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丑

似乎,可以陪我走過青春的,除了自己的雙腳,便是曾經陪我多年的單車了。
我屬于長得慢的,直到初三才開始躥個兒。又因為家里的單車只有兩輛——父親一輛,母親一輛,所以我初中以前,一直和單車無緣,也沒有像其他小孩一樣,騎過那種小巧的、兩個或三個輪子的腳踏車。
少有的幾次與單車接觸,都是等父親睡熟了,悄悄從他口袋里把車鑰匙偷走,再到后院把車鎖偷偷打開,出了院子便像撒了歡兒一樣的,快推幾步,掏過襠后跨著大梁便騎著上了小路。
老實講,掏襠騎車一是不舒服,二是不安全。有一次被父親看到,罰站了一個上午,教訓我今后再不準騎車上馬路。
母親的單車我更是不敢騎。她每天回來都要用抹布擦好幾遍,稍微沾上一點泥就會被發現。
所以,我看著大一點兒的孩子騎車,就好比如今看見別人開跑車一樣,流著口水張望著。單純地羨慕,甚至偶爾看到有人從車上摔倒,心里也不會幸災樂禍,反而覺得能夠從單車上摔下來也是一種獨有的快樂。
上初中的時候,鄰居的幾個小伙伴都買了新單車,上學放學不需要父母接送,自己騎著單車十多分鐘就回來了。
最可氣的是,他們一撥人路過我的時候,每次都會很顯擺地沖我的肩膀拍打一下,然后再飛速騎走,讓我傻傻地在后面使勁兒追。
而最讓我不能容忍的是,就連我一直偷偷喜歡的女生也有了自己的單車。每次放學從我身邊飄過的時候,她還經常回頭沖著我笑,像一縷花香,我只有任她從我身前滑過,卻強留不住。
此刻,我真想騎在單車上,成一縷風,與她一起飄走。
后來,我跟母親提起此事。
母親說,等我個頭比她高了,她的單車就給我。
從那時起,我的夢想開始變得簡單而執著:長個子——等我長到母親那么高,就可以和他們一樣,每天騎車上學放學了——尤其是可以和當時偷偷喜歡的女生一起騎行。
順利上了高中,單車屬于我的了。而這時,關于愛情關于青春的故事似乎才剛剛開始。
為了在女生面前炫耀,男生天生的征服欲促使我們每個人都要騎出不同的花樣——或速度驚人,可以追著公交車一路狂飆;或單手著把,空出另一只手拿著籃球或者其他;甚至還有一些人是雙手離把,靠著腰部臀部的力量控制著單車的方向。
我也學了一些,但都沒有太過精進。只是為了可以和他們一起上學放學,不那么孤獨罷了。
當然,我最開心的時刻,就是這群男生在前面一路狂飆的時候。我通常都不會跟他們一起競賽,而是慢悠悠地跟在他們后面,見縫插針地和喜歡的女生閑聊幾句。
仿佛整個高中時代,就只有這點懵懂的感情最讓人懷戀了。
像一顆蠢蠢欲動的種子,即便在黑暗里躲著,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泥土里的律動。沒人了解的甜蜜,言不由衷的喜悅,不予言說的悸動。
單車該是那個年代的“白馬”了吧,而我們這群少年,則都幻想著自己成為“王子”,或是讓自己的“公主”騎在自己的“馬背”上,或是和她一起手拉手,共同享受騎行的樂趣。
后來到了大學,這種戀情由含蓄變得開放,由含情脈脈變得開誠布公。從寢室樓下到自習室門口,那些兩兩成對的單車,向人們宣示著自己的領地。
沒有女友的少年,單腿支在單車上,隨時等待下一段邂逅;而沒有男友的姑娘,則一直漂在途中,用優雅的姿態獲得關注。
我們在青春的當下,期待快快長大,又在長大的當下,感動于自己的青春。
那段時光就像是騎單車一樣,緩慢遲疑,在你青春的年輪里繞來繞去,一圈接著一圈,有得意有失意,有牽手也有分手,有團聚也有分開旅行。
從不知天高地厚的輕狂年少,到歷經挫折后的圓滑妥協,一輛單車帶我們走過整個青春歲月。
直到現在,從現實社會到繽紛的校園之間的距離,一輛單車已經無法丈量的時候,我們才不得不和青春告別。
那些不忍和青春告別的,或許仍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紀念它,挽留它。
如同多年后的我,仍想在后備廂里,放一個可以折疊的迷你單車。當我遺忘了青春里最美好的光景,我會去某個校園的某條小路,悄悄騎上它,去找尋一些不曾被提起的記憶。
有些人,有些東西,有些歲月,在我們心中的地位永遠無可代替。
令我們慶幸的是,消逝的只有歲月,總有些事物,一旦我們擁有了它,就可以重新找回過去,至少是當初的感覺。比如男生書桌上已落灰的變形金剛,比如女生衣櫥角落里的芭比娃娃,比如當年的課本,比如樓下的單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