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丫頭,本名徐向群,青年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南寧市作家協會副主席。魯迅文學院高研班作家。多部作品發表于《人民文學》《十月》《廣西文學》《廣州文藝》等期刊。出版長篇小說《愛情不設房》《年華輕度憂傷》《錯過的情人》《等風來 在世界彼端》及小說集《歡歌》。作品入選《中國家風》《詩意的日子》等書籍。
冬至又至。這一天夜最長,晝最短。白晝與黑夜交匯的那一刻,我在太陽面前匍匐下來,冬夜漸次沉寂。白天就此流走,長夜全無盡頭,孤枕獨眠,輾轉反側,思緒萬千。
猶記得兒時,父親在北方大城市工作,母親帶著我們姐妹住在僻靜的鄉下,每逢冬至,全家人才能團圓。家人圍坐在一起,歡快地包餃子。母親搟皮兒,父親剁餡兒,皮要搟得不薄不厚,餡是薺菜加上五花肉,母親從野地里采來新鮮的薺菜,洗凈,然后同豬肉一起切成碎末,攪拌均勻。我們三姐妹一聞到肉香,便跑進家門,不容分說地“五龍下?!保焓謥碜ッ鎴F,卻被父親喝去洗手。洗凈的雙手開始變得靈巧,將一個個面團捏成貓兒狗兒等,姐姐捏出的玩偶活靈活現,妹妹年幼,只會搓些圓球之類,我的則是四不像。
一家人捏出的餃子也是形態各異,除了父親的元寶餃子、母親的三角餃,還有姐姐的動物餃、妹妹的球形餃,而我包的水餃,要么看不出形狀,要么一煮就松散了。餃子熟了,香氣襲人,不等餃子起鍋,頑皮的我就偷吃了好幾個。母親擔憂地說,這孩子,以后的路會更艱難些。
那時家里條件有限,一年也吃不到幾次餃子。因為餃子,我牢牢地記住了“冬至”這個日子。一聽說冬至到了,一整天都是幸福的,夜里時常興奮得睡不著。母親說,冬至不吃餃子會凍耳朵。有一年因為腹瀉,我勉強咽下一碗小米粥,很快又上吐下瀉,那年冬至的餃子自然沒有吃成。那年的我,整個冬天都過得惴惴不安,擔心會不會凍耳朵。
青春越來越近,童年越來越遠,故鄉也越來越遙遠。12歲那年,全家隨父親一起搬遷到北方一座繁華的大城市,吃餃子成了尋常事。但冬至全家依舊一起包餃子,我包的餃子也像模像樣,再也不會像兒時那般調皮,垂涎剛出鍋的餃子。那年,父親在眾多的餃子中,包了一枚一角錢硬幣到其中一個餃子中,恰巧被我吃到了。母親欣慰地說,這孩子命硬,又倔,好在運氣不錯。
三姐妹中,母親最擔心的是身為老二的我。我的成長之路磕磕絆絆,從未讓父母省心過。大學一畢業,我便獨自背上行囊,遠離家鄉,前往南方一座城市工作。冬至前夕,我經歷了失業、失戀等一連串打擊,墜入人生的低谷。身處異鄉的我,瘋狂懷念父母包的香噴噴的薺菜餃子。南方的冬天,清冷、孤寒,我背著來時的行囊,渴望在大街上尋一家餃子店,同自己過冬至這個節日,卻遍尋無果。一家湯圓店的女店主看出我的心思,笑問:你是從北方來的吧?我們南方人冬至是吃湯圓的。
我恍然。那年的冬至,我吃的是湯圓,湯圓同餃子一樣,都是有餡的,不同的是,它們一個圓滑一個棱角分明,一個甜一個咸,一個搭配醪糟更美味,一個配醬油和醋更開胃。我從一碗湯圓中悟出人生的方與圓、適當妥協、分工協作等道理。那碗湯圓我吃了一個多小時,吃完,才察覺錢包被盜了。好心的女店主并未收我的錢,我卻在他鄉的街頭淚流滿面。我想,我也許是想念家鄉的餃子了。
幾年后,我在南方漸漸地安定了下來。一到冬至,無論多忙,我都會飛回家同家人團聚,全家一起包香得饞人的薺菜餃子。如今的我,依舊會調皮地捏出一些四不像的異形餃子,依舊會在廚房里偷食,母親卻不再為我擔憂了。我告訴母親,冬至那天,北方吃水餃,南方吃湯圓。吃餃子不凍耳朵,吃了湯圓大一歲?,F在交通發達,我上午在南方吃湯圓,下午趕回北方吃水餃,既不會“凍耳朵”,也可以“大一歲”。她說,這孩子,有事沒事往家里跑,瞎浪費錢。
今年的冬至,是本年最冷的一天,但極冷過后是暖和的春天。這一天,夜長晝短,但長與短,其實是一種感覺,抑或是一種錯覺。冬至,是結束,更是開始。
天上有月亮,地上有遠方。我抖落身上的塵埃,緩慢而堅毅地走入冬天的深處。
責任編輯 謝 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