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其飛
只有純粹寫作才接近神性寫作
——游運詩歌的悲憫與情懷
◎汪其飛
有人說,詩人的寫作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為天性使然,他們靠著天賦的語言和靈感的神光、完美的技術,游刃有余地駕馭著詩藝;而另一類則是受著神的派遣,肩負某種使命,他似與自己為敵,一邊同孤獨作戰,一邊與內心搏斗著,他須掙扎在靈魂的拷問與煎熬中。游運就屬于后一類的詩歌寫作者,他的寫作是靈魂寫作,他的目光始終對當下傾注了熱情與關切, 對當代人的生存狀況進行了深刻的剖析和透視。
我不禁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著名的小說《卡拉馬佐夫兄弟》結尾中阿遼沙的一段話:“第一和首先的一條是,我們要善良,其次要清清白白地做人,再其次是永遠不要彼此相忘。”人性的善與美似乎是作家們歌頌的永恒主題,而對于有著苦難意識的作家來說,越是惡劣的生存狀況往往越能發掘出人性的真實。
老農帶著妓女,在街邊數錢/小姑娘衣著時尚光鮮/冬天她們只露大腿不露胸肩/斷了手臂的乞丐從身邊走過/不知是否有人操控,見人就伸手要錢/賣臭豆腐的老婦過去了/不能判斷豆腐是真臭還是假臭/她推車的背影越來越遠/新疆的小扒手快速跑過/他們還是孩子,在一個角落數人民幣/他們慶幸用新版的人民幣迎接新年……
——《元旦,我醉倒在街上》
詩人在新年之夜描述的街頭一幕。一行行速寫,就是一幅幅世俗臨摹圖,將那些污濁而卑微的底層生命淋漓盡致地呈現于讀者面前。他們活得卑微而可憐,他們動物一樣地麻木,螻蟻一樣掙扎在貧困和鄙視中,正是因為詩人洞徹了人性原色,因而他的內心才格外地痛苦和沉重。他犀利的筆鋒始終對著時代的弊病和現實的黑暗,除了哀憐,他又對那些受侮辱、受損害的生命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和悲憫。
《賣菜的女人》講述了一位女人在丈夫因地震失去一條腿后,如何以女性的柔韌和堅強,不但負擔著丈夫和孩子,還撫養了鄰家孤兒,深切地表達了人性之善美。“她把一堆鈔票分成兩份/一份是鄰家孩子上學的生活費/一份是自家的油鹽/還有丈夫生日的一杯小酒。”
最具諷刺意味的是,詩人在《她們都是母親》中通過強烈的對比和生活的落差折射出人世的蒼涼。大街上,擦皮鞋的母親肩上背著一歲的兒子,她要躬下腰為“貂絨女人”五歲的兒子擦鞋。
她,從錢包里抽出一張五元的/放在小木凳上/牽著孩子的手/一邊親,一邊走/她,撿起錢/看了看背上的孩子/望著離去的母子/露出了苦澀的笑臉
——《她們都是母親》
同樣是母親,同樣是為了孩子,不同的是,“擦皮鞋女人”的孩子是背在肩上,“貂絨女人”的孩子則成了她的顧客,她們露出的一個是苦澀的笑,一個是滿足的笑。詩歌在強烈的對進與對峙中拉開了無限的張力,它迸激的人性基石也壓抑著讀者的心。
在我們的時代,“純粹的詩人是罕見的,但也許更為罕見的是純粹的詩人存在, 一種完整的生活方式。”(斯蒂芬?茨威格語)游運作為純粹而憂患的詩人,他關注的永遠是人性的善與惡,罪與罰,正與邪,生與死。在這個信仰缺失、道德迷離的時代,他追問的是人類未來的命運和走向;他通過歷史與現實的觀照,試圖探索著埋藏在人內心的隱秘,尋找著久已失落的心靈坐標,以求回歸迷失的精神故鄉。因而,他觀照人性的目光是平等的、善意的、悲憫的,他賦予每個生命內心的閃光和盲點,以一縷幽光撫慰他們荒蕪的焦土。
在《產房前的抉擇》中,產婦聲嘶力竭的叫喊考驗著丈夫的人性。妻子的難產讓他驚悚,而對妻子腹中待產的嬰孩又讓他充滿著期待。“是單保還是雙保”在他的內心糾結、折磨著。可是,竟因為他的遲疑與猶豫,致使妻子失去了生命。同樣,《地震之后》也讓我們看到了更深的人心內震。一個妻子震后余生,從死神的包圍中掙脫,當她滿懷喜悅地向丈夫報出平安電話時,電話那頭竟傳來丈夫急切的“存款拿出來沒有”的詢問聲。在丈夫看來,人的生死已居其次,他首先關心的竟是“存款”的安全。金錢的力量已超越一切,金錢戰勝了親情,也壓倒了人性基本的善。
也許游運不是一個靈性寫作者,但可以說他是一個接近神性的寫作者。他的一些詩完全摒棄了技巧和流派的寫作,祛除了詩歌華麗的外衣,以質樸之筆裸露出了時代的傷痕,以犀利之鋒刺照出了現實之荒謬,并賦予了人心之溫暖。他是時代塵世的逆行者和背叛者,他思想的光芒似凜冽的閃電劃過夜空,輝耀出沉寂的星辰,因而,撐起了詩歌堅硬的肋骨。他的《被遺忘的荒野》既是對世界的宣言,又是對現實最生動的詮釋:沒有足跡的半山坡/一棵銀杏的金黃/與太陽媲美/沒有路徑的峭壁/一片楓葉的鮮紅/招徠眾人喝彩/沒有人煙的山頂/一棵青松的挺拔/裝點著關山/被遺忘的荒野/無數小草/用自己的身軀保護著大地。
(責任編輯 徐夢漁)
汪其飛,男,本科,《星星》圖書出版中心,編輯,詩人、詩評人,主要研究方向:現代新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