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不是愛情，是失誤

陳小愚

1 你要結婚的消息，像顆隨身攜帶的定時炸彈，讓我日夜無法安寧。

我連祝福你都不能如愿，因我之于你只是個陌生人，唐突地出現也許還會給你帶來困擾——即使我們生活在同一個城市，距離三站路，四條街，一座新落成的體育中心，一條長長的人跡罕至的老巷子。

第一次見你，是大一迎新晚會，你受邀來我們學院表演。一群黑衣仔褲的男生中，你最高最顯眼也跳得最好，在舞臺上閃閃發光。

演出中途，我跑到表演廳旁的走道里接聽電話，走道里的燈壞了，黑漆漆的一片。我蹲在最暗的角落里，聽母親在電話里哭訴。我忍不住滴滴答答地落下眼淚，隱隱約約聽到表演廳里的音樂聲和歡呼聲。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拍我的肩，我嚇了一跳，回過頭，看到了你。

我站在黑暗中，你站在手機照射的光亮里，笑得很溫暖。當時我嚇傻了，才會推開你跑掉，或者說，我不愿讓你看到我沒出息的淚水，我絕不要以這樣的狼狽作為開場。后來想想，什么開場，我們從來沒有開場，像是被淘汰的劇本，永遠也不會有上臺表演的機會。

人們稱之為一見鐘情。對我來說卻不單單如此，好像我前世就惦記著你，一直惦記到今世，仿佛海產標本館里惦記大海的貝殼。從此心里落下一顆種子，先天發育不良，但我很想把它種出果實，即使有毒也在所不辭。

我斷斷續續找到關于你的信息，每天下課，在同學的不解中，我騎著自行車繞很大的圈從你經常上課的教學樓前經過，再往你住的男生宿舍后的小道上騎。有次，你宿舍的陽臺上出現一個身影，我努力想看清是不是你，沒注意看路況，便連人帶車扎進路邊的蘆葦叢中……

據說大多數情侶到最后總是要把對方弄得遍體鱗傷，才算證明他們相愛過。可是你看我啊，不要你動一點念頭，也能把自己弄得支離破碎。

第二次見你時，你和你的一群朋友正坐在敞篷車里招搖地嬉鬧。車子從我身邊開過時，有人吹了口哨，我知道那口哨不是吹給我的，而是吹給我前面那位長發飄飄的美麗姑娘。

所有的單戀都可以總結為自卑在作祟，它讓人寸步難行。你根本不知道，畢業后我回過一次學校，走了那段走過無數次去食堂的路，想與那個自卑得想要把頭埋在飯盒里的姑娘重逢，我多希望可以和她交換，把現在的我換給當年的她。

第三次見你，是在大二平安夜。那天天氣預報有雪，不知是誰傳言說在平安夜下雪時許一個愿望，來年愿望就會成真。入夜后，我和睡在下鋪的同學一起等雪，兩個人傻傻地裹著羽絨服坐在宿舍的陽臺上，一邊聊著無關緊要的事一邊等雪來。突然，我看到你牽著一個姑娘從樓前走過，路燈太亮，以至于我很容易就認出是你。那姑娘手里捧著大束的玫瑰，走路時你一直牽著她的手，生怕她摔著。走到女生宿舍樓下，你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

我在那天晚上暗自衡量我與被你親吻的姑娘的差距，遠得叫人絕望。那一天沒有下雪，愿望也沒有許成。

2 大三，我去日本做交換生，我下定決心用一年的時間改頭換面。去了日本，我也沒有停止對你的關注，甚至還收藏了你的微博頁面。

看得出你很喜歡動物，你的微博上除了自拍照，就是各種貓和狗的動態圖。有天你發了條微博：我能想到的最幸福的事，就是做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娶一個相愛的姑娘，養胖一群貓狗。

能和你相愛的姑娘，該有多幸運。

半年后，我聽說你和那個姑娘分手了，還聽說你出了車禍。隔著千山萬水，我在陌生的國度為你擔心。

人總是逃離自己受傷的城市，然后希望在另一個城市里得到重生。

我從日本回來時，你已離開學校。我有時會問自己，當初為什么要去日本？如果不去，我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在學校里尋找與你相遇的機會。可我認為，你不會喜歡那種只是躲在暗處觀察你的姑娘，你喜歡發光發亮的姑娘，喜歡自信的、有明媚笑容的姑娘。

在日本一年我瘦了14斤，住在隔壁的美野里小姐不僅教會我化妝，還教會我喝烈酒。她以前有個在銀行工作的男友，她每天都做好飯等他回來一起吃。有天，男友留下書信出走了，男友在書信里跟美野里小姐道歉，有句話翻譯過來是這樣的：我為什么對自己感到如此絕望？因為我缺乏去爭取的膽量，包括去爭取和你好好相愛的生活的膽量。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微妙到可以近在眼前又遠在天邊，為你掌燈的人也許正在和你走著相反的路，我曾幻想如果我們真的在一起，結局會如何？可笑的是，沒有開始又哪來的結局？

同一年里最冷的時節，我和一個女同學搭火車從大阪去北海道看望她的男友。那個比她小兩歲的男生因為偷竊入獄，她說她會等他出來一起去東京看演唱會。

所有愛情都有一個相似的主題——付出。不管是我的鄰居美野里小姐還是我的日本女同學。讓我心生悲憐的是，我連為你付出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認，暗戀不是愛情。

可是因為心底萌生出的愛啊，我決定豁出去一回。

3 畢業后，我去了深圳，其他的城市我看也不看一眼，包括我出生的那座大城市；我打發掉追求我的男生，用的借口都是你，你是我永遠存在的隱形男友，像氧氣一樣無所不在，甚至被人揭穿也毫不在意；有時候，我會按著你微博上推薦的館子的地址去吃飯，不吃辣的我會點一桌子的川菜，然后吃得淚流滿面。

在深圳的這兩年，我感覺我們有時離得很近，也許你就在馬路那邊，我就在馬路這邊，我們走過很多條相同的街；也許在下雨的時候同時忘記帶傘，而我如果可以走到你面前，一定會勇敢地向你介紹自己。

今年年初，你的微博終于更新了。你發布了即將結婚的消息，附上一張和未婚妻的合照。姑娘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笑容很溫暖。我點進她的微博，發現她常轉發一些心靈雞湯，笑點很低，和你一樣喜歡小動物。

你最終選擇了一個平凡無奇的姑娘。此刻，我想起電影《壁花少年》里的那句話：你不能只是坐在那里，把所有人的生活看得比自己重，然后把那叫愛。

我有勇氣改變自己，卻沒勇氣邁向你一步，這是我最大的失誤。

后悔嗎？我問我自己。能夠真實地活在有你的世界里，這一點足夠給我安慰。我像噴了農藥的蔬果，長得又迅速又茂盛，又飽滿又鮮美，只有自己知道自己的隱害。

如果將來，我有女兒或孫女，我一定會告訴她關于你的故事，讓她知道她完全可以用另一種轟轟烈烈的方式，給她的人生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最后，我只想遠遠地觀望你的婚禮和你的新娘，在心里由衷地默念一句：祝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