟，知己知彼，有助于我們正確制定對日政策。只有客觀認識對手，才能實現真正的超越。▲

（作者是中國社科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