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容

唯有直擊心靈,內觀外化,方能寫好散文詩。
在人間,大水無波,歲月無痕,生命的往來無可預知;在人間,誰能截取不可查證的前世記憶;在人間,無法自證來處,一幕幕荒誕劇上演,存在成為存在者最難以思量的事情。今生今世,我們秉承誰的使命而來?
生與死的距離,或僅是從一個端點抵達另一個端點之線段,或是從一個維度躍向另一個維度。
有多少人在蹈生懼死的歧路上惘然四顧!有多少人深恐肉體消逝而輾轉躑躅!
眾神只活在傳說中,供世人仰望。眾神舉起承滿美酒的金甌,衪們不在人間。人間只是某個遺棄之地,我們舉起手中的杯子,而這杯子只承接悲苦的眼淚。
沒有無緣無故的群鳥飛過山巔,沒有無緣無故的河水流過恒河!
眾藥之引穿梭于生命的更迭往返,我們不知自己的命運。人間宿怨太多,各自相沸,各不消融。欲望喚醒熊熊大火,眾生皆病,解藥隱于內心,卻沒有藥引以供拔除。
我仍然行走人間,尋些悠閑的時光,以無用之事填補,我尋找自己的藥引。
我看見,那些離開時空的人,回到世界的腋窩里!
我以我全身穴竅接受眾香。
我將心留戀其中忘返自身。
眾香來自大自然最美好的饋贈,來自腐敗的植物和動物軀體,來自傷口與分泌物的沉淀,來自內心的層層砍伐。是的,最香的物質都來自深伐的傷口和腐敗的軀體。是的,如果人類需要,什么都可以給予,連腐敗的軀殼也可以舍予。唯有如此,那腐敗的軀殼才能煥發出最深沉的香!
眾香起于鼻竅,開腦竅,接七竅,別離七情。在眾香里有我的品行,萬物之香是我內心的使者,喚起我美好的向往。
我愿為香君,我愿為香奴,眾香源于身與心,用自身燃起的微香供奉開始頹敗的肉身。
往前方的道路皆暗無光線,你獨自一人行走。夜深,打撈一枚玄色的陶罐,你在夜色中打撈另一枚自己。
脫離顏色之物,它的載體是物質?是能量?或是無垠的時間?束縛生命的時空,也成就束縛時空的生命。
心事重重的人捧起書臨水照鏡。
這些離開時間的人,放棄虛幻無依的一生,或是放棄瞬間即逝的自我,或是放棄一個醒不過來的夢?
歷史往往以宿命疊加其悲色,以悲色疊加其厚重。
我們注定要躲開由外而來的光芒照耀,以色為身,尋找自己身體以內的微光,尋找向下生長的根,尋找方向,尋找歸途。最終我們要把身體釋放,歸還山河。
現在,我們且服用世間的草木落英,汲而化為體內的血肉山河。
什么是生活?扭曲的尺度無法校對世界。
或者說,生活是絞索架上的互相繃緊的身體,經常要扭曲自己的一部分,或是脊梁,身體的一部分;或是尊嚴,內心的一部分。扭曲太久了,讓人無法區分誰是誰非,誰是外來或是原本的自我。
什么是生活?說出答案便即離題。
夜深人靜時,仍有嘩嘩的腳步聲、嘈鬧聲從大腦流過、流過、流過、流過。我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讀書人,深入一個個偽命題。我嘗試扭曲自己的思想,如繩索一般。扭得久了,仿佛也習慣了。
什么是生活?低下曾經高昂的頭顱。
我們需要一個國度,在自己的國度里指揮四季輪替,安撫所有的生靈回歸內心。
有時,內心生出尖銳的刺,無法折斷,這些不肯屈服的刺,先刺傷別人,再刺痛自己。
尖銳的刺從內心長出,它亦不聽從內心的指揮。
有時,敏感的心不知不覺生出繭,囿于世俗之眼。是啊,生活如此難于自顧,何以指責以繭包裹內心的人?
與繭和刺相呼應的是,有人慣于宣稱:這是一個偉大的也是渺小的時代,這是一個天堂的也是煉獄的時代。
我們同時從內心長出刺和繭,以內心的刺挑開厚重的繭,恰巧看到這個悶厚的世界。
經常不得閑,不過在忙和不忙的時候,我都是一副忙碌的樣子。
人生如此短暫,怎能如此悠閑?人生如此短暫,如何不將忙偷閑?
其實,我內心如浮塵野馬,自由而飄逸。外表的忙碌和內心的悠閑是我自己獨享的一道風景。
在悠閑的時光里,我會找一些無用的事情做,生命多么難以把握,以免失去我自己的藥引。
張開的網時時在等候,捕獲獵物或別人的微笑。
張開的網在天空,有觸網的鳥兒;張開的網沉入水底,有觸網的魚兒。在我們的世界里,各自戧害吧!
我費盡心力編織一張大網,我的網是由淚水和皺紋的經緯編成的。我張開心網,不為捕獲,只為舒展胸襟。
必有不愿張開心網的人,必有視他人之網若無見的人,必有醒悟卻難于脫網的人。
你說離苦可得樂;
我說無苦也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