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承諾

張麗娜

除了風城之外，如今的芝加哥又有了一個別稱“芝拉克”。這源自于黑人導演斯派克·李指導的電影《芝拉克》，諷刺芝加哥槍擊、暴力事件頻發和高死亡率堪比伊拉克戰場。而這也是德懷恩·韋德決定回到家鄉的除籃球之外的又一個重要原因：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影響力為芝加哥發聲，幫助改變這座城市存在的一系列社會問題。他說這是他作為一個芝加哥人的社會責任。

多年來，芝加哥都被稱作是造就籃球精英的溫床，韋德、羅斯、安東尼·戴維斯、賈巴里·帕克均來自大芝加哥地區。對于這座城市來說，籃球有著特殊的意義。許許多多的青少年把籃球視為出人頭地、改變命運的惟一出路。簡陋如碎石滿地的公園球場，或是庭院過道的自制籃球框，都不能阻止這座城市對籃球的熱愛。也正因為如此，任何一個身披公牛隊戰袍的球員都會被賜予改變這里，成為城市英雄的重任。

然而，隨著羅斯和諾阿轉投大蘋果城，芝加哥急需一位新的城市英雄。那么，又有誰會比韋德更能勝任這個角色呢？誠然，對于任何一個球員和球隊來說，贏球都是成功的重要標準，但在芝加哥，還有許多事情比球場上的輸贏更加意義深遠。對于韋德來說，如果他無法成為芝加哥青少年的榜樣，無法幫助這座罪惡之城變得更好，那么他在芝加哥也終將是浪費時間。

芝加哥是僅次于紐約和洛杉磯的全美人口第三大城市，如今，這座城市卻已經成了全美頭號“罪惡之城”、“謀殺之都”。相比過往，現在的槍擊案變得更加肆無忌憚，毒品問題也在火上澆油，常常因為一些小事而被煽動激怒，比如社交媒體紛爭，或者根本沒有什么明顯的理由就拔槍相向。這里沒有仲裁，沒有沖突解決方案，不信任警察介入。只有槍，并且你觸手可及。恐懼感四處蔓延，就算是幫派分子本身，也會覺得害怕。都說藝術源于生活，難怪涉及芝加哥黑幫的影視作品會那么多，如《不可觸犯》、《疤面煞星》、《國民公敵》、《午夜狂奔》、《騙中騙》等等。

但這些作品都不如電影《芝拉克》來得更深刻，更有現實意義。這部改編自古希臘喜劇之父阿里斯托芬的作品《呂西斯特拉忒》的電影，幾乎和原版內容一樣，只是把背景搬到了現代的芝加哥街區。講述了在一個黑人聚集的社區中，男人們整天迷戀槍支和暴力行為，這引來了他們妻子的不滿，于是妻子們團結起來，打扮得艷麗性感，撩撥丈夫們的欲望卻又不滿足他們，以此作為對抗丈夫的手段，妻子們的影響力日益巨大，最終換來了街區的和平。而對于現在的芝加哥來說，電影里的結局只不過是一種美好的幻想以及對現實狀況的諷刺罷了。

但對韋德來說，如何讓家鄉變得更好一直是他為之努力的事情。在球場上，他已無需再證明什么，而在芝加哥的歲月里，他將如何兌現他的承諾，如何利用自己的名人效應保護其他家庭免遭不幸，如何付諸行動幫助結束那些殘忍奪取無辜生命的卻毫無意義的射殺，將決定他在這座城市的地位。

“我回來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效力家鄉球隊，這甚至都已經超出了籃球的范圍。”韋德在接受采訪時說道，“當然，籃球是很大一部分的原因，那是我賴以生存的職業。不過我覺得我的最終目的是希望回到芝加哥并成為其中一份子，為這座城市發聲，幫助大家，把家鄉人民都團結在一起。我對伊利諾伊州、對芝加哥都充滿了感情，無論是槍支，還是暴力，我已見過太多，但正是因為這些原因，才讓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去為我的家鄉做點什么。”

對于芝加哥的社會暴力問題，韋德感同身受，因為在他剛剛宣布離開熱火加盟公牛不久之后，還身在邁阿密的他就聽到了一個噩耗：他的表妹尼基·阿爾德里奇在芝加哥的大街上被無辜槍殺了。盡管警方很快就抓到了有黑幫背景的嫌疑犯兄弟二人，但四個孩子從此失去了媽媽。“我的表親在芝加哥遭到了殺害，這又是一起肆無忌憚的槍支暴力，四個孩子無理由地失去了他們的母親。這真是太不真實了。”韋德說道。

令人厭惡的是，像阿爾德里奇這樣的被殺案，如果不是有韋德這樣有影響力的親人發聲，根本不會得到足夠的關注。大家在討論這件事的時候，甚至都不會提起她的名字，都把她稱作韋德的表妹，而不是妮基，這樣的稱呼讓人感到悲哀，因為大家的關注點都不是她作為一個普通的社會人，而是一個名人的親戚。

“當我跟公牛簽約時，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這么做。”韋德說，“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讓我想加盟公牛，我只知道，當我選擇公牛時，感到很興奮，但是之后我開始明白，為何我會回到這里，我開始明白自己來這里的目的。芝加哥是一座創傷之城，我們需要更多幫助，所有人都應該團結起來，不是為了我和我的家人，而是為了這個世界，為了孩子們！”

在表妹去世后，韋德發了一條譴責槍支泛濫的推特，轉發量高達3.8萬——這件事得到芝加哥警方以及全美媒體的重視，甚至連當時還是美國總統候選人的特朗普都來蹭熱點，“為韋德表妹的去世默哀，就像我之前說的，黑人朋友們，你們應該給特朗普投票。”

但對于芝加哥而言，這樣的槍殺事件司空見慣。剛剛過去的2016年，可謂近20年來“最血腥一年”：兇殺案達到驚人的762起，甚至超過美國前兩大城市紐約和洛杉磯的同類案件之和，而這個數字也創下該市19年以來的新紀錄；槍擊事件達到了3550起，比前一年增加1100多起，直接受害者超過4300人。這是我們并不熟悉的芝加哥，但這是真實的芝加哥。羅斯來自芝加哥的貧民窟英格爾伍德，幾年前，記者在羅斯的家人陪伴下去英格爾伍德，他們被告之不能隨意出車門，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槍聲不斷，記者兩股戰戰，但羅斯的家人非常淡定，他們如此說道：“在英格爾伍德，這很常見”。

韋德在芝加哥南部地區長大，他的很多家人現在都住在這座城市，包括他的母親喬琳達。在韋德的成長過程中，喬琳達曾因毒品被送進監獄，在2003年出獄后她改過自新，成為了一名牧師。“就在表妹被殺前一晚，我們舉行了一次家庭會議，我的母親也在。我們正積極發聲，希望通過自己的平臺來讓更多人關注芝加哥，看看我們能提供什么幫助讓所有人團結在一起。”韋德說，“而在幾個小時之后，我的其中一名家庭成員就被殺害了。對我來說，這很不好受，我希望我的家人能不被外界打擾，希望芝加哥能變得更好，但不幸的事情總是發生。”

其實，對韋德的家庭來說，這已經不是他們的親人第一次遭遇槍擊事件。早在2012年，韋德的外甥達倫·約翰遜就被牽涉進了一樁槍擊案，當時有13人中槍，兩人當場死亡，達倫腿部中了兩槍，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

“我真的不想再聽到類似的消息了。”韋德說，在芝加哥長大的他，以前每天都能聽到類似消息，盡管絕大多數受害人他并不認識。進入NBA、經濟獨立之后，韋德就創辦了一個關于禁槍的基金會，每年投入大量資金，都是為了能避免類似的悲劇發生。過去的幾年，他不停地在媒體上呼吁反對槍支泛濫，也多次為此類事件發聲。

其實，相對安全而言，經常出現在電影中的邁阿密，要比芝加哥的管理更嚴格，也更少出現類似的謀殺案。回到芝加哥的他，壓力越來越大了。所以韋德會為表妹的去世悲痛而憤怒，連發了四條推特——這是他想改變的城市，但他也知道要改變一個社會的問題，僅靠一個人的力量是很難做到的。所以，韋德在投入大量時間、金錢來改善芝加哥存在的社會問題的同時，還帶動芝加哥其他名人跟他一起做這些事情。“到目前為止，我們已經做了一些事情，但是芝加哥還有很多影響力巨大的人，他們也能提供幫助。我不介意去游說他們，我不介意發出我的聲音。”

近年來，隨著槍支暴力事件的不斷發生，韋德也越來越多地將關注點轉移到這方面。就在他的表妹被槍殺事件之前，他和他的母親還參加了由ESPN在芝加哥舉辦的關于槍支暴力的一系列座談。這些座談以運動員作為聚焦點，討論了他們自身的有關槍支暴力和警察暴力的經歷，以及他們的社會責任。當時不在芝加哥的韋德通過衛星連線參加了座談。雖然他并沒有直接談到槍支暴力問題，但他說到了社區里根深蒂固的隔離現象。“我們急于自保，并因此對他人充滿敵意，殊不知互相幫助有多么重要。我們應該互相幫助，回到悲劇發生的起點，思考為什么會發生這些慘案，改變應該從源頭開始。”他說。

而在韋德看來，芝加哥社區混亂的源頭就是大量的外來移民。“工作崗位稀缺，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渺茫讓事情變得很糟，我認為正是因為如此，人際關系才變得不和諧。我們的心態似乎是這樣的：只要我能活下去就好。”他接著說道，“這是很多人的生活現狀，他們不愿意與人分享信息與知識，因為不想讓別人變得比自己好，這是我們的社區中存在的普遍心態。我們應當互相幫助，認清問題，這非常重要，因為只有搞清問題的源頭和成因，才能有的放矢。我們不能把自己看成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是一個共同體，所有人都應該參與進來，明白這一切都是有其深層原因的，不是今天才出現的問題，也不是明天就會消失的問題，這是需要我們團結起來一起解決的問題，希望它最終會消失。”

的確如韋德所說，芝加哥的問題并不是最近才出現的問題。在他的成長過程中，這座城市經歷了籃球的黃金時期，全世界都是公牛的球迷，但那時候，尤其是1990、1991年，也正是芝加哥謀殺率最高的時候，只不過因為公牛的成功，這些問題被忽略了而已。韋德如此說道：“在我的童年時代，正是芝加哥最輝煌的時候，世界各地都有芝加哥的球迷，而那時的犯罪率也出奇的高，只不過因為球隊的成功被忽略了。但這些年，由于某些原因，人們談到芝加哥就會想到‘可能會被殺死。”

正如韋德所言，公牛第一次三連冠時期，芝加哥共2720人死于謀殺。而在喬丹、皮彭時代后，公牛再也沒有奪冠，提到芝加哥，人們總是想到“芝拉克”。這座城市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但人們談論的只有謀殺。

韋德與他的團隊已經付諸于行動，他們正在繼續加強與執法部門的合作，在他看來，加強關于槍支的法律將會幫助到警察，這是能夠改善現狀的一個重要方面。“他們正在經歷一場硬仗。”韋德在談到芝加哥的警察時說道，“他們可以做得更好，但前提是要有更多的支援。有的城市已經出臺了更嚴格的槍支法律，而我們在這方面的管理還不夠。”針對韋德關于更嚴格的槍支法律的建議，芝加哥警察部門還特意發表了聲明，表示他們會堅定不移地打擊犯罪，但同時需要更多幫助。

與此同時，韋德也對白人警察針對黑人的暴力執法問題憂心忡忡，他表示這個問題已經給他的孩子帶來了陰影。

“你會告訴他們什么是對什么是錯，但是之后他們會回來跟你說，‘爸爸，你說過警察負責保護我們的安全，讓我們感到舒適，但是為什么警察會殺害小孩子？”韋德說道，“我的孩子們很害怕警察，就像我小時候一樣，當然不是所有的警察。但每當我的孩子在外面聽到了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任何一件可怕的事，聽到有關槍擊、謀殺這樣的消息，他們都會回來反問我很多問題，這時候我該如何回答他們呢？”

關于孩子們的問題，韋德無法一一給出答案，但是他希望用自己的行動來找到彌合社會裂痕的方法。“到看我的母親、姐姐在芝加哥做的那些事情，感覺很棒，現在我也回到了這座城市，而我回來是有原因的。”他說，“我為邁阿密奉獻了十三年，我想看看我還能為我的家鄉做些什么，我想為那些正在發生和將要發生的悲劇發聲并提供幫助，以及尋找一個解決方法去為這座城市做出改變。”

而在韋德看來，改變應該從孩子開始。“我覺得現在很多孩子都缺少正確的引導，如果我們想阻止悲劇不斷發生，就要從現在開始行動。”他說道，“所有的孩子都需要有人去幫助他們樹立正確的是非觀，尊重他們，對他們負責，然后給他們選擇。你不能簡單地告訴他放下槍或者停止販賣毒品，你需要為他們做些什么，而不是告訴他們該怎么做。”