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桐疏影

詩歌,生命存在的另一種形式。卑微而高貴,真實而恣意。免于喧囂與浮華,免于寂寞和荒涼,也免于一切虛空。
帶著山的色彩、水的聲響,翻過丘陵,越過原野。所過之處,稼穡遍野,四季長出波動的音樂。
風在起伏的大地上蜿蜒,歲月便染上坎坷滄桑的心聲。
在故園寂靜的田野,滿目蔥翠,夢中的渴盼一點點蘇醒。
陽光、惠風、禾苗,淺唱盈盈。鄉間小路上,白色、粉色、藍色的花朵靜靜盛開。小孩、老人,樸素地鑲在夕陽下。三月的流水,漸漸生動,它給流浪者幸福的撫摸。
時光與春風相戀,這塊熟悉的土地上,蕩漾著透明的詩意。
樹葉小兒女般咯咯的笑語,河水老人般潺潺的呢喃,讓人心生喜悅,也心生疼痛。
風,如果太淺太薄,無法抵達青苗的渴望;如果太深太厚,會卷走輕薄的期冀。
從此,浪子找到丟失的靈魂,從異鄉回到故土;農夫扛上沉甸甸的夢想,從家中走向田野;窗欞影動,母親看到山茶花澎湃成一片嫣紅的花海。
一切都在死亡,一切都在誕生。在黃昏淡黃色的天幕下,風搖動著夜空中的星星。所有閃爍不定的夢,都會回到溫暖的夢中。所有不該走失的靈魂都會重回愛里。
風帶著我們,撒下幸福的種子,從我們的心靈世界,落地生根……
風來,揭開青山綠水的簾子。風來,綻放花朵青春的臉龐。風來,清洗流浪者疲倦的創傷。風來,演繹最動情的浪漫。
有時,我不敢在黃葛樹下等待,我怕風喊醒所有鳥鳴,讓我沉醉不知歸路。有時,我不敢在桂花林里懷想,我怕風帶回太多古老的香歌,鼓蕩我的靈魂飛離紅塵。
而事實上,我早已迷醉。在風中,在崢嶸的歲月,我學會了愛,學會了享受,學會了靜觀,學會了展望……
這里,我該停下來。停下來,像一束月光,擺脫陰影,掛在岸邊的樹枝上。
風是停不下來的。就像我們的腳步停不下來,命運停不下來。
子夜,我在冰冷的水中,觸摸到母親臨盆的疼痛,聆聽到孩子在河水中奔騰的歡笑,感受到中年暴雨的咆哮,體驗到老人最后的孤獨。我聽見生命浩蕩,追逐真美,追逐良善。
浩瀚時空里,只有風,一路相隨。
清晨,第一縷陽光傾瀉而來。我彈奏著生命的多聲部,感受著無限遼遠的風景。
給風,一千次贊美,一萬次拜謝。
其實,不如停止下來,站在智燈寺坡坡來一次溫柔的聆聽。
從大坡上迸發出來的,是草木生命的強烈爆發,是懸崖邊傲然挺立的枯松的力量。
風,來得更猛烈了,從臍帶那邊奔來的我,站在高嶺之上,奔向無垠的未來。
山水因為交融,風便有了回腸蕩氣的愛;山水因為相依,風便有了光明寬廣的寧靜。
波瀾壯闊不是江水。高聳巍峨不是高山。風,支撐天地,為人世抹上美好的色彩。你看,屋前,一彎稻田,用金黃為我打開了快樂之門;屋后,一地翠綠,驅逐了寒冷的憂傷。
風的內心,如此遼闊。它熔煉了黑暗,讓我們的眼睛有了光芒。它消散了腐臭,為我們帶來了又一個春天。
此刻,我和風,狂飲。此刻,我獻出我虔誠的愛意,為生靈祈禱和祝福。
我相信了,風,包裹的萬物之美。我相信了,人世崇高的信仰。我相信了,它的音律無處不在。為我們譜寫這一曲曲色彩之歌。永不停息。
世間,最龐大的東西,給了我們最細微的滿足。最無形的東西,給了我們最完美的想象。
因為風。
東山懸崖,一匹猛虎被禁錮。它輝煌的馬蹄被黑夜絆到,不再咆哮,亦不再憤怒。
靜謐。寂然。無聲的夕光穿透樹梢,它廣闊的孤獨,如此燦爛,照亮了整個山林。
月光在它內心舞蹈。野花在它體內泛濫。時光如水,潑灑在它光滑的皮毛上。
我不止一次攀上虎巖。
坐于虎口,想拔牙,才發現,它早被一個王朝拔得精光。
那些秘密都化為白茫茫的嘆息,徒留最后一個秋天,草木狂歡。
從山林到朝堂,又從朝堂回到山林。入世之心,出世之情。拋卻煙塵。它的頭頂,再無任何束縛。悠悠度日,從日升到日落,聚斂內心的輝煌。
靜止的猛虎。深藏經年的風雨,靜坐如山。
舉目遼闊,眾山皆小,紅塵遙遠。遺忘是流水,從偏狹的前世,隱隱流過今生。善良是白鶴,從胸中飛出。浩瀚是西風,狂嘯著一個朝代的傷痛和頹敗。
風呼嘯山林,太陽一次次奔向它,抖動著金色的鬃毛。遠處的風箏旋轉不停。
山下的翰林山莊,羅漢嗤笑,菩薩低眉。今天,他們能否看見我文字的江山,那匹猛虎,正在一路狂奔?
誰能安放一個舊時代的背影?誰在諦聽一個新洗后的靈魂的泉流?
一匹虎,到底是要奔跑,還是要咆哮?它馳騁在歷史和精神的宇宙。偶爾怒吼一聲,山中動物都為之讓路,山中植物都為之搖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